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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隊員已鎮定下來,咬牙道︰「跟對方同等規則,就算出什麼事,也是我們技不如人,準備不周,怨不得誰!」

程千仞寬慰道︰「眾目睽睽,場上還有裁決……」

只見黑衣主裁決帶著四位副手入場,飛身散開,緊貼柵欄站定。每個都有凝神境以上修為,負責裁定違規動作,救援險情。

顧雪絳仍是皺眉。馬背上旦夕□□,真有意外,多半來不及救。

鼓聲再次擂響,碧雲下大旗飛揚,烈馬躁動,騎手肌肉緊繃,高舉球杖,蓄勢待發。

「第一局發球!——」

眾人才听見裁決官聲音,一道流線已拋入場中,裹挾呼嘯風聲。

兩隊同時向中央發起沖鋒,馬蹄如奔雷,竟有地動山搖之勢。

「啪——」流線硬生生折斷,彎月杖頭擊在球上發出脆響。

馬球狀小如拳,由柳木打磨而成,堅硬圓滑。朱漆金彩,日光一照,滾動跳躍間如白日流星,醒目至極。

數騎爭奪中,金甲黑馬的北瀾隊員打出第一杖,搶得進攻權。

其余隊員立刻變陣,四騎有組織地聚攏在他身邊,護送他長杖曳地,運球奔向南邊。

六騎與南淵白馬纏斗,另有三騎游走北場後方,見機行事。

局面飛速變化,眾人伸長脖子,緊緊盯著,一時忘了言語。

巨大壓力襲來,南淵諸騎猝不及防被沖散,欲重新聚陣,無奈對方配合縝密,一進一退之間毫無破綻。眼睜睜看著北瀾騎手過關斬將,殺進後方!

周延從重圍中月兌身,揮杖去奪地上滾球,一秒之差,那人已揚起球杖,狠狠一擊!

流星高高飛起,砸入南門!

決裁官朗聲道︰「北瀾得籌!頭籌!——」

十二面大鼓同時擂響。全場沸騰。

進球又快又準,實在太精彩,南淵學子歡呼之後才想起自己身份,訥訥放下手臂。

那騎手並未勒馬,揮舞著球杖沿場邊巡游,不知誰先開口,北瀾看台齊聲高呼他的名字︰「白玉玦!白玉玦!」

他們雖人少,但聲音鏗鏘有力,整齊劃一,南央城民眾不明所以,隨之起哄大喊。

「白玉玦!白玉玦!」

一方得籌後,比賽暫歇片刻,決裁官要撿回馬球,重新發球。場上兩隊各自商量戰術調整。

這期間南淵諸生爭相打听,議論紛紛︰

「四大貴姓里的白家?」

「當然是‘白露橫江’的白,就不知他是排行第幾的公子,好生英武。」

程千仞的關注點在另一件事︰「湖主,這人跟你沒什麼過節吧?」

顧雪絳含混道︰「沒吧……其實我覺得不算過節。起碼沒有鐘啥啥過節大。」

鐘天瑜今天沒有穿南淵院服,一身滾金白袍,入座北瀾看台上絲毫不顯突兀。

此時不屑笑道︰「鄉下土包子,打什麼馬球。」

他身邊青年五官與他六分相似,身著金甲,顯然是後備隊員,聞言喝道︰「你春天入南淵,傳信說遇到花間雪絳,到了秋天,他還是活蹦亂跳的。叫你邀他打馬球,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廢物!」

鐘天瑜臉色煞白,強辯道︰「請柬我確實發了,他被嚇破膽,怎麼敢來……」打量青年臉色,未敢說完,咬牙認下︰「堂兄教訓的是。」

雖然輸了首局,徐冉反倒松一口氣︰「沒顧二想的可怕。」她對後備隊員道︰「如果輪你倆上場,盡力去打就行。」最壞不過輸球,總不會受傷影響斗法。

顧雪絳︰「但願如此。」

心想我若為北瀾一方,初來乍到,首場必先適應場地,試探深淺,第二場才見真章。按照規則,先得五籌獲勝,即使對手做好落敗準備,也還需撐過四場。

說話間,急促鼓聲如驟雨,兩隊分立南北。

「第二局發球——」

球未落地,北瀾再次搶到進攻權,看台眾人一片嘩然,許多人不由自主站起身。

因為這一次,黑色神駿的速度快了一倍有余,十余匹白馬未至中央,那邊已如猛虎下山,撲殺過來!

