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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墓鬼(十九)

太原的王生,清晨早起趕路,遇到一個女子,懷里抱著個包一皮袱,獨自在路上奔跑,露出很吃力的樣子。王生急忙趕上一看,是一個十幾歲的漂亮女子。王生心中很愛慕她,問道︰「你怎麼天不亮就獨自一人趕路?」女子說︰「你一個走路的人,又不能解除別人的愁悶,問我干什麼?」王生說︰「你有什麼憂愁?如果我能效力,決不推辭!」女子很悲傷地說︰「父母貪財,把我賣給一家有錢人家做小老婆。那家的大老婆非常妒恨我。每天早上罵,晚上打,折磨得我實在受不了了,想逃到遠處去。」王生問︰「你要到哪里去?」女子說︰「逃亡的人,哪有一定的去處?」王生說︰「我家離這里不遠,就委屈你到我家去吧。」女子听了很高興,答應了。王生替她背著包一皮袱,領著她一塊回家。

女子進了門,看到屋里沒人,問︰「先生怎麼沒有家口?」王生回答說︰「這是我的書房。」女子說︰「這地方很好。你如果可憐我,想救我,就要保守秘密,別讓別人知道。」王生答應了,于是二人便睡在了一處。女子藏在書房里,過了許多天也沒人知道。王生把這事稍微向妻子陳氏露了點風,妻子懷疑這女子是大戶人家的陪嫁女,勸王生打發她走,王生不听。

有一天,王生偶然到集市上,遇見一位道士。道士看見王生,露出很驚愕的樣子,問道︰「你遇到什麼了?」王生回答說;「沒遇到什麼。」道士說︰「你周身邪氣圍繞,怎麼說沒有?」王生又竭力辯白,道士只好走了,說︰「真蠢啊!世上竟有死到臨頭還不醒悟的人。」王生听了道士的話很詫異,不禁懷疑起那個女子。轉念一想,明明是個美妙女郎,怎麼會是妖怪?肯定是道士要假借鎮邪祛災騙飯吃。不一會兒,來到書房門口,發現門從里面關著,進不去,王生心中疑慮,便從牆缺處跳進院子;見房門也緊緊關著,他就悄悄地靠近窗口往屋里瞧,只見一個猙獰的惡鬼,面色青綠, 著鋸齒般的尖牙,拿著彩筆,正在往一張鋪在床上的人皮上繪畫。畫完後,惡鬼扔掉彩筆,舉起人皮,像抖衣服那樣抖了抖,披在了身上,就立即變成了個女子。王生見此情景,恐懼萬分,像狗一樣悄悄地爬了出來,急忙去追趕道士,可道士已經不知哪里去了。王生到處尋找,最後在野外踫見道士。王生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求道士搭救。道士說︰「讓我替你趕走它吧。這東西也費了不少苦心,才找到個替身,我也不忍心傷害它的性命。」說完,把一柄拂塵一交一給王生,叫王生掛在臥室門上。臨別時,道士約他第二天在青帝廟會面。

王生回到家,不敢進書房,就睡到妻子屋里,把拂塵掛到門上。到一更時,王生听到門外有動靜,自己不敢去看,叫妻子從門縫里瞧瞧。只見一個女子走過來,女子看見房門上的拂塵,不敢進來,站在門外氣得咬牙切齒,過了很久才離去。不一會兒,女子又回來了,罵著說︰「道士嚇唬我!總不能把吃到嘴里的東西再吐出來吧!」說著,摘下拂塵,弄得粉碎,打破房門來到屋里,徑直登上王生的床 ,撕裂開王生的肚月復,抓出心來捧著走了。王生的妻子大聲哭叫,女僕听到聲音進來,用燈一照,王生已經死了,到處濺滿了污血。陳氏嚇得不敢哭出聲,只淌眼淚。

