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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很多年前的魏軒朗,也是很多年後的魏軒朗。

屋外的四季海棠因昨夜風雨,而花落了一地。

天未曾放晴,依舊暗沉。

而身為九五之尊的魏軒朗獨正坐在勤書殿的那張桌子後,一臉淡然,手里卻緊攥著一封密信,而信上的內容卻讓魏某人心驚膽顫齊將軍死了,夜里西蠻人奇襲,副將死了,大將軍不知所蹤。

短短十日,他連失兩猛將。

魏軒朗那一日坐在這里,坐了一日。

三月後,南許孤身歸來,失蹤三月之事概往不談,只是右手有著延綿直肩膀出燒傷痕跡。

一月余,薛家整族背叛了他,背叛了曾對他們寄予厚望的魏軒朗,此後,魏軒朗患上失眠。

往後,半年余,听聞,大厲的皇後被廢了,他突然憶起,那皎潔的身影,如同月上美人般,那樣純淨,怎麼可能會是如大厲皇帝說的,是個殘暴之人,他不悅。

他想,是他做得不好罷。

後來,南許辭去大將軍一職。

他說,陛下,是臣無能。

他想,是他自己無能。

十月深秋,他痛失親人。

遠嫁于北寧的妹妹死了。

听說,她是難產而亡。

听說,她是被宮中寵妃害死。

听說,她生的孩子才滿三月,也死了。

他在想,是不是他做得不好,是他無能,連妹妹也保護不了。

他唯有埋頭痛哭。

南許看不慣,回來輔政了。

自己許他將軍一職,他婉拒了,他說,因為軍位,他害死了自己心上人,不想,一錯再錯。

心上人是誰?但他沒問,也沒什麼好問的。

……

後來,他兵對大厲,卻屢戰屢敗,得不到半點好處,而大厲兵強馬壯,他心灰意冷。

國庫空虛,入不敷出,他只能停戰,而大厲與北寧兵刃相接,自然樂意停戰。

他惆悵著,卻覺風雨欲來。

他曾心系天下,發誓要做個好君主,可後來,他食言了。

一年後,大厲的廢後陳氏死了,听聞她死訊時,京城正下著大雪,好大,好大。

後來醉酒的他喚著最為信任之人的名字,「慕軍啊,是不是朕不好?」他喝醉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醉里,清楚地知道著,但他看著自己醉得迷糊,痛哭出聲。

