沈時瑾心里又怕又氣。
真是倒霉，早知道今兒就不該來。正兒八經的龍潭還沒瞧見，先成了只落湯雞，又遇見這麼個無恥的浪蕩子，要喊喊不出，要跑跑不掉，沒天理了！
她越想越覺郁憤難當，左右也是這般了，她就是听見了又有什麼了不起？坐就坐，石頭又不是他家的。
她悶聲不吭地瘸著腳找了塊兒稍稍平滑些的石頭坐下。
男人背手而立，淡淡地睇著她，看她挪來挪去地都是避著靠牆走，顯然還是很怕他，但臉上又流露出掩飾不及的氣憤，十分矛盾。
他偏頭咳了咳，走近沈時瑾身邊，彎腰想看看的她的腳傷得如何。
沈時瑾一直防備著，見這人竟伸手要抓自己的腿，慌忙去推他。
入手一片滑膩。
男人轉頭，先是看了看她，再跟著往下，看她按在自己胸前的一雙手。
……白生生的。
沈時瑾的臉騰一下漲得通紅通紅，火急火燎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甩了兩下。
方才她頭發和衣服上的水蹭到了男人的胸膛和胳膊上，那水珠順著他緊實的皮膚往下滾，沈時瑾簡直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男人蹲，這時倒說了句正經話，「冒犯了。」
他一手抓著沈時瑾的左腳，將其擱在自己的膝蓋上，另一只手在腳踝周圍來回按了幾下。
沈時瑾眼神都不知該往哪里放，腳腕被捏得有些疼，只得別開眼，盯著一簇石縫兒里冒出來的雜草使勁。
男人又問︰「有人在搜山，可是尋你的？」
沈時瑾腦中警鈴大作，心道這人多半是個瑤人的頭頭兒，倘若知道了邢觀的身份，沒準兒會拿她做要挾，她……突然，腳腕狠狠一痛，她瞬時什麼也顧不得想了，渾身一顫，差差從石頭上掉下去。
男人扶著她的小腿，將她腳腕緩緩轉了幾下，之後放在地上，站起身來，道︰「所幸只是崴到了，不嚴重，短時內不要太用力，將養幾日。」
沈時瑾還在縮著肩膀喘氣，男人的目光在她臉上巡梭，——那一下明明疼出了眼淚，她卻一點兒聲音都沒喊出來，裝啞裝得如此謹慎？
他背過身去，又道︰「你鞋里盡是水，月兌下甩一甩吧。」
沈時瑾已疼地冒了身冷汗，輕輕動一動腳腕，好像……比方才好了些？只是踩在地上還不大敢用力。她用手背抹了把眼淚，估計是疼得還沒回過勁兒來，她不由自主地听了話，將鞋月兌下來，相互磕著甩水。
等她穿上鞋，正猶豫著要不要道謝，男人轉過身，指著洞口後一方石空兒道︰「躲過去，不要出聲。」
沈時瑾依言到石空兒後蹲好，她這會兒倒不想著跑了，男人似乎是不殺她了，那她暫且在這里還安全些。此時山中人雜，除去尋找她的，還有瑤人，另外還有來上香或是閑游的，以她眼下這模樣，再踫上人，只有更糟。
她老老實實地把自己抱成一團，听見男人又說︰「今日之事，若說出去于姑娘清譽也有損，還是爛在肚子里的好。」
沈時瑾心道這又不是甚好事情，我自然要爛在肚子里的。
她也不應聲，抱臂看著自己沾了泥又髒又濕的裙角。
眼前一暗，她抬頭，看見男人已經摘下了背上的弓箭，一語不發地看她，她被看得茫然，也沒有收回目光，就這樣仰著頭回看。
兩廂對視片刻，男人沒再說什麼，轉身出了淺洞。
沈時瑾隨手攥幾下自己滴水的衣裳，忽突兀地想，這人身量當真是好高呀。她看他的時候，仰得脖子酸。
就是不穿衣裳，呸，好不要臉。
正想著，隱隱听見了喧嘩聲，這回說話的聲音很粗獷，嗚哩哇啦的，不是漢話，她緊張起來，凝神去听，似乎還有些打斗聲，但是並沒有繼續朝著洞口這邊來，而是漸漸遠了。
她松口氣，一時也沒敢挪動地方，朝著洞口張望幾眼，那人真走了？
外面。
小五兒帶著瑤大幾人打西邊過來，後面還追了十幾個穿短打提刀劍的漢子，瑤大背上馱了只剛獵的黃羊，一路哈哈笑，邊倒著走邊拉弓射箭，顯然完全沒把追他們的人放在眼里。
箭搭兩指，弓拉滿圓，正是離弦之際，身後卻有一支箭挾風而來，瑤大動也不動，那箭便擦過他的肩膀，直奔一個短打漢子的胸口。
小五立時回頭，看見身後之人，無聲地做了個口型︰「爺！」
男人沒出聲，小五看一眼他身上，一下瞪圓了眼楮，他眼下扮的是個只會哇啦哇啦的啞巴，也不能問，趕緊挨到男人身邊，眼神還沒來得及打，就听他主子又低又快地說︰「去我方才在的山洞，不要進去在外頭守著，等有女眷進去尋見人你再走，也別讓人瞧見你。」
小五︰……啊？
他面上疑問，嘴里呀呀地配合手上比劃，意思剛剛踫見了這些人，好像是官兵，追著他們不放，男人便用瑤語說了句話，指個方向讓小五跑。
小五按他所指撒腿就跑，後面的人不知他們作什麼鬼，分人去追，男人站在原地，張弓搭箭，箭隨人動，破風而去，帶著一股勁力正中頭一人的小腿腓骨。
緊接著第二、第三箭連發，射中位置幾乎不差。
這需要極過硬的功夫，後面的人一時駭住，小五已經跑遠了，瑤大大笑不止，覺得這玩兒法十分有趣，便讓自己的隨從往前跑，他也要一展自己的弓箭本領。
小五十三四歲，個子不太高，他從山坡上往下一出溜上頭就看不見他人影了，盯住了下邊的山洞，他飛似地往下跑，心里頭一驚一乍，——老天爺！這大一會兒他主子是做啥了？咋身上好幾條血道子！
可莫說是踫見了野貓，他主子的身手，踫見老虎才有可能被撓成那樣。
他心里好奇得不行，到了洞口，又不敢違背主子的命令跑進去，抓耳撓腮半天，只得探頭探腦地去看。
——洞中靜謐無聲。
小五心說壞了，可別是剛剛已經走了，他沒眼見著有人來，不好交差，便伸長脖子又看了看，瞄見了一塊兒大石頭後面露出了一點兒碧色裙角。
當真是有人在！
小五連忙縮回去，找個地兒把自己藏好，等著人尋過來，心里一面想，難不成主子這是進山三個月熬不住了？
不太可能啊。
在北邊的時候不比這時間長？
他又有些想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樣兒的人了，長成了天仙？要不咋能把主子撓了一頓，主子還讓他來暗中護著。
他到底也沒敢去瞧。心想等著罷，等回了京……八成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