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心里困惑萬千, 卻還是老實將問題憋在肚子里,直到跟在燕清身後回了房, 才開口道︰「主公這是何意?」
燕清笑吟吟道︰「價碼太低, 我不樂意做這交易。」
呂布皺了皺眉。
當的是一頭霧水, 兩眼蚊香。
燕清問︰「看來奉先認為, 剛才當收不當拒了?」
呂布剛要發表一通高見, 就猛然想起什麼, 忙住了口, 先觀察了一下燕清臉色,見他唇角微揚, 帶了些許鼓勵之色, 才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只听呂布理所當然道︰「橫豎他們是送非賣, 能多出這一百良馬, 就剛巧解了燃眉之急,不正是不要白不要?」
呂布明晃晃地打著‘有便宜不佔王八蛋’的主意, 還對此頗為自得。
燕清不由默默一嘆,心存這愛佔便宜的壞毛病,多半是從前窮慣了才落下來的。
若說為赤兔金珠殺丁原,還可能有董卓佔據政治優勢、許諾官爵的影響作祟的話, 到了後來,呂布竟連遠在泰山的臧霸的一點禮物也要貪不說, 還不顧高順勸誡, 不惜親自上門索要, 結果平白踫了一鼻子灰, 丟了一地臉。
看來,眼皮子淺、還老貪心的兩大缺陷,得通過富養來矯正才行。
燕清分明還記得郭嘉那‘恩威並重’的勸告,可看著呂布這副看著點好東西就嘩啦啦地流口水,想往自己兜里藏的可憐巴巴的模樣,他就半點狠不下心來。
于是,非但鞭子舍不得揮,象征寵愛的糖果,倒是越給越大了。
燕清下定決心之前,還給自己找好了理由︰呂布向來是吃軟不吃硬、听順不听逆的脾氣,順著毛模,只要方向控對,不愁管不住。
……要真管不住,不還有可愛的別駕郭嘉幫忙嗎。
燕清想了一想,先不說對錯,而是問道︰「奉先認為,唯利是圖的商人,為何要將積蓄白送于我做軍資?」
呂布腦海中靈光一現,閃電般回道︰「主公乃非常之人,自當受非常之禮。」
燕清猝不及防,就被笑眯眯的呂布拍了一記不合時宜的馬屁。
他登時有些哭笑不得,只強忍住,免得讓呂布惱羞成怒,而是搖了搖頭,解釋道︰「非也。張蘇二人行資助之舉,一為圖名,二為借勢。」
呂布怔然。
能啟發一下呂布,讓對方養成開動腦筋、獨立思考的好習慣,燕清還是非常耐心而樂意的。
看呂布還在沉思,他就幫著舉了個淺顯易懂的例子︰「奉先試想,若有一生人有求于你,備禮好托你幫忙,禮該備成怎樣,才好意思上門開口?」
「當你為白身時,半頭豬怕就夠了;當你為並州主簿時,或就需要一匹好馬,再加一些財寶;當你貴為橫野將軍,都亭侯時……」
燕清慢悠悠地說著,點到為止。
呂布已然恍然大悟,不禁撫掌,問道︰「主公那般做,既是警告,也是欲擒故縱罷?」
「然也!」
燕清粲然一笑,想順勢去模呂布背,又艱難忍住了。
只實在按捺不住手癢,選了折衷方法,不著痕跡地將手心搭在了呂布寬大的手背上。
呂布瞬間驚醒,驀然挺胸,微抽口涼氣。
除此之外,倒沒別的大反應。
——看來模背不行,搓搓熊掌的尺度還是可以接受的。
成功從偶像那佔了點甜頭的燕清心下大定,又夸一句︰「孺子可教也。」
呂布的心一陣瞎蹦,面上卻還做矜持,也不多看燕清,只正兒八經道︰「只是布仍有一事不解。」
燕清︰「嗯?」
呂布問︰「主公就不擔心,那兩人或太愚鈍,無法領略這深意,真當主公執意拒絕?」
燕清繼續教他︰「張世平是個聰明的,眼光也不錯(能挑中潛龍劉備),就是運氣不夠,捉不到時機成事。如今擺在他們身前的路,就那麼三條。」
呂布屏息靜听。
燕清道︰「一是狠心全送給我,好做全這個雪中送炭的大人情;一是回去北地,任公孫瓚強征了去,血本無歸;一是南下或東去,將馬販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呂布連連點頭。
燕清最後總結︰「何況他們多思考一日,這幾百匹馬就要滯留一日,損失的,可是他們的銀錢。而我們明日便要啟程去往治所,兩相逼迫下,他們無法權衡太多,就必須盡快做出決定了。」
其實雙方都是吃準了時機來的︰燕清正缺兵缺馬,錢也不多;而他們進退兩難,擔心貨物爛在手里。
然而地位和人謀的極大差距,就使得這妥協的一方,注定出現在商人一方了。
燕清倒不是有心讓張世平他們吃大虧,甚至在他的計劃里,鼓勵商業和耕種,就是極重要的一環。
只是‘受豪商資助而起兵’和‘仁德清正,為眾望所在,民爭相獻財’之間,定是後者更有利于他樹立名望。
而時間緊迫,他在眼中匱缺兵力錢財的情況下,要在深淺不知、賊亂不止,還有董卓這大敵將來的豫州,迅速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就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了。
否則拉個贊助,根本稱不是可恥的事,何必這般拐彎抹角?
