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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墓鬼(二十)

山西澤州有一綠林豪杰,名叫邢德。他善拉強弓,射連珠箭,被稱為一時絕技。但此人一生潦倒失意,運氣不佳,不善于經營謀利,出門做買賣總是虧本。南北兩京的大商人卻總是喜歡和他結伴,路上有了他就不用害怕了。正值初冬時節,有兩三個商人借給邢德一點錢,邀他一同去販運;邢德也拿出自己所有的錢,準備做件大買賣。他有一個朋友很會算卦,就去問問吉凶。友人算了一卦說︰「這一卦是個‘悔’字,你這次的生意不但賺不了錢,怕是還要虧本。」邢德听了很不高興,打算不干了,可那幾個商人強拉著他匆匆上了路。到了京都,果然像卦里算的賠了老本。臘月中旬,他單人匹馬出了城門,自己想到來年身無分文,更加憂悶。

這時,晨霧迷蒙,邢德暫時走進路旁一家酒店,解下行裝尋酒喝。看見一白發老翁和兩個少年在北窗下同桌喝酒,一個蓬松著滿頭黃發的童僕在旁邊侍候。邢德在南邊,面對老頭坐了下來。那童僕給白發老頭三人斟酒時,不小心弄翻了菜盤,沾污了老頭的衣裳,少年生了氣,立刻狠揪童僕的耳朵,又拿起手帕給老頭擦拭。這時,邢德看見童僕的拇指上套著半寸來厚的鐵箭環,每一個鐵環大約有二兩多重。吃過飯,老頭讓少年從皮口袋中拿出銀錢放在桌上,稱稱算算,約有喝數杯酒的功夫,才將銀錢包一皮裹起來。少年從牲口棚里牽出一頭瘸腿的黑騾子來,扶老頭騎上;童僕也騎上一匹瘦馬跟著出了門。兩少年各自腰佩弓箭,牽著馬出了店門。

邢德看見老頭有那麼多銀錢,眼饞得像要冒出火來。酒也不喝了,急忙尾隨而去。他看見老頭與童僕還在前面慢慢地走著,就離開大路抄小路斜插到老頭前面,氣勢洶洶地面對老頭,帶住馬,張弓待射。老頭俯身月兌掉左腳靴子,微笑著說︰「你不認識我老饕嗎?」邢德拉滿弓一箭射去,老頭仰臥在馬鞍上伸出腳來,張開兩個腳趾像鉗子一樣夾住了飛箭,笑著說︰「就這麼點本事,還用得著老子用手來對付嗎?」邢德火了,使出他的絕招,前箭剛發後箭又到。老頭用手抓住一支箭,似乎沒有防備他的連珠箭,後一支箭直射進他的嘴里。老頭從馬上跌落下來,嘴里含著箭直挺挺躺在那兒,童僕也跳下馬來。邢德很高興,以為老頭已經死了,剛走到近前,老頭吐出箭跳了起來,拍著巴掌說︰「初次見面,怎麼這樣惡作劇?」邢德大吃一驚,馬也驚得狂奔起來。這才知道老頭是個奇人,不敢再找老頭的麻煩了。

走了三四十里路,邢德正踫上往京城押送財物的官差,便攔路搶劫了錢財,大約有千兩左右。邢德這才覺得得意起來。正在策馬疾馳,听到後面傳來一陣馬蹄聲。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童僕換乘了老頭的瘸騾飛馳而來,大喊︰「那男子別走!你奪取的東西應少分一點給我。」邢德說︰「你認識‘連珠箭’邢某嗎?」童僕說︰「剛才已經領教過了。」邢德以為童僕其貌不揚,又無弓箭,容易對付,一連發了三箭,連續不斷如同群鷹飛沖。童僕卻不慌不忙,手接住兩支,嘴餃住一支,笑著說︰「這樣的技藝真丟人死了!你老子來得匆忙,沒空找得弓來,這箭也無用處,還給你吧。」說著從大拇指上月兌下鐵環,將箭穿了進去,用手使勁一扔,嗚鳴風響。邢德急忙用弓去撥箭,弓弦踫到鐵環上, 的一聲斷了,弓也震裂了。邢德嚇壞了,來不及躲避,箭已穿過耳朵,不覺翻身掉下馬來。童僕跳下馬來就要搜刮銀兩。邢德躺在地上舉弓向童僕打去。童僕奪過弓,一折兩段,又一折成了四段,扔到一邊。接著就一只手握著邢德的胳膊,一只腳踩著邢德的兩腿。邢德覺得兩只胳膊好像被捆住了,兩條腿好像被壓住了,用盡力氣也不能動一動。邢德腰中纏著兩層三指寬的帶子,童僕用手一捏,那帶子隨手斷如灰燼。童僕搜取了銀子,跳上瘸騾子,把手一舉,說了聲︰「莽撞了。」疾速而去。