第二天,陳氏讓弟弟二郎跑去告訴道士,道士發怒地說︰「我本來可憐它,鬼東西竟敢這樣!」就跟著二郎來到家,那女子已不知到哪里去了。道士抬頭四下里看了看,說︰「幸虧沒逃遠,」問︰「南院是誰家?」二郎說︰「是我的住處。」道士說︰「那鬼現在你家。」二郎吃了一驚,認為不在他家。道士問他說︰「你家可曾有一個不認識的人來?」二郎回答說︰「我一早就到青帝廟去了,實在不知道。等我回家問問。」去了不多時又返回來,說︰「果然有這事。早晨有一個老婦人來過,她想給我們家當僕人,操持家務,我妻子留下了她,現在還在家中。」道士說︰「就是這個東西。」于是同二郎一塊去了南院。進了院子,道士手握一把木劍,站在院當中,大喝道︰「孽障!賠我的拂塵來!」那老婦人在屋里,嚇得驚慌失措,面無血色,竄出門想逃。道士追趕上一劍砍去,老婦人倒在地上,身上的人皮嘩的一聲月兌落下來,變成了一個惡鬼,躺在那里像豬一樣嗥叫著。道士用木劍砍下惡鬼的頭,鬼的身子化成一股濃煙,在地上旋成一堆。道士取出一個葫蘆,拔下塞子,放在煙中,只听嗖嗖地像吸氣一樣,眨眼間濃煙便都被吸進葫蘆里去了。道士把葫蘆口塞嚴,裝進口袋里。大家看那張人皮,眉眼手腳,一樣不缺。道士卷起人皮,發出像卷畫軸一樣的聲音,也裝在口袋里,便告辭要走。陳氏迎門跪拜著,哭求道士救活王生。道士推辭無能為力,陳氏更悲傷了,趴在地上不起來。道士沉思了一會,說︰「我法術淺薄,確實不能起死回生。我指給你一人,他或許能救活你丈夫,你去求他,肯定會有辦法。」陳氏問︰「是什麼人?」道士說︰「集市上有個瘋子,時常躺在糞堆里。你去求他試試,他若侮辱你,你也不要生氣。」二郎也听說過這個瘋子,于是告別了道士,同陳氏一塊去了。

到了集市上,見一個瘋乞丐在路上顛顛倒倒地唱著歌,拖著三尺長的鼻涕,髒得讓人不敢靠近。陳氏跪著爬到他跟前,瘋子笑著說︰「美人喜歡我嗎?」陳氏講了緣故,瘋子又大笑著說︰「人人都可以作丈夫,何必非得救活他?」陳氏苦苦哀求,瘋子叫道︰「怪哉!人死了,求我救活他,我是閻王一爺 嗎?」生氣地用木棒打陳氏。陳氏忍痛挨打,集市上的人漸漸圍攏過來,像堵牆一樣圍著他們。瘋子咳了口痰,吐了滿滿一把,舉到陳氏嘴前說︰「吃了它!」陳氏臉漲得通紅,面有難色。繼而又想到道士的囑咐,只得硬著頭皮吃了。咽到喉中,覺得像一團一棉絮,嘰哩咕嚕咽下去,最後堵在了胸口間。瘋子大聲笑著說︰「美人喜歡我喲!」接著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陳氏在後面跟著,見他走進廟里。陳氏進去一看,不知到哪里去了;前前後後仔細搜尋,竟沒一點蹤影。陳氏又慚恨又羞愧地回去了。

回家後,陳氏既痛心丈夫死得慘,又悔恨吞痰的羞辱,哭得前仰後台,只求一死。她想給丈夫擦洗血污,收一尸一入棺,家里人都遠遠地站著看,沒有敢靠近的。陳氏抱著丈夫的一尸一體收拾腸子,一邊收拾一邊哭,哭得聲嘶力竭。忽然想嘔吐,覺得胸中那塊堵著的東西,猛勁沖出來,來不及回頭,已經掉進丈夫的月復腔中。陳氏吃驚地一看,原來是顆人心,在月復腔中突突地跳動,熱氣蒸騰像冒煙一樣。陳氏大為驚異,急忙用兩手合起丈夫的月復腔,用盡力氣擠抱著;稍一松勁,就有熱氣從縫中冒出來。于是她便撕了幅綢子捆扎起來,用手撫模著一尸一體,覺得漸漸一溫一暖起來。又蓋上被子,半夜里打開被子一看,鼻中有了氣息。天亮後,王生竟然活了,自己說︰「恍恍惚惚地像做了場夢,只覺得肚子隱隱約約有點痛。」看看原來的傷口,結了個銅錢大的痂,不久就全好了。

湖北有個老翁,在外地經商,只剩妻子一人在家。一次,他妻子夢見與別人睡覺,醒了後一模,是一個又矮又小的男人,看樣子不像是人,她心知是狐狸。不一會兒,狐狸下床 ,門沒開,就消失不見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婦人叫來給自己做飯的僕婦做伴。婦人有個兒子才十歲,平時在別的床上睡覺,這時也把他叫了來。夜深後,僕婦和孩子都睡著了,狐狸又來了。婦人夢中喃喃地說起夢話來,僕婦驚醒,大聲喊叫,狐狸才走了。