運球騎手不需回援,一馬當先沖進南邊陣地,一線煙塵隨之升騰。他距離球門僅有兩丈時,面前再無阻攔,卻不擊球,調轉馬頭,迎向身後追來纏斗的白騎,球杖翻飛如電光,喝道︰「下來!」

號稱王朝鐵騎的夜降馬,終于爆發出可怕的沖擊力。

北瀾五六騎輪流運球,多次放棄得籌機會。

黑色洪流沖散白霧,秋風揚旗,肅殺之意畢現。

南淵看台無人言語,死寂沉沉。

僅一炷香的功夫,南淵已有四人落馬。

所幸裁決官及時趕來,免去馬蹄踩踏或恐怖流血事件。至于落馬者是否傷筋動骨,便不得而知了。

程千仞看著兩位後備隊員上場。然後沒有回來。

他們被擔架抬去醫館。

比賽不得不中途暫停。雙方獲得半刻調歇時間。

南央城民眾都是外行,見狀噓聲一片。官差勉力維持秩序,才鎮住這片倒彩。

露台上,北瀾副院長捋著胡子,眉梢一挑︰「我說老胡,你們今年的學生不行啊。要是馬球場上先折一半,還斗法干嘛,我們打道回府得了。」

他身後站著四五位執事官,立刻捧場地笑起來。顧忌公主殿下,才沒有笑的太夸張。

院判冷冷地瞥他們。南淵執事官怕他發作,滿頭虛汗。

倒是胡易知也跟著笑:「人各有長短,沒辦法的事。呵呵。」

周延下馬趕來,拍拍下一位後備隊員的肩膀。他臉色發青,汗水已浸透騎裝。

那位隊員沒有說話,便要去牽自己的馬。

顧雪絳撢撢衣袍,站起身︰「對方有備而來。這樣下去不行……林鹿,給我施針吧。」

林渡之大驚,連連搖頭︰「太危險了,我還沒準備好。」

「沒時間準備了,我們去醫館。」

林渡之甩開他的手︰「你冷靜一點。多少次都忍過來,不差這一次!要是讓寧前輩知道他教你金針刺脈之法,你就用來打馬球,他能氣死!」

「他氣能怎樣?讓他回來給我面里加辣油啊!」顧雪絳緩了口氣,道聲抱歉,扶住林渡之肩膀,眼神堅定︰「听我說,我現在就是要上馬,我不在乎後果。幫幫我,如果你做不到,世上再沒人能做到。」

