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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墓鬼(十三)

清豐縣的胡同街子向來魚龍混雜,各色人都齊全。叫賣的商販也不壓低了嗓音,一個比一個大嗓門,這個時候靠的就是一門子清亮的叫賣口號吸引顧客,所以聲音嘈雜,一些小動靜根本點不起水花來。

粉頭兒打扮的油光水滑,涂得臉蛋紅彤彤,眼兒水翹翹。倚在獨間兒的,木板圍成的臨時棚子口的小腰門,路過的只要年紀到了數的男子都會被那抹了香粉的手帕子給揮上幾把,送上秋波。

葉小天埋著頭,往里面走,就正巧被一個粉頭給攔住了,她看起來年紀也不大,但言行舉止帶著風月中人慣有的搔首弄姿。葛布裙上繡了艷麗的紅牡丹,襯得涂脂抹粉的臉越發艷麗,她揪著香帕把葉小天給攔住了,「好哥哥是去哪兒,要不到月兒這坐坐,喝杯茶再走?」

這地方葉小天也是頭一回來,但他知道鎮上唯一的一間兒當鋪就在里邊兒。他被人抓住時身子一抖,瞧見是個粉頭,才舒了口氣,「不坐,讓讓,我走了。」

原本月兒只是見葉小天長得俊俏,才順手攔住他,畢竟女子愛俏嘛,總比那些又老又丑的家伙順眼。

見他剛剛戰戰兢兢好似做賊似的,又朝著當鋪方向去,月兒修得細細的眉毛往上一挑,「好哥哥是看不上月兒了?月兒長得也不磕磣吧,自認這香粉胡同里,挑不出第二個比月兒年輕貌美的娘子來?真不想試試嗎?」

月兒順勢貼到葉小天身上,聲音粘膩膩的,拉著他的手就往她那胸脯上走。葉小天哪里見過這陣仗,忙用力推開月兒,嚇得跑了。

看著葉小天跑的那麼快,月兒頗是不滿,哪有這般不識趣的渾仔?果然是年紀輕,不知女子的好處。

香帕子換了手,掌心里赫然是一個小布袋。她嘴角一勾,得意地回了棚子里,才打開那個布袋。

「這是什麼。」月兒疑惑的看著布袋里面的銅錢,拿出來瞅了瞅,大概能看出有些年代。可銅錢這東西,即便是有些年代,也不值當幾個錢。

難道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不是什麼,只是你不該拿的東西。」

棚子里有些陰暗,傳來的女聲陰柔冷酷,月兒驚慌回頭,卻沒看見人。突然,肚子劇痛,月兒低頭,入目皆是鮮血和流出來的腸子。

她想叫,嘴巴才張開,一張涂紅描眉的紙人臉就湊在她的面前, 嚓一聲,嘴里涌出鮮血,半截兒舌頭從嘴里掉了出來。

月兒倒在血泊里,嘴里嗚嗚哭泣,污穢了一灘,眼楮驚恐地瞪著那拿著把裁紙剪刀的紙人。

紙人從月兒手里拿到銅錢,不太靈活的身體令她就像皮影戲里那樣動作。它那閃爍著寒光的剪刀再一次逼近了月兒的心口!

鮮血噴灑,一根玉質骨刺穿透了紙人的身體,將它撕開成了兩半。這一次,它連慘叫聲也沒有來得及發出。

月兒呆呆地看著一個畫里走下來般的女子,目光憐惜地看著她,但與那溫柔如觀音般目光相反的是,女子渾身是血,一只恐怖的斷手正伏在她的肩上,滲著鮮血。

猶如來自煉獄,披著畫皮的惡鬼,又似被惡魔纏身的玉面菩薩。

她想要逃走,卻沒有辦法逃走。這一幕比那紙人還恐怖萬倍,她卻只能嗚嗚掙扎。

「閉上眼楮。」女子柔柔的聲音悅耳動听,月兒已經恐慌到了快要瘋了地步,哪里听得進去。

素手遮住了她的眼楮,一顆圓呼呼似藥丸子的東西塞進了月兒的嘴里,入口即化。她感覺有什麼揪著她那流出來的腸子往里塞,痛到麻木,反倒是感覺不出什麼來了。

那手拿開的時候,月兒不由自主睜開眼楮,就見那美麗的女子正拿著針線縫她那破了口的肚子。她的手藝顯然不太好,最簡單的平針也縫得扭曲得像毛毛蟲。比起能在一塊白帕子繡出嬌艷的牡丹花的月兒,差了不是千萬倍的距離。

本來這恐怖的一幕本該令月兒害怕不已,但她卻放松了下來。因為她發現自己被縫合的傷口在愈合,嘴巴里也漸漸不痛了。

她明白了,這是在救她。

「我這勉強能看吧。」

甄湄說著自己都不信的話,又往月兒嘴里塞了顆回血丹。她能做的都做了,現在必須趕去葉小天那里,怕再出了什麼變故。

剛要站起來,手卻被月兒拉住了。

她張著嘴,剩下的小截兒舌頭在里面動,卻發不出聲音來,也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甄湄只能拉下她的手,安慰道︰「沒事了,等會兒你就好了。」

她拿出幾塊銀錠子放到月兒的身邊,「拿著錢離開這里,走的越遠越好,別回來了。」

月兒眼睜睜看著甄湄離開,她的手虛握了握,那只手是熱的。那個女子不是鬼。

可她是被鬼纏上了?

月兒想告訴恩人她被纏上了,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她甚至不曾回頭。月兒只能嗚嗚叫著,看著那滴滴答答的,深紅的血從恩人身上流下來,刺得人眼楮生疼。

才不過一會兒子,葉小天已經跑得沒影了。甄湄沒找著人,回到葉家老宅,也沒有找到葉小天。她心里發悶,終于明白,她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了!