從此後,婦人神智恍惚,整天像丟了東西一樣。到了夜晚,她不敢熄燈睡覺,告訴兒子不要睡得太死。夜深後,孩子和僕婦都靠著牆壁打盹。一覺醒來,不見了婦人,還以為她去廁所了。等了很久也沒回來,才開始懷疑起來。僕婦害怕,不敢出去尋找,孩子獨自一人端著燈到院子里到處照了一遍。來到另一間屋子,只見母親**著身體躺在里面。孩子上前扶起她來,婦人也不知害羞退縮。從此後婦人便瘋了,整天又哭又唱,連喊帶罵。一到夜晚,就討厭和別人住在一起,讓兒子去別的床上睡,僕婦也被她趕走了。孩子每晚听到母親笑語,就起來端著燈察看,母親反憤怒地痛罵他,孩子也不介意。大家因此都夸孩子膽大。

此後,孩子忽然變得無節制地戲耍,天天模仿泥瓦匠,用磚頭石塊堵窗戶,勸阻他也不听。有人如從窗上拿下一塊石頭,他就在地上打滾,撒嬌地啼哭,人們沒有敢惹他的。幾天後,兩個窗子都被他堵死了,沒一點光亮。然後又和泥堵牆壁上的洞。整天忙忙碌碌,也不嫌累。牆洞堵完了,沒事可干,他又把菜刀拿來霍霍地磨個不停。看見的人都厭惡他太頑皮,沒人願意理他。

一天半夜,孩子把菜刀揣在懷里,用個瓢扣著燈。等到母親又說起夢話來,他急忙把瓢拿開,用燈照著明,把身子堵住門口,大聲叫喊起來。過了很久,沒有動靜。便離開門口,揚言要搜,還做出要搜的樣子。忽然,有個像野貓般的東西倏地竄向門口,孩子急忙揮刀砍去,只砍掉了它的尾巴。約二寸來長,還滴著鮮血。起初,孩子一端燈起來,他母親便罵個不停,孩子充耳不聞。既而沒砍死狐狸,孩子非常懊恨,只得去睡下了。自己想雖然沒宰了那東西,但慶幸它從此後不會再來了。

天明後,孩子見狐狸滴下的血跡越牆而去,便一路追蹤,見血跡一直通向何家園子。到了夜晚,狐狸果然沒來,孩子暗暗喜歡。只是母親依舊痴痴地躺著,像死了一般。不久,老翁回來。到床前詢問妻子的病情。婦人對他謾罵不止,像是對待仇人一般。兒子把經過一說,老翁大驚,請來醫生用藥治療。婦人把藥潑了,還是大罵。老翁便把藥摻和在湯水里讓她喝下,幾天後,漸漸安定下來。父子二人都很高興。一夜 ,父子睡醒後,不見了婦人,二人重又在另一間屋子里找到了她。從此婦人又發瘋了,不願跟丈夫住在一起,一到天黑,就自己跑到別的屋子。想拉住她,她罵得更厲害。老翁無計可施,便把別的屋子的門全部鎖死。但婦人一跑了去,門就自己打開了。老翁很憂慮。請來法師作法驅趕狐狸,一點效驗也沒有。

一天,孩子在天快黑的時候,偷偷地進入何家園子里,藏在亂樹叢中,要探查狐狸的蹤跡。月亮剛升上來,突然听到有人說話。孩子撥開樹枝往外一瞧,見兩個人正坐在地上喝酒,有個長一胡一子的一奴一僕捧著酒壺在一邊伺候。他們穿著深棕色的衣服,談話聲很低很細,隱隱約約,听不太清楚。一會兒,听見一人說︰「明天可去取瓶白酒來!」接著,二人都走了。只剩下長一胡一子一奴一僕,月兌下衣服,睡在庭院石頭上。孩子仔細端詳了一下,見那一奴一僕四肢都跟人一樣,只是有條尾巴垂在後面。孩子想回去,又恐怕僕人發覺,便在亂樹叢里蹲了一夜 。天還沒明,又听見前次那二人相繼走來,嘰嘰咕咕地說著話,進入竹叢中走了。孩子于是回了家,老翁問他晚上去哪了,他回答說︰「睡在阿伯家。」