「不,這不是陛下的錯。」慕軍向來如此,縱使是自己錯得離譜,他依舊會安慰自己這一切不是你的錯。

眼眶蓄滿淚水,無聲地滑落,那也是我不好,識人不清,不知薛子蘇是如此的人,不知阿梨受了何苦,不知,他心頭的白月光為何會被死,是他不好。

醒來時,又是一番景象,與其當個孤家寡人,不如醉生夢死。

他當不了勤政的皇帝,他只能無所作為,他累了。

任由著奸佞橫行,任由著天下百姓罵他昏君,任由著寵妃為禍。

左擁右抱,直到南許看不下去了,帶兵闖了皇宮,他才驚覺,原來別人倘若要了他的性命也是如此輕而易舉的。

他想,或許一開始,他就不該為帝,錯就錯在命運弄人。

他嘲笑著自己,嘲笑著,這可笑的命運。

後來,他年過半百,才在找尋生存的意義。

「慕軍,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他對著同樣半個半百兩鬢斑白的南慕軍問道。

慕軍看著掛在勤書殿的匾額上面寫著「知人善任」,答曰,「不知。」听聞這匾額是太祖當年尋遍天下,用最後的木材制成的。

物是人非事事休。

魏軒朗笑了,他最得力的手下,他太傅最得意的兒子,居然也不知道,笑著笑著,他就哭了,他想,人生,何其艱難。

……

後來的他,努力學做一個好君王。

可惜,看著那些歪瓜裂棗的皇子,有些倒胃口。

特別是太子。

太子是他的長子,不是嫡出,他一生無後,中宮空置,也是才會讓某些人有了不該有的想法他的後宮,向來烏煙瘴氣,不過,他知道,卻當沒看到。

太子雖然蠢笨了些,但孝心十足。

倘若大平盛世,他不介意退位保太子,可是,今非昔比。

太子終究被他厭棄了笨鳥卻學不會先飛。

他還有六個兒子,他還行,有的是時間。

可是,卻讓本來不怎樣的人,開始覬覦帝位。

譬如他那愚蠢的幼弟,譬如他那身患殘疾的六弟。

愚蠢,真是愚蠢,他只是有些郁郁寡歡,懶理閑事,又不是真的愚笨不可及。

殺帝去佷,他是第一次做,卻做得干淨利落,隱秘無比。

後來,某些野心勃勃之人也開始覬覦皇位。

氣急的他,開始大清朝堂,朝堂與後宮的聯系被他斬斷了。

廢除之人,不可計量,他心驚,原來這麼多年想要除掉他的,有如此多之人,甚至里面還有他昔日的寵妃。

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真的好累,累得厭倦自己,厭倦俗世三千。

……

想來終究是沒一個上心之人。

他又突然想起,心中那個魂牽夢縈之人。

後來,他便著手準備,立太子事宜,他老了,真的老了,大厲的皇帝又換了一位了,听說是她的孩子,他最終還是出手相助于他,因為是她的孩子。

但許是他的出手相助,厲與南武得以換來二十多年的安和。

得來不易的安和,讓他倍感珍惜。

他喜歡這個沐浴在和平下的南武。

……

再後來,他的長子與次子也死了,而他年近花甲,南許也死了,好多人都不在了,不在了。

真的不在了,他現下真的是個孤家寡人了。

而後,又是一個二十年,她的孩子去世了,又換了一個帝皇,這一次是她的孫子,但是她次子的孩子,厲的皇帝待他依舊尊敬,時常派遣使者來問候他,他覺此子倒是不錯。

若經年後,他的命終于到了盡頭,他年一百零六歲,孤單地在高處,卻覺不勝寒。

曾經,天大地大,他無處安放,只能眼睜睜的,忍受百年孤寂,現在終于解月兌了。

他的位置無人可繼,當年該殺的殺,現在該死的,不該死,也死得差不多了,他有些迷茫,但最後選了個與皇室相差甚遠,但卻是賢者能人。

……

「孩子。」病氣纏身的魏軒朗招手讓新帝過來。

「皇爺爺。」在名義上,新帝是他的孫子。

「這個,你拿著。」年邁的魏軒朗顫顫巍巍地在枕頭下模出一半的虎符。

新帝接過,定楮一看,愣住了,「皇爺爺,這?」虎符,乃是青銅制成的虎形狀的令牌,為兩半,南武的一半是在大將軍手中,另一半由老皇帝魏軒朗保存。而只有兩塊虎符同時合並使用,持符者才可獲得南武境內軍隊的遣將權。

而這意思再也明顯不過了,新帝震撼。

「拿著,我也是油燈枯盡之人,虎符,遲早,要給的,」魏軒朗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你就拿著罷。」接下來,南武是生是死,他也管不了了。

新帝謝恩,同時有著感激之意。

他熬了兩個月,最終還是要去了。

他瀕臨死亡之際,見到了一個不可思議之人。

那人身著素衣,一臉淡然,還是那時的模樣。

「你要死了。」她輕飄飄頗為淡然道。

而他點點頭,有些懵了,他以為要死了,起碼是要見到熟人,未曾想是她。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她捧起他的臉,顯得有些哀傷。

「你?」他清楚地知道這人,不,這魂,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我,一直在你身邊。」那人面無表情地吐露出一句令他驚駭的話,他想起了他寢宮內,有著她的一幅幅畫相。

「我…」他支支吾吾的,不知怎麼開口。

她是站著的,而他依舊躺在他的龍床上,望去,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下輩子,我一定要先認識你。」她俯,親吻他額上的皺紋,末了,還親吻他的唇。

他驚異,還未來得及回應,她融化在晨光里。

許是回光返照,又許是那個讓他喜歡已久之人,他奇跡般地又活了三月,最後,死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屋外的四季海棠開得正好。

來去無怨亦無憂。

他想,他此時至少是歡喜的。

他想,此一言,願來世得踐。

……

怎麼會這樣?

他看著鏡中,只有十一二歲的少年,十分詫異,且覺得天旋地轉,他居然回到了昆齊八年。

回到過去,意味著將以前的歷程重走一遍,但也可改變命運。

譬如現在

「太傅,我想去大厲。」十五歲的魏軒朗面無表情道。

南游看著平日聰明伶俐的弟子,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最後只道一句,「你是皇子。」彼時南游還是勤書殿的一個普通教導皇子皇女的太傅而已。

「我知道。」他目光如炬,他自然知道,他還知道,再過半年,章氏會將他扶上儲君之位,而這當然不是什麼好事。

章氏無子,而她扶他上位,僅僅是因為他母妃早逝,外家又遠在大厲,而秦妃勢單力薄,他好控制。

南游被他磨了四月,終于無奈松口應允,將他送去大厲,當暗衛眼線,為南武打下掰倒大厲的根基。

他別無他路可走,與其在南武當個傀儡,不如在大厲當個棋子謀劃自己的勢力來得自在。

他這一世,一定要登臨巔峰,絕不會讓任何人阻擋著他。

當然,也有例外,譬如某人可憐楚楚的眼神,可讓他丟掉他為數不多的原則。

或許,這一世,我可許你一世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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