邢德回到家里,成了一個安分守己的善人。他常常給人講過去的這些事,毫不隱諱。這和劉東山的故事大致差不多。

晉寧縣有一個姓喬的書生,少年時就很有才氣,但二十多歲了,依舊窮困潦倒。喬生為人正直,他有一個好朋友,姓顧,早年就死了,喬生經常接濟他的妻子兒女。本縣縣令因為喬生的文章寫得好,對他很器重。後來,縣令死在任上,家口滯留晉寧,無法返回故鄉。喬生變賣了自己的家產,買了棺樞,往返兩千多里,把縣令的遺體連同他的家人一起送回了家鄉。因為這件事,當時的文人們更加尊重喬生,但喬生卻因此更加貧窮了。

當時,一個姓史的舉人有個女兒叫連城,一精一于刺繡,又知書達禮,史舉人非常一寵一 愛她。一次,史舉人拿出一幅女兒繡的「倦繡圖」,征求年輕書生就圖題詩,意思是要借此選個有才學的好女婿。喬生也作了一首詩獻上,這首詩說︰「慵鬟高髻綠婆娑,早向蘭窗繡碧荷。刺到鴛鴦魂欲斷,暗停針線蹙雙蛾。」又題了一首詩,專贊這幅圖繡得一精一妙︰「繡線挑來似寫生,幅中花鳥自天成。當年織錦非長技,幸把回文感聖明。」連城見到這兩首詩,非常喜歡,便對著父親夸獎喬生的才華。但父親嫌喬生太貧窮,不願找這麼個女婿。此後,連城逢人就夸喬生,又派了個老一媽一子,假借父親的名義贈給喬生一些銀兩,作為他讀書的費用。喬生感嘆地說︰「連城真是我的知己啊!」對她一往情深,如饑似渴地想念她。

不久,連城跟一個名叫王化成的鹽商的兒子訂了親,喬生才開始絕望起來。但仍然夢魂縈繞,無時無刻不想著連城。不長時間,連城便生了重病,臥床不起。有個從西域來的和尚,自稱能治好她的病,但必需一錢男子胸上的肉搗碎了配藥。史舉人派人去告訴王化成。王化成笑著說︰「傻老頭!想叫我剜心頭肉嗎?」把派去的人又打發回來。史舉人便對人說︰「誰願從自己身上割下肉救我女兒,我便把女兒嫁給他!」喬生听說,立即趕到史家,自己掏出把刀子,從胸上一刀割下片肉,一交一給了和尚。鮮血染紅了喬生的衣服,和尚忙給他敷上刀傷藥才止住了血。和尚用喬生的肉和了三個藥丸,給連城分三天服下,病果然好了。史舉人便想履行諾言,把連城嫁給喬生。先去通知王化成,王化成大怒,要告狀打官司。史舉人害怕,便擺下宴席,將喬生請來,然後取出一千兩銀子,放在桌子上,說︰「辜負了您的大恩大德,就用這些銀子報答您吧!」並對喬生講了毀約的緣由。喬生生氣地說︰「我所以不吝惜心頭肉,不過是為了報答知已罷了,難道我是賣肉的嗎?」說完,拂袖而去。連城听說後,心里很不忍,托老一媽一子去勸慰他。並說︰「以他的才華,不會久處人下的,何愁天下沒有美一女 ?我近來做的夢都不吉利,三年內必死,不必跟別人爭我這個泉下之鬼了!」喬生告訴老一媽一子說︰「古人說︰‘士為知己者死’。我報答她不是為了她生得漂亮。我真怕連城未必真知我的心,如果真知,就是做不成夫妻又有何妨呢?」老一媽一子忙替連城表白了她的一片真情。喬生說︰「果然這樣,我們相逢時,她若為我笑一笑,我就死而無憾了!」

老一媽一子回去不幾天,喬生偶然出去,正好遇上連城從叔家回來。喬生看著她,連城也看見了他。只見她秋波送情,微微地啟齒一笑。喬生大喜。說︰「連城真是我的知心人!」過了不久,王鹽商家來到史家商議連城的婚期。連城听說後又病了,幾個月便死了。喬生前去吊唁,痛哭一場,也死了過去,史家把他抬回家中。