一次,孩子跟著父親到街市上去。見帽店里掛著狐狸尾巴出一售,便懇求父親買一條。老翁不同意,孩子拉著父親的衣服撒嬌,吵鬧著非要買。老翁不忍過于違了孩子,便買了一條。父親在市場上做著買賣,孩子在一邊玩耍,乘父親沒看見,偷了錢跑了。他先去買了瓶白酒,寄存在酒店的廊下。他有個舅舅在城里住,以打獵為生。孩子跑到舅舅家,正好舅舅不在。舅母詢問他母親的病情,孩子回答說︰「這幾天稍好一些。但又因為老鼠啃破了衣服,惹得她惱怒地啼哭不止,所以讓我來討獵藥。」舅母便打開箱子,取了一錢獵藥,包一皮起來一交一給了他。孩子覺得太少。舅母要包一皮水餃給他吃,孩子乘她出去,屋里沒人,自己打開藥包一皮,偷了滿滿一捧藏在懷里。然後急忙跑去告訴舅母,讓她不要做飯了,說︰「父親正在街市上等著我,來不及吃了。」說完便走了。去到酒店,把偷的獵藥全都暗暗地摻在買來的酒里。又在街上東游西逛了一陣子,直到天晚了才回家。父親問他去哪里,他假說是在舅舅家。

孩子從此後天天在街上店鋪里轉來轉去。一天,他見那個長一胡一子僕人也雜在人群里。孩子認準了是他,悄悄地跟著,漸漸和他搭上了話。孩子便詢問他住在哪里,僕人回答說︰「北村,」又詢問孩子,孩子假稱︰「住山洞。」僕人奇怪他住在洞里,孩子笑著說︰「我祖祖輩輩都住在洞里,您難道不是嗎?」那人越發吃驚,又詢問孩子的姓名。孩子說︰「我是一胡一家的兒子。好像曾在哪里見過你跟著兩個年輕人,你忘了嗎?」僕人仔細看了看孩子,半信半疑。孩子微微拉開下衣,稍露出一截假尾巴,說︰「我們混跡在人群中,只是這東西去不掉,真是可恨啊!」僕人便問︰「你在市上干什麼?」孩子回答說︰「父親讓我來買酒。」僕人告訴他自己也是出來買酒。孩子問︰「買到了嗎?」僕人回答︰「我們大都很貧窮,所以偷的時候多。」孩子同情地說︰「這差使也太苦了,耽驚受怕的。」僕人也說︰「受主人支使,不得不干。」孩子乘機問他主人是誰,僕人回答說︰「就是過去你曾見過的那兩個年輕兄弟。一個迷上了北城王家的媳婦,另一個睡在東村某老翁家。老翁家的孩子太可惡,我的那個主人被他砍掉了尾巴,十天後傷才好。現在主人又去他家了。」說完,便要告辭,說︰「不要耽誤了我的事!」孩子說︰「偷酒難,不如買酒容易。我已先買了一瓶,寄存在酒店的廊下,就把這瓶酒送給你吧。我口袋里還有點錢,不愁再買一瓶。」僕人慚愧沒東西報答,孩子說︰「我們本是同類,吝惜這麼點東西干嗎?空閑時,我還要請你痛飲一場呢!」僕人跟著孩子去到酒店,孩子取出那瓶酒來一交一給他,自己便回來了。

到了夜晚,孩子的母親竟睡得很安穩,不再往外跑。孩子心知定有緣故,告訴父親,一同去何家園子里察看,只見有兩只狐狸死在亭子里,另一只死在草叢中,嘴里還在嘀嘀嗒嗒地淌著血。酒瓶子還在一邊,拿起來搖了搖,里面還有剩酒。父親驚訝地問道︰「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孩子說︰「狐狸最有靈性,一旦泄露,它就知道了。」老翁高興地說︰「我兒真是討伐狐狸的陳平啊!」于是父子二人扛著狐狸回了家,見其中一只尾巴是禿的,刀痕還很明顯。

從此以後,老翁家終于太平下來。婦人病得非常瘠瘦,心里漸漸明白。但接著又咳嗽,痰一吐就是幾升,不久就死了。北城王家媳婦,過去一直被狐狸迷住,現在又去問了問,狐狸絕跡了,她的病也漸漸好了。老翁由此很珍奇兒子,教他騎馬射箭。後來,孩子長大做官,一直做到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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