林渡之沉默。顧雪絳︰「千仞,你先頂一炷香。一炷香就夠。」

程千仞懵︰「我?」

周延︰「拜托了。」

訓練期間,程千仞也上過馬,常有出人意料的表現。

問他如何做到,他說直覺。這事挺玄,但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只能指望玄學了。

徐冉︰「我記不住那些規則,打得也不如你。現在四個人都指著你,還說你不行?上吧!」

顧雪絳︰「來,傳你八字要訣,一定百戰百勝!」

程千仞心想你們真是瘋了。

西風獵獵,煙塵浩蕩,催促的鼓點響起,震得他頭腦充血。

算了,大家一起瘋一場。

「南淵換人!——」

臨時換人,需在裁決處登記,檢查真元封印再簽生死狀。北瀾隊伍不耐煩,騎在馬上吆喝,沖南邊起哄大笑。

南淵眾人沉默。卻祈求時間再慢一點,好讓己方準備充足,換上的新隊員能創造奇跡。

每個人都希望有救世主橫空出現,即使他誰也救不了。

調歇時間到。顧雪絳還沒有回來。程千仞翻身上馬,反手接過拋來的球杖,一夾馬月復,飛馳到場間。

歡呼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如海潮奔涌將他淹沒。

天地開闊,冷風刮骨,視線盡頭十四匹黑馬排列一線,像一堵鋼鐵城牆。

觀戰時感受到的精神壓力,瞬間放大幾十倍。

他壓低身體,握緊了球杖。

「第三局發球——」

群馬奔騰而出,大地震動,沙塵飛揚。

‘鐵牆’眨眼間就到面前,一騎飛躍凌空,舉杖奪下球來。

程千仞處于中路,最先遭遇那騎。

數道風聲響起,他下意識俯身,竟真躲過了去,立刻揮杖搶球。另一騎迎面奔來,當頭一杖,程千仞一轉韁,堪堪與之交錯而過!

當即回身,球杖橫掃,阻斷對方回援。

眾人只見他騎術精湛,縱馬折轉騰躍,與對方主攻手搶球纏斗,久不落下風。

喝彩聲一陣高過一陣,氣勢恢宏,完全不像他們輸掉兩場的樣子。

程千仞血液燃燒,大腦空白,拼命讓自己想起些什麼,卻只記得顧雪絳的話——

‘眼神要冷,姿勢要帥’。

靠,狗屁要訣。

南山後院的學生位置稍偏,早站起來一大片,恨不得向全世界求證。

「你們看到沒!程千仞啊!」

「真是他?!快打我一下——別打臉!」

白玉玦運球被攔,打了個 哨,立刻有兩騎月兌身,奔向這邊。程千仞壓力陡增,好像四面皆是杖影,密不透風,格擋間氣血翻涌,喘息困難。

忽听一道凌厲風聲,斜里飛來一杖,顧雪絳如天神降臨,馬蹄揚塵,北瀾諸騎眼前一花,球已到他杖下。

他運球過人,單槍匹馬殺出重圍,使杖如臂,一路沖關奪卡,無人能擋!

南淵隊第一次沖破被動局面,當即想方設法回援他。

卻已遲了,夜降馬提起十二分速度追襲包抄,顧雪絳遭遇前後夾擊。

他身後一桿球杖高揚空中,作勢搶球,卻向他背心襲來。

速度和力道帶起淒厲風聲,一旦擊中,脊椎骨必斷,僥幸不死也半殘。

而顧雪絳緊盯飛球,縱馬奔騰,毫無知覺。

北瀾看台大片人群站起。

鐘天瑜︰「他完了。」

只听轟然一聲巨響,煙塵大作,馬嘶鳴,人哀嚎。

定楮再看,白馬殘影沖出沙塵,顧雪絳一勒韁繩,從容調轉馬頭,已在十尺之外。

北瀾兩騎高速奔馳,無法疾停,狠狠相撞,瞬間人仰馬翻。

程千仞趁此擊球入門!

場間一片寂靜。

「南淵得籌——」

驚呆的人群中,不知誰先喊了聲「好!」,叫好聲一齊爆發,鋪天蓋地,響遏行雲。

「南淵得籌!」「南淵得籌!」

許多人嘶力竭地拼命呼喊,熱淚滿面。

原上求站起身︰「花間雪絳這孫子,還跟以前一樣。我去會會他!」

原下索聞言變色,趕忙伸手去攔,卻只撈到一件外袍。

原上求躍上馬背,戰馬長嘶,絕塵而去。

他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沒了御賜腰刀‘春水三分’,沒了當世名騎赤練馬,沒了榮耀顯赫的姓氏。

顧雪絳還是那個顧雪絳,哪怕他已失去一切,依然跟他們每個人都不一樣。

真是可惡。

于是他縱馬、接杖。

人生多少快意事,不如一場打馬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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