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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聞閑言雪雁陡生忿•入幻境瑧玉怒焚書

如今且說林黛玉自在榮府以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便有人謂黛玉所不及。那日雪雁在外听得有人說這話,只氣個倒仰,一頭往院中來。方進了門,見紫鵑同跟瑧玉的紫竹坐在門外描花樣子,見他來了便擺手,知是瑧玉正同黛玉在房中說話,只得將這話暫且忍了回去,待他二人說完再作計較。

瑧玉前世為雍正帝時,最是端肅不過的一個人,本不喜下人說長道短,然今世先是投生幼兒,此地規矩原也比大清朝稀松許多,被賈敏寵了這些年,又平白多了一個妹妹,免不了入鄉隨俗起來,性子已是改了好些。況林府又不是皇家,瑧玉怕拘緊了黛玉,反養成思慮過重的性子,在家時又沒個年紀相仿的姐妹伴著,故跟他的丫鬟多是性格爽利的。這雪雁本是黛玉自幼的丫鬟,情分原不比別人,且為人粗中有細,最是忠心不二;今日一听那話那里還忍得,好容易待到他兄妹二人說罷了話叫人進去伏侍,便上前一五一十將這話學了。

瑧玉知黛玉如今並不是小性之人,倒也不怕他听了心下不快,反覺得令他見識下賈府中人的嘴臉也未嘗不可。見雪雁氣得一行說一行瞪眼,不由笑道︰「你這性子也該改改。姑娘尚沒說甚麼,看你先氣成了個茶壺,快喝杯茶降降火氣。」說得眾人都笑了,紫竹便倒了一杯茶交到雪雁手里,笑道︰「你快喝,喝完了再說不遲。」雪雁忙道了謝,一氣灌了下去,放下杯子道︰「我听了這話,本想上去撕了他那嘴,好歹忍住了沒去,又听那周瑞家的道︰‘寶姑娘為人真真是行為豁達,隨分從時,瞧那林姑娘,見了誰都冷冷的。’那個小丫頭子也道︰‘可是呢,我們平日里也愛同寶姑娘去頑的,林姑娘瞧著倒讓人有些不願親近的。不惟我們,連寶二爺也愛去寶姑娘那里。’我听他們兩個說完了方才出去,見他們面上有些訕訕的,只裝作沒听見,取了果子回來了。」說著又啐了一口道︰「甚麼東西!這果子瞧著也不新鮮了,不知是多少人挑剩下的呢!千抱怨萬抱怨的,倒像咱們吃窮了他家似的!」

黛玉到京中已有了些時日,林家在這里的產業皆由他和瑧玉打理,故對這京中物價也有些盤算,便冷笑道︰「咱們來的時候,父親給了五千兩銀子在這里,憑咱們都是淨壇使者,也用不了這許多。不過是沒舌根嚼了,搜腸刮肚找出些不是來說。」瑧玉聞言大笑道︰「好妹妹,你若想作八戒,自己去作,我且不陪著你。」一屋子人都笑得前仰後合,紫鵑便湊趣道︰「大爺不作,我可是要作的。雖沒‘淨壇’的本事,這‘淨盤使者’還是作得。」眾人听他這一說,更掌不住大笑起來,連雪雁也笑得直咳嗽,因推他道︰「快去把這桌上的顏料盤子淨了罷!瞧這里面好看的緊,一會子再吃些布料下去好染顏色的。」幾人笑了一陣,紫竹便同秋縈去傳膳不提。

一時飯畢,撤下盤子去,又有家人送上近日賬目來,黛玉因怕誤了瑧玉溫書,便令人送至自己房中去了。不多時,只見瑧玉來了,笑嘻嘻地扳著門框道︰「妹妹忙甚麼呢?」黛玉忙放下筆起來讓座,瑧玉見他桌上賬本,笑嘆道︰「果然我得了一個好妹妹。我若中了狀元,倒有一大半是妹妹的功勞。」黛玉听他這話,又想起甚麼似的,道︰「不是看外祖母面上,索性咱們搬出去一家一戶地住著,免得那些蠢物自己不上進不說,還擾了哥哥用功。」瑧玉自知他說的是誰,道︰「這溫書倒也不必了,會試還有兩年呢。——你猜那話是誰令他說的?」黛玉早已明白是王夫人的手筆,只是道︰「理他呢,這里是咱們外家,咱們原本是客,還要上趕著討奴才歡喜不成?」瑧玉冷笑道︰「可是呢,捧一個踩一個的,須知這捧著的也未必感念他呢。」兩人又看了一番賬目,方各自安歇。

那日因東邊寧府中花園內梅花盛開,賈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請榮國府一干人等等賞花。是日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瑧玉不知為何也覺頭痛起來,賈母便命人帶二人去歇一回再來。賈蓉之妻秦氏便忙起身,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寶玉因看見一幅《燃藜圖》,心中便有些不快,又見那幅對聯,寫的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斷斷不肯在這里了,忙命出去。秦氏無法,便命丫鬟陪侍瑧玉在這里,引寶玉往自己房中去訖。及至將兩人安頓罷,便分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檐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

