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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黑白人心(3)

祝瑾年瞪了瞪眼,急切地問︰「出了什麼事?」

「向導的朋友說,到達約定的地點後根本沒看到黑白條和閃電,我們打電話給他們,也聯系不上。向導說,他們可能是等得不耐煩,想按記憶中的原路返回。雅龍冰川看上去好像一條路通到底,可根本不是你所見的那樣,有些地方根本沒辦法走,沒有向導帶你,自己亂繞亂走,很快就迷路了,灰茫茫一片,視覺疲勞,你就會忽視一些危險,尤其有些被冰雪覆蓋的冰縫。」說到這里,康堅揚大嘆了一口氣,「我們發現不妙,就原路返回,天都亮了,只找到了黑白條,他說他快凍死了,手機沒電也不能求救,而閃電掉冰縫里去了,都(掉)下去幾個小時了。向導說掉下去就是九死一生,不摔死也得凍死!」

「後來呢?」

「當然是趕緊叫救援了!但一時半會兒趕不到。向導比較有經驗,靠近看了看,說人卡在下面,但就是叫了沒回應。大家都湊過去,伸著頭往下看,叫著閃電的名字。我想知道人卡哪里了,還有沒有救,結果不知道被誰踫了一下,失去平衡,腳下一滑,也‘嗖’一下滑下去。那時我真他媽想抽死自己,第一次離死那麼近,還好向導眼疾手快扯住了我的袖子,可她一個女的也拉不動我一大男人,自己都快跟著我一起下去了。你知道嗎,那一伙路上跟我稱兄道弟的驢友,有幾個還是一起走過無人區的,一哄而散,沒一個上來拉的,我急眼了,怕向導放手,喊道,你拉著我,我給你一百萬,誰過來救我,我也給一百萬!」

祝瑾年听得入神,差點就問出口個類似「那你最後上來沒」的傻問題,還好及時咽下去了。

康堅揚說︰「向導拉不住了,我非常絕望,又往下滑了一點,踩到一塊微微凸起的堅冰,暫時穩住了,這時才想起來我們帶了登山繩,我用盡全身力氣告訴他們繩子在哪,他們才來救我。繩子放下來的時候,向導力氣用盡了,我一下子滑下去,腳踫到什麼東西,拼盡全力拽住繩子末端才保住命。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往下看到閃電了,她就卡在我腳下大概兩三米的地方,仰著頭,一只手高舉著,眼楮和嘴都張得很大,眼球都充血了,看上去沒有生氣,又僵又白,我伸手想去拉她,她卻離我越來越遠。我上去之後,見有人居然在收自拍桿,也就是說我九死一生的時候還有人顧著照相!我沖上去就給了那人一頓揍,他們要沒拉開我,打死他都會!過了很久救援隊來了,按我說的位置下去卻沒找到閃電,說是可能被我一震,滑到更深處去了,听說,冰縫有的深達幾百米,有的,幾千米,如果滑到下面去,只有等一千一萬年後科技進步,後人把她當化石挖出來——而我他媽的差點跟她一樣。」

「太險了……」祝瑾年搖搖頭,她光是用听的就覺得冷汗直冒,更何況康堅揚是親歷者。

「從滑下去到爬上來不過短短一分鐘,險是其次,主要是……心涼。」康堅揚抹把臉,重重地拍一拍扶手,「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也沒心情繼續走了,就地散去。他們幾番暗示我,關于那一百萬的承諾,我都沒理,還他媽落下個過河拆橋的名聲。他們還議論說是我把閃電撞下去的,操.他媽的!……倒是那向導大姐,很淳樸,我要給她錢,她說自己住在村里,有那麼多錢沒地兒花,還是累贅,怕遭人惦記,最後也就意思意思拿了一萬塊,說回去送給村小學用。她叫我不要多想,這是人之常情,我快掉下去時,她拉住我是本能,別人如果也上來拉,可能一起掉下去,所以人家不拉是惜命,換我,我沒準也不會上去(救人),看著就是死路一條,誰會那麼蠢呢?她還問我,我們這些人來這麼危險的地區是為了什麼,如果是為了體驗死,那我算是體驗到了,沒虧,如果是為了活,又為什麼在死的邊緣走,為什麼要去挑戰死神。她跟我說,烏來村有句土話,大概含義就是,人心是世界上最光明磊落也最陰暗猥瑣的東西。」

祝瑾年回味著向導說的幾句話,感嘆道︰「很有哲理啊……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嗎——世界上有兩樣東西不可直視,一是太陽,二是人心。」