喬生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也沒感到有什麼難過。一個人出了村,還想著再見見連城。遠遠望見有條南北大路,路上的行人像螞蟻一樣擁擠。他也走了過去,混雜在人群里。一會兒,進入一座衙門,正踫上他過去的好朋友顧生。顧生看見他,驚訝地問︰「你怎麼來了!」說著,就拉著喬生的手,要送他回去。喬生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說︰「我的心事還沒了!」顧生便說︰「我在這里掌管典籍,很受上司信任。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盡力!」喬生便向他打听連城在哪兒。顧生領著他串了很多地方,最後才發現連城和一個穿自衣服的女郎,眼淚婆娑地坐在一條走廊的一角。連城看見喬生,急忙起身,像是喜出望外,略問了問他是怎麼來的。喬生說︰「你死了,我怎敢偷生世上!」連城听了,哭著說︰「我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你還不唾棄我,又以身殉死干什麼!我今生今世不能跟你了,來生我一定嫁給你!」喬生回頭告訴顧生說︰「你有事就忙去吧,我覺得死了很快樂,不想再活了。只想麻煩你代為訪查一下連城托生到什麼地方,我要和她一起去!」顧生答應著走了。

這時,那白衣女郎問連城喬生是什麼人。連城便向她講述了往事。女郎听了像壓抑不住心中的悲傷。連城告訴喬生說︰「這姑娘與我同姓,小名叫賓一娘一,是長沙史太守的女兒。我們一路同來,處得很親密。」喬生打量了打量賓一娘一,見她哀傷淒惋的樣子,十分惹人憐愛。正想再問什麼,顧生已返了回來,向喬生慶賀說︰「我給你辦妥了,就讓小娘子跟你一起還一陽一復生,好不好?」兩人听了,都很喜歡。正想拜別顧生,賓一娘一大哭著說︰「姐姐走了,我去哪里?懇求您可憐可憐,救救我,我就是給您當僕人也願意!」連城心里難過,想不出辦法,就和喬生商量,喬生轉而哀求顧生幫忙。顧生很為難,一口咬定說不好辦。喬生執意懇求,顧生才無可奈何地說︰「我去一胡一亂試試看吧!」去了有一頓飯的工夫,便回來了,連連擺手說︰「怎麼樣!我實在無能為力了!」賓一娘一听說,哀哀地啼哭著,依在連城的胳膊下戀戀不舍,恐怕她馬上就走了。三人相對無語,一籌莫展。再看看賓一娘一那愁苦淒傷的樣子,真讓人心里發酸。顧生奮然而起,說︰「你們帶賓一娘一一起走吧。真有罪責,我豁上這條命一人承擔了!」賓一娘一听了才高興起來,跟著喬生一塊出去。喬生擔心她一人去長沙路太遠,又沒有伴。賓一娘一說︰「我想跟你們走,不願回去了!」喬生說︰「你太傻了!不回去,見不著你的一尸一身,怎麼能還一陽一呢?以後我們到了湖南,你不躲著我們,我們就很榮幸了!」正好有兩個老婆婆拿著勾牒要去長沙勾人,喬生便把賓一娘一托付給她們,然後灑淚而別。

路上,連城走不動,走一里多路就得歇息歇息。共歇了十多次,才看見本村的莊門。連城說︰「還一陽一後恐怕我們的事又有反復。請你先去我家,索要我的遺體,然後我在你家重生,我父親應當不會再反悔了!」喬生認為很對,兩人便先去喬生家。連城戰戰兢兢地像走不動了,喬生站住,等著她。連城說︰「我走到這里,禁不住渾身發抖,六神無主,真擔心我們的心願實現不了!我們還得再好好商量商量,不然,我們活了後,可就又身不由己了!」兩人相互攙扶著,進入一間廂房中,過了很久,誰也沒說話。連城忽然笑著說︰「你厭惡我嗎?」喬生驚訝地詢問這是什麼意思。連城害羞地說︰「恐怕我們的事不成,那時就太辜負你了!請讓我先以鬼身報答你吧!」喬生大喜,兩人極盡歡愛。因為不敢急忙還生,兩人徘徊不決,在廂房中一直呆了三天。連城說︰「俗話說︰‘丑媳婦終得見公婆’。老是在這里憂愁擔心,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催促喬生快去還一陽一。喬生一走到靈堂,猛然蘇醒過來。家人非常驚異,給他喝了些湯水。喬生便派人去請史舉人來,請求得到連城的一尸一身,說自己能讓她復一活。史舉人一大喜,听從了他的話。剛把連城抬進喬生家,一看,連城果然也已活了。連城告訴父親說︰「女兒已把自己許給喬郎了,再沒回去的道理。父親如不允,我只有再死!」

史舉人回了家,便派了一奴一婢去喬家供女兒使喚。王化成听說後立即寫了狀子告到官府。官府受了王家的賄賂,將連城又判給了王化成。喬生憤懣不堪,直想死去,但終究還是無可奈何。連城到了王家,氣憤憤地不吃飯,只求快死。看屋里沒人,便把帶子懸到房梁上上了吊,被人救下後。隔了一天,病得越重,眼看就要死了。王化成害怕,把她送回了一娘一家。史舉人又把她抬到喬生家。王化成听說後,也沒有辦法,只得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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