草戲班子也人去樓空,不要說玉嬌娘,連個守門的都沒留下。

所有的線索全斷,劇情也被打亂了。大人物沒有出場,主角不知所蹤,草戲班子幾人也有了問題,那幾個跟她一起進來的玩家更是從頭到尾沒漏過面。而她自己看起來,已經暴露了。

更重要的是,白起的斷手也不知被藏到了哪里去了!

一切被打回到原點,甚至更糟。甄湄感覺自己就像白忙活了一場,手中的銅錢咯得人生疼。如果她不救月兒,葉小天逃不了,就算他跑了,她還能藏在暗處,順著紙人找到幕後之人。一切,不過源于心軟。

她沒辦法看著一條生命就那麼走了,在她分明能夠救她的情況下漠視一切,即便月兒只是個劇情人物。

在虛無之間,無謂的心軟是奪命的儈子手,同情憐憫更不應該出現,即便是隊友,在利益沖突時,也隨時可以捅刀子。

甄湄蹲在葉家荒廢的院子里,抱著自己胳膊,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幼稚而固執的小孩,堅守著一份不該屬于她的責任。她明白,在她剛剛進副本時,她在故事未曾展開時,還有提前布局,還有百分之十的幾率完成任務。

那麼現在,恐怕連百分之一都勉強。或者說,只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她現在唯一的去路,便只有,那個所有人都將去的墓地了。找到支離破碎的白起,或許就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還是不得不按照你設計的路,一直走下去。」甄湄喃喃道,突然襲上心頭的惡心感令她捂住了嘴,胃酸逆流而上,弄嘴巴里全是酸水。終于,她崩潰地把自己的頭埋入雙臂中,低聲哭泣。

陣陣朔風送來,荒蕪的院落里,梧桐樹葉掉下了最後一片樹葉。甄湄感覺自己的頭頂被輕拍,像是在安撫她。

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臉頰上的淚水被拭去,粘膩滾燙的液體沾染到了她的臉上,不過是越抹越亂。

那只她尋了許久的可恨的斷手出現在她的面前,修長的手指捧著她的臉,拇指擦去她嘴角沾染的血跡,淡成一抹嫣紅。就如同,他正蹲在她的面前,細心的為她打整狼狽的面容。

這是不同于D903的溫柔,分明是屬于同一個人,可D903是從來不懂得收斂和溫柔的,他更喜歡得寸進尺。

這只手,是一個將軍的右手,它拿過刀槍劍戟,它模過冰冷的死尸,它經歷過無數的風雨。它是D903,卻又不是。

這種感覺來的那麼直接,令甄湄連反抗都忘了,久久的,安靜。

直到甄湄反應過來,她現在應該發火,應該狠狠地抓住那只可惡的斷手扔得遠遠的,把它剝皮拆骨,煮成骨頭湯吃掉。而不是像個受委屈的小姑娘,貪戀著一點點施舍的溫暖的時候,她的手被牽住,然後整個人被拉起來,帶著往葉家祖屋里走,力氣大的驚人。

他要帶自己去哪兒?

這真是說不出的詭異畫面,一只斷手牽著她走,血還在往下滴,就像流不盡似的。

「你究竟是誰。」甄湄硬著聲音道。「你想起來了,是啊,這一次,你有記憶了。」

斷手自然不可能回答她的問題,但甄湄憋不住自己的怨氣,她恨恨道,「別以為我還會被你的花言巧語欺騙,我不愛你了,你也別想再利用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

她被牽得一個趔趄,這讓她更加惱恨了,「放開我!」

甄湄也想象不到自己會有這樣小家子氣的時候,她一向注意自己的形象,處世成熟,從五歲開始,她就已經習慣了如何做一個名媛淑女。

如果她成熟點,就應該和白起談交易如何雙贏,不管他目的如何,只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只要能夠走出這個虛無之間,愛情算什麼。

或許再冷靜一點,跟他劃分距離,從此不再動心,只當他是個任務對象。遠離這個危險的人。

但或許是剛剛的安撫讓甄湄的委屈徹底爆棚,她完全忘了那些冷靜理智,就想撒潑。她就想大鬧一場,就想鬧個痛快。

手上牽引的力量一松,她忽然被推倒,整個倒進一張床上。

胸口衣襟被拉開,然後傳來些許刺疼,那是指甲劃在肌膚上傳來的微辣的感覺。

緩慢地,劃出一個字。

乖。

四周幽幽鬼火冒了出來,按住甄湄胸口的手離開了,它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只筆,沾著血,在空白的牆壁上寫下狂放的字跡。

「想問什麼,我都告訴你。」

甄湄紅著臉扯緊自己的領口,明明是自己佔理,卻偏偏感覺自己理虧一樣。她坐起身,盡量使自己的身板挺直,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話,「你究竟是誰?」

「白起。」

「……,我是說你的真實身份!」

「白起。」

那些血字就像在嘲諷甄湄一樣,她幾乎是咬著牙道,「那你怎麼知道D903。」

「夢。」

「那我呢?」

「夢里。」

甄湄被這些答案弄得想吐血,她感覺那只手就像在故意整她,諷刺道,「你只有一只手了,還會做夢?!」

「幾千年了,我一直在等你。」

「你究竟是誰?來自哪里?那些夢里的一切,是真實還是虛假。我想知道答案。」

「我想知道,夢里的你,會不會出現。但沒想到,一夢,就是幾千年。」

夢?

甄湄想起上一個副本,她跟D903從頭到尾做的最多的事……

臉,徹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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