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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在那麼多筒子樓中間,這家電影院顯得有些獨立特行,門口的守門人更顯得獨立特行,他看起來根本不在乎這家電影院的生意如何,總是惡聲惡氣。

「你沒票,不能……」話只說了一半,守門人看著遞到他眼前的電影票。

不是普通票,不是偶數指定票,也不是奇數指定票。

這是一張非常特別的票。

上面蓋著一個人頭印戳,人頭是個男人的半身像,仔細一看還帶了名字︰周愛國,一個泛濫到沒有任何特色的名字。

守門人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抬起頭︰「這票你哪弄來的?」

「別人給的。」石中棠笑吟吟道。

「那個人在哪?」守門人原本是坐在門口台階上的,現在已經站了起來。

「跑了,不過我猜他沒跑,應該就在附近偷窺。」石中棠一邊說,一邊把頭甩來甩去,最後朝著一個方向努努嘴,「你看那是不是他?」

一根壞掉的路燈後猛然飄出一道白影,仔細一看,是那個戴著笑臉面具的男人,他一邊玩命似的逃跑,一邊回頭瞪了石中棠一眼,結果因為沒看路,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絆得踉蹌一下。

守門人冷笑一聲,朝他追了過去。

「喂!」石中棠朝他的背影揚了揚手里的票,「不要票了?」

守門人暗罵一聲,反手一拋。

石中棠手里的票忽然著火了,他哇了一聲,松開手指,著火的票落在他腳下,被他跺了幾腳︰「小心火燭小心火燭。」

「一人一票,入內作廢!」守門人的聲音遠遠傳來,等石中棠再抬頭,他的背影已經消失無蹤。

石中棠笑了一下。

雖然接受了笑臉面具的票,但不代表他就要照他說的去做,他之所以來電影院一趟,是想看看手里的票是不是真能進去。

不能進去其實也無所謂,笑臉面具手里有票,卻不敢自己來,擺明了電影院里有他想要的東西,跟他害怕的東西——比如攆兔子似攆著他跑的門衛?趁著守門人逮人的時候,他照樣能夠進來。

「加油啊大哥,打擊票販子就看你的了!」毫無誠意的朝門衛的方向喊了一聲,石中棠轉身朝電影院走去,臨進門的時候,他腳步一頓,朝牆上的海報吹了聲口哨。

劇名︰《騙局》

主演︰周愛國

海報上是三個男人,手里提著裝滿鈔票的箱子,站在一個懸崖邊上,前方無數槍頭對準他們。

最左邊的那張面孔看起來有點熟,依稀是票上的半身照。

石中棠回頭,走進門去。

「歡迎光臨!」

一群面具人熱情的迎接了他,穿著各個朝代的衣服,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操著各種地方的口音。

「客人,請隨我來。」一個戴唐朝仕女面具的小姑娘說,「您的座位在這邊。」

石中棠笑吟吟的看著她,忽然伸手掀她的面具。

卻沒能掀動,那張面具就像長在她臉上一樣。

「請別這樣。」小姑娘推開他的手,「我的面具是不能摘下來的。」

他不問她為什麼不能摘,反而富有技巧的問︰「怎樣才能摘下來,我想看看你的臉。」

小姑娘愣了愣,她抬頭看著他,只見一雙桃花眼無情卻似有情,誰也不知道他剛剛那句話是有心還是無意,她吶吶片刻,回道︰「等我的電影上映……」

她沒說完,就被身旁的人拉了一下,于是急忙閉嘴。

石中棠沒再為難她,他根本不急著坐下看電影,反而對工作人員充滿興趣,一路走過去,一路掀過去,沒能掀開任何一張面具。

終于有一個工作人員忍無可忍,對他說︰「客人,請回座位上去,電影就要開始了。」

「不急,不急,我先逛逛。」石中棠朝他擺擺手,兩只腳繼續在電影院內亂走,忽然回過頭,對身後那堆亦步亦趨的工作人員說,「你們是不是不能拿我怎麼樣?」

有好幾個工作人員對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其他也大多不滿,換成別的地方,就算不趕人也要罵人了,可他們只是跟在他背後,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石中棠眯起眼楮看了他們一會,忽然一轉身,朝後方跑去。

「那個地方你不能進去!」工作人員氣急敗壞的撲過去,可惜石中棠從小躲避他老爸的追殺,加上又是一個主演武俠片的演員,身手極其靈活,楞是從一群人的圍堵中尋到一條出路,闖進了放映室里。

他會看見什麼呢?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放映員?一台跟門口的燈籠一樣老舊的放映機?一張牆上貼著女明星的海報?幾個挨在一起的架子上,存放著各式各樣的膠片錄像帶?