瑧玉便知這秦氏就是義忠親王之女,正是自己這一世的佷女,心中暗嘆這般機緣,竟得令他叫了一聲叔叔。又知此女不日將死于非命,倒嘆了幾聲,隨即昏昏睡去,卻覺竟悠悠蕩蕩往外面而去,不覺至一所在,見這有石牌橫建,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正納罕為何自己也得來此,又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面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雲︰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

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不由將前世今生那些怨氣都涌上心來,見並無人把守,搶進宮門,至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將別處只不理,闖進「薄命司」中,見那十數個大廚,將寫著「金陵十二釵」字樣的廚一頓開了,其中所有冊子一應倒出,起初欲拿筆改了,急尋不到,暗想︰「若我改了,他依舊能改回來,不如毀了干淨。」便將那冊子翻了幾下,又恐寶玉同那警幻仙姑撞進來,忙將那香爐倒個干淨,將冊子一應放入,往案上尋了蠟燭便燒。有道是︰

薄情書冊作香燒,情仇恩怨一筆銷。

人間多少金陵女,莫問前世問今朝!

如此將書冊燒盡,因又想起那警幻仙子演那《紅樓夢》,便又進了內室,幸得無人,見案上銀箏檀板等物,不管好歹,一應砸碎,又取了筆墨,復至那宮門口,將那副對聯扯下,摔得粉碎,自在牆上題道︰

海闊天高,莫道古今情不盡;

金尊玉貴,休說風月債難償。

瑧玉一番大鬧,方覺消了不少心頭惡氣,將筆擲下,依舊順來時路去了。

按下瑧玉不表。那寶玉合眼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蕩蕩,隨了他至一極精致的所在。正在夢中歡喜,只見那邊走出一個仙姑來,喜的忙來作揖,隨他到了那「太虛幻境」,轉過牌坊,見一地狼藉,牆上尚有字跡,不覺驚疑不定。那警幻仙姑也變了臉色,急急入那二層門內,便往「薄命司」而去,方一進門,只叫得苦,見廚開冊毀,跌足道︰「何人如此大膽!」正欲向灰燼中尋些殘頁,但見幾個仙子慌慌張張走出來道︰「姐姐,不好了,那銀箏檀板皆不知被何人砸毀,如此怎生是好?」

警幻聞言面上慘然變色,嘆道︰「今日原欲往榮府去接絳珠,卻見他房里紫氣繚繞,不得近前,只得罷了。正待回來,卻偶遇寧榮二公之靈,囑吾教誨他嫡孫寶玉。誰知今日竟如此,想是兩府當真氣數盡了。想來天意應當如此,豈是人力可為的?」一語未了,忽見一個女子跌跌撞撞跑來道︰「不好了,有個年少的公子提著劍往這邊來了!」警幻大駭,轉身只見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仗劍立在那里,滿面怒容,不是瑧玉又是那個?

卻說瑧玉將此間大鬧一番,本待即時回去的,誰知兜兜轉轉又到了這附近;聞得警幻同寶玉說話,又想起原書中黛玉情形,料想都是受這甚麼「警幻仙姑」擺布,不免大怒,往壁上摘下一把劍,便往內室直闖。見寶玉痴痴立在此地,只不理他,乃向警幻喝道︰「我把你這播弄是非的賤人!那和尚是你命他往我林家去的不曾?說甚麼一世不見外姓親友,若當真不見,怎能如了你們之意!」警幻心下驚疑,乃勉強道︰「真君且住,听我一句。此子本是神瑛侍者,與令妹前世有雨露之恩,少不得——」話猶未完,瑧玉早已不耐,厲聲道︰「甚麼道理!那絳珠草原長于河畔,縱沒有他來多此一舉,難道就活不得?分明他自作多情,卻要我妹子還他!縱退他一萬步,既有木石前盟,何必金玉良緣?人道‘萬事皆由天定’,你敢說你是替天行道麼?」

這一番如當頭棒喝,直教那警幻仙姑面如土色,瑧玉見狀冷笑道︰「你也不必說些冠冕堂皇之語來遮掩。我當日曾見有那奪人運道改自己前程的妖人,卻不想這仙界也有這般污濁之事!若是我冤枉了你,你與我一樁樁辯來!」他本是將自己心下所疑說出,並非當真知道其間陰私;卻見警幻不敢答言,知自己猜得不錯,乃當啷一聲拔出劍來,直指警幻道,「莫如我今日先斬了你,免教你又寫那勞什子冊子,害了人間多少好人!」

寶玉不知為何卻並未認出瑧玉來,見他舉劍便砍,大驚失色,正欲往前攔阻,卻一腳踏空,方覺是南柯一夢,襲人聞他夢中大叫,忙上來看時,只見寶玉神色恍然,知是魘住了,一疊聲喚他。見他回神,乃笑道︰「你夢見甚麼了?嚇成這個樣子。」寶玉此時只覺迷迷惑惑,夢中情形雖記不真切,猶自心悸,又不知說些甚麼,便搖頭道︰「記不得了。」襲人便扶了他下床,卻說瑧玉也在那房中醒來,兩人便仍舊理好衣裳,遂至賈母處來,胡亂吃畢了晚飯,過這邊來了。寶玉因瑧玉這一場大鬧,並不曾領那警幻所訓之事,同襲人也只是素日相待。後回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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