「這話也不完全對。」康堅揚笑著插科打諢道,「不可直視的一是太陽二是人心,三是……電焊。」

她被他逗笑,暗地發誓以後再也不說這句話了。

康堅揚說︰「向導還跟我說了這麼一件事,烏來村交通閉塞,夏季還好些,到了雨季兩個月,進出村的路都是走不通的,非要進出,就只能走雅龍冰川,繞到山下去。早期探路的通常是父子搭檔,一定是兒子牽著繩子走在前面開路,父親緊跟著走兒子走過的安全道路。你知道為什麼這樣嗎?」

祝瑾年想也沒想,「孝道吧……」

他笑了,眼中卻沒有肯定之色。

她忽然倒吸一口涼氣,「難不成……難不成是因為兒子忽然掉下去,父親是一定會拉住兒子的,如果父親走前面,掉下去了,兒子就不一定會盡全力把他拉上來?」

康堅揚豎起大拇指,「你也讓我不可直視啊!」

「這到底是夸我還是損我?」她歪頭問。

他笑著敷衍過去,「那次的事直接導致我對探險喪失了興趣,有句成語怎麼說來著……因噎廢食!對,就是因噎廢食。說真的,我也開始惜命,這塊手表是我對自己的一個提醒。從昌朵回來後,我連續幾個晚上做噩夢,夢到閃電僵白的臉和血紅的眼楮,夢到她拉著我從冰縫里滑下去,一直往下掉,越底下越黑,也是以嚇醒為結束。就像你之前跟我說的,這個噩夢是有跡可循的,就算現在天天做,我也不會來心理咨詢,再說,那事對我來說非但不是心理創傷,反而是件好事啊,我能活到現在,說不定都是拜它所賜,否則,我沒準就死在接下來的某次探險上了。而我近一年夢見的那玩意……我不覺得跟它有關。」

「名為‘瘦成閃電’女網友紅色的眼楮、僵白的臉、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一動不動,也說不出話。」祝瑾年提醒道,「這跟你夢里的一些信息重合了。」

「可我跟她一點也不熟,連她具體長啥樣也忘了。」康堅揚莫名其妙地聳聳肩,「她的死對我來說不是什麼打擊,也不至于難以忘懷,你不問,我都不會主動去想,就算想,也是想我自己差點沒死了。」

祝瑾年細細品一遍他的話,「你不覺得事情有點古怪嗎?」

「嗯?」他一愣,很是茫然。

「你們找到黑白條時,他真的跟你們那樣說?」祝瑾年確認道,「‘我快凍死了,手機沒電也不能求救,我老婆掉冰縫里去了,好幾個小時了!’——是這樣說嗎?」

康堅揚想了想,皺著眉說︰「是啊!我就記得當時他說第一句話時我心里很不高興,很想揍他,老子模黑找了你們好幾個小時都沒說冷,你倒唧唧歪歪的。後來他說閃電掉下去了,我嚇一跳,只想著她的死活,才忍住沒動手。」

「我考你個題吧。」她深吸一口氣,把聶羽崢難住許多考生的那道「男朋友和閨蜜誰是鬼」的題背了出來︰「你陷入兩難,該相信誰?」

康堅揚愕然,「我又不是同性戀,我怎麼知道!」

她哭笑不得,「假設你是女的。」

「那……閨蜜長得漂亮不?」他挑眉,不正經地問,「漂亮就信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祝瑾年抿唇,一臉無奈。說真的,康堅揚這種性格實在不像需要心理疏導的人,經歷過生死大劫,凡事都挺想得開。

康堅揚大大咧咧地擺擺手,「好了好了,我不知道。你告訴我吧。」

「應該相信閨蜜,因為她第一時間告訴你關于生死的事。不知道你有沒有听過一句話——除了生死,什麼都是小事。」以前不覺得聶羽崢出的考題有什麼實際意義,現在真踫上了,才發覺他不是故意刁難考生。一想到他,祝瑾年有點走神。

康堅揚一听,似有所啟發,低聲罵了句「我.操」,「我要是黑白條,在那個時候見著有人來,第一時間就該說閃電的事,怎麼會先講什麼手機沒電呢……」

「假設跟閃電在一起的人是你,她掉下去後,你都會第一時間向趕來救援的人說這事,更何況她老公。」祝瑾年回神,鄭重道,「如果所有細節都是你親眼所見,是有很多不對勁之處的。很多時候,都是當局者迷,你覺得自己一直記得的,都是差點沒命這件事,而我這個旁觀者,看到的東西比你多一點,並不這麼認為。從昌朵回來後,即使做噩夢,你也應該做一些自己掉下冰縫的夢,可又為什麼同時夢見閃電?一些你以為印象深刻的細節確實被你記住了,其他細節則進入了你的潛意識。或許你潛意識里一直糾結著那次事故,可時過境遷,死無對證,你也是無能為力的。」

康堅揚坐直身子,「說起來……我爬上來之後黑白條的態度確實有點不尋常,只是當時我心情太糟糕了,沒空多管他們。」

「他什麼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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