呂布尚不知燕清的難處和無奈,但听到這話,也搞懂了為何燕清這般胸有成竹。
呂布略作思量,將最後一個問題問出︰「主公今日拒收百姓財物的話,已放出去了,明日因籌碼加重,就改了做派,如此朝夕令改,豈不易招來誹議?」
「奉先此問,可是切中關鍵了。」
燕清先贊一句,旋即微微一笑,就帶出了幾分老謀深算的氣息︰「所以張世平他們可得想方設法,讓我們勉為其難地收下才行。」
燕清答完這話後,想著入夜已深,就想速速沐浴就寢了,只還惦記著賈詡那頭,便叮囑呂布道︰「他恐也歇下了,我這會兒縱去探望,也成了干擾,就不去了。但明早還是再請大夫來復診一下。若他身體有恙,就多留一日罷。」
呂布心頭一跳,趕緊應︰「喏。」
燕清既不攆呂布,也不避他,坦然寬衣卸冠,又喚人將木桶里冷透的水加熱,就預備去屏風分出的隔間里洗浴了。
呂布卻不知為何,還想賴著。
可問題問完了,晚也晚得很了,他找不到借口,索性假裝侍衛,安安靜靜地佇立在屏風背後。
燕清這會兒已褪得只剩單薄里衣,眼角余光就瞥到呂布偉岸身影仍在,不疑有他,失笑道︰「奉先這是小心過度了。這可是豫州境內,城中宅邸,屋外也有侍衛環繞,上下內外,固若金湯。若再勞你行護衛之事,豈非大材小用了?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哦。」
燕清說得再委婉,意思也很明確,呂布只有行禮道別,朝外走了。
然而剛行至門邊,甚至還沒來得及將手放在門上,就有人在外極輕地叩了叩門。
要是侍衛,就當即刻隔門通報,受允方可進,可這來人卻並未如此。
呂布立馬察覺到不對,剛還和緩放松的臉色驟然一凶,低喝道︰「來者何人!衛兵們干甚麼去了!」
燕清還沒搞清楚事態,就被唯恐他有半點損傷、一反應過來不妥後、就幾大步飛速跨回來呂布,給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身後。
結果門一開,除臉色尷尬的衛兵外,還出現了兩個生人。
是被剛剛那一低吼給嚇得花容失色、正雙腿戰戰,相互偎依著不敢動彈,卻明顯經過一番精心打扮,容貌清純可人,身形窈窕的大姑娘。
燕清︰「……」
呂布︰「……」
燕清頓時哭笑不得,從呂布身後從容走出,溫聲問那慚愧低頭的侍衛長︰「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縣長見燕清不肯應他宴邀,又明日一早就要離開,心里不安得很。
唯恐燕清這般冷淡,實際上是對他有所不滿,說不得到任後,就會拿招待不周這條對他發難問責,于是一番苦思冥想後,采納了他夫人所出的‘好’主意。
那燕司空不是尚未婚娶,身邊都是大老粗,卻沒個可心人伺候麼?
既不好酒,不好財(听說了張世平送錢不成被轟出來的事),年紀輕輕,就已官至極位,唯一缺的,顯然就只剩女人了。
縣長只覺豁然開朗,忙不迭地將宗族里雲英未嫁,姿色不錯,年齡也匹配的兩女擇出,連夜送來。
盡管不堪為妾,也可做個暖床的,走時也一起帶離。
倘若得寵,還能為他美言幾句。
而見是縣長送來的漂亮女人,侍衛們就犯難了。
攔的話,說不準就壞了主公的美事,而不攔,則是違反軍規的,絕對不行。
他們也沒處理類似事情的經驗,能問意見的,又都已歇下了。為難之下,只有容許她們叩門請示。
燕清听完他們磕磕絆絆的解釋,好笑之余,也反省自己存在疏忽︰要早叮囑過他們,任何外人都不準放進這里來,就沒今晚這烏龍了。
他淡淡看了眼呂布,呂布即刻會意,氣勢洶洶地沖過去,將那幾個涉事侍衛拖到別處,去好好教訓一通了。
至于那倆姑娘……
燕清哪里不清楚縣長的心思,但注定要辜負這番送上門來的‘美意’了。
在內外交困、危機四伏、大事待決的凶險大環境下,光是籌謀大事,就已耗了他大半精力心神。
剩下的一星半點,則毫無保留地放在發展主臣關系上了。
呂布、郭嘉、張遼和高順還好,尤其是前兩者有過交心,後兩者的忠城則是經得起歷史書的考驗的,都是可以信任的穩固關系。
可原在長沙,怕是剛得知任命沒多久,還在上任路上的孫堅,以及扮豬扮得不亦樂乎,滑不溜手的賈詡,就都是難啃的骨頭了。
光琢磨這些,他就累得夠嗆,哪兒還有多余的時間分出來享受這飛來艷福?
——況且對象還是兩個初中生歲數的小蘿莉。
燕清淡淡一笑,也不多看對著他怔楞出神的兩姑娘,只簡略地叮囑侍衛道︰「身在軍旅,縣長此贈,我不能受也。快護送二位小娘子回去罷。」
哪怕多留一會兒都不合適︰要是壞了對方名節,不但毀了這倆無辜的小女孩,也讓他肩個不屬于自己的責任。
待他們領走了兩姑娘,平息完這小鬧劇的燕清剛要關門去洗浴,被這房間里剛鬧出那番不大不小的響動給吵醒了的郭嘉,就探了顆腦袋出來。
燕清長嘆。
那新燒的熱水,怕是又得涼了。
下一刻,光著一雙腳丫子,一身寢服松松垮垮,頭發也披散著的郭嘉,就整個人晃出來了。
看他這衣冠不整的模樣,燕清不禁眉心一跳,若無其事地問道︰「奉孝有何貴干?」
郭嘉明明惺忪睡眼,卻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聞言習慣性地想晃晃扇子,不料晃了個空,便只將尾調微微拖長,直言道︰「總覺得有姑娘家剛來過。」
燕清︰「……」
郭奉孝這廝,其實是在腦門上裝了雷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