房門打開的那一刻,他看見的是一個穿囚服的男人。

那個男人背對著他,雙手從臉上摘下了什麼,然後安放到眼前的那台老舊的放映機里。

听見身後的動靜,他慢慢回過頭來。

沒等石中棠看清對方的臉,無數只手已經從背後伸出來,將他拖了回去,最後他只看清了一樣東西——面具。

這個放映室里,沒有膠卷沒有錄像帶,從地上直達天花板,堆滿了面具。

「好了!」工作人員七手八腳的將石中棠按在座位上,咬牙切齒道,「電影開始了,請您盡情欣賞!」

「好好好。」石中棠心不在焉的笑道,心里還在想放映室里的事情,直到片頭曲在他耳邊響起,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身體漸漸失去控制,他忍不住瞪大眼楮,看著熒幕上浮現的那行字——「本片根據真實故事改編。」

第二天,《畫中人》劇組。

寧寧奇怪的看著石中棠的側臉,是她的錯覺嗎?她覺得他今天的臉色特別的蒼白,仿佛一夜之間生了場大病。

「李郎。」現在還在拍攝當中,她暫且按下心頭的疑惑,一副靈山公主的做派,冷冷問他,「你知道你這麼做,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嗎?」

今天這出戲的名字叫做《代價》。

為了讓畫上的靈山公主走下來,為了讓已經死去的人復活過來,男主決定收集制造復活藥的材料,包括帝陵的土,靈山公主的頭發,玉璽的碎片等等,隨便哪一樣都足夠他被抄家滅族一萬次。

「我知道。」但在抄家滅族之前,石中棠已經預先付出了代價,只見他拔出腰間匕首,在自己臉上狠狠一劃,一道長長血痕從左到右,破壞了他俊美的面孔,他回頭對她笑,「這樣就算被抓住,也沒人知道我是誰了。」

寧寧一噎,似乎被他的笑容給嚇住了,過了好一會,才將扇子別在臉前,嘲道︰「就算能逃過抄家滅族,你自己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他沉默半晌,才輕輕重復她那句︰「……逃不過一個死字嗎?」

扇子後的紅唇一翹,以為抓住了他的弱點,正要趁勝追擊,就听見他慨然一笑,回身走向她。

又一陣白霧沸騰而過。

先前站在書桌前的寧寧再次無影無蹤,只留下桌上那副靈山公主圖。

石中棠從筆架山上選了一支筆,從山海硯台里蘸了墨,然後筆尖落在畫面上,窗外天明變成日落,他才擱下筆,笑著說︰「好了。」

只見原先只有靈山公主在的畫里,多了一個人。

那人立在橋頭,大風滿袖,一雙桃花眼笑吟吟的望著靈山公主——畫的正是他自己。

「若我生還,你就能生還,你我永遠在一起。」石中棠對畫中人笑道,「若我身亡,就來畫中陪你,你我永不分離。」

說完,他吹干紙上的墨,正要將畫卷起來帶走,踏上他的尋藥之旅,忽然眉頭一皺,一只手撐著桌子,一只手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

當他往前一栽,倒在桌子上時,整個劇組都亂了。

「兒子,你沒事吧!」

「不得了,快送醫院!」

「救護車!」

「我沒事!」石中棠大叫一聲,借著石導的手臂重新站起來,對眾人蒼白一笑,「稍微有點頭暈,可能是中暑了,我到旁邊休息一下,你們繼續。」

路過寧寧的時候,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後身體極其自然的靠在她肩膀上。

被他無情拋棄的石導︰「……」

不知所措的寧寧︰「……」

「嗯哼。」最後石導一咳嗽,「尤靈啊,你送他回去休息吧。」

「噢噢,好……」寧寧領旨。

賓館離這不遠,石中棠也沒病到一步都走不動,就是跟在後面亂拍的娛記有點討厭,不知道他們明天又要在報紙上寫什麼。寧寧好不容易將人運回了賓館,正要走,卻被他拉住了手。

「放手。」寧寧對他永遠是不苟言笑的,就像現在劇里的靈山公主對男主。

他永遠對她笑吟吟的,似乎連她生氣的樣子都喜歡。

「告訴我。」他躺在床上,昂著一張蒼白如紙的臉望著她,笑容有些落寞,「對你來說,我的人生,不過是一場兩小時的電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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