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大險之象,非是天災、乃是**,然禍福相依、凶中帶吉,未到最後,吉凶福禍未定也。」
這個長相俊俏的小道士,就這樣眯著眼楮,翹著二郎腿坐在高高的牆頭上一顛兒一顛兒的,手指縫間不住地擺弄著那三枚銅錢,不見絲毫的超然仙氣,反倒是一副十足十的小痞子模樣。
這到底是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神棍?
韓樂有些無語的盯著他看了幾眼,然後便招呼著自己身後的小弟們轉身走了。
「喂!」
大約是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忽視了個徹底,那牆頭上蹲著的小道士著急了,眯著的眼楮睜開、翹著的二郎腿也放下來,身子一輕就已經從牆頭上飄了下來,急忙忙的跑到韓樂的身後,一把抓著她的肩膀叫道。
「你這人實在是無禮,貧道好心助你,你怎麼反倒是毫不領情,連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
韓樂翻著白眼瞟他,將自己的衣裳上的口袋翻過來給他看︰「瞧見我的衣兜了嗎?」
小道士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看見了。」
「看見我的臉了嗎?」
「……唔,看見了。」
「我的臉干淨嗎?」
「嗯…不干淨,挺髒的。」
「……」
韓樂語塞。
你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少年,你這樣回答,她還怎麼說出接下來的那句「我的兜比我的臉還干淨」?
小道士瞧著她這副糾結的臉,微微蹙眉說道︰「其實你的兜和臉一樣,都挺髒的,你們平時都不洗臉的嗎?」
韓樂︰「……」
會心一擊!
自從穿成了乞兒之後,其它的方面還好說,就是衛生這一件事情讓想來愛干淨的她無比的頭疼。
沒人要的乞兒嘛!連飯都吃不飽,哪兒有什麼精力來梳洗打扮。
灰頭土臉、油垢滿面,頭發里爬滿虱子、油得一綹一綹的,衣裳上的污漬髒得凝成一塊兒,身上隨便搓一把就是一層厚厚的漬泥……這些都是小乞兒們的常態。
天知道她穿過來之後簡直要瘋,干脆的就把長了虱子的油頭發給剪了去,然後在大冷天的時候,她不知又在河里面用冰冷的河水洗了多少遍澡和衣服,這才收拾出了今天這副勉強可以見人的模樣。
但是想要再收拾干淨點卻沒那個條件了。
所以這小道士的話實在是很扎心!
她睜大眼楮等著自己面前這個一臉無辜的小道士,郁悶不已的說道︰「既然你也看見了,我們是群連臉都洗不起的小乞丐,兜里面沒有一個大子給你,現在你還纏著我們做什麼?」
這年頭,就連她們這群乞討的小乞丐都被神棍騙子給盯上了,還有沒有天理?!
她一席話說來,這回反倒是輪到那個小道士心塞塞的。
他黑亮的眸子盯著自己面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小乞兒,屬于少年還未完全長開的面頰被氣得鼓鼓,氣哼哼地道︰「貧道遵照師囑要下山歷練,遠遠地見到你們的伙伴有災,這才願意無償出手相助,沒想到竟然反倒是被當成了大街上行騙的騙子。」
平生第一下山,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闖蕩人世間,第一次想要出手救人、行俠仗義,這就被當成了神棍騙子,何止一個心塞了得。
心塞塞之下,不知道從哪兒「唰」的一下掏出了一柄拂塵,小道士拿著它在半空中轉出了一個利索的弧度,指向韓樂髒兮兮的小臉,憤憤然的說道︰「你方才離去的那個朋友,馬上就要遭逢大難,你到底要不要救他?」
「噗!」
在韓樂身後跟著的小毛和阿福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
他們這些小乞兒,雖然年紀不大,但都是自幼在荒唐殘酷的底層一路模爬滾打活下來的,像是大街上那些騙人的道士和尚,他們已經見得太多了,而像今天小道士這麼拙略的騙術,他們倒是第一見到。
這聲嗤笑像是世間最無情的嘲笑,如一把尖刀似的猛然捅入小道士的心底,讓他又羞又惱,一張俊俏年少的臉頰也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染上一層惱羞成怒的薄紅。
「凡夫俗子!」
他試圖惡狠狠地咬牙道。
韓樂瞧著他羞惱窘迫的模樣,無奈的嘆了口氣,道︰「你的師門在哪兒,還是趕緊回去吧!」
這麼污濁的人世間不適合你這樣單純的小仙子生存。
這簡直就是實力嘲諷,小道士臉上的羞惱之意更甚。
就在氣氛一片尷尬的時候,正在含笑打趣小道士的韓樂,卻突然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遠處跑來的一個人影。
她頓時驚詫的回過頭看去。
那是一個瘦小干癟的小女孩兒,一腦袋枯黃的散發,神色之間一片惶恐,臉上還帶著要哭不哭的表情。
順子的妹妹,方才跟著自己的哥哥一起才剛剛離開。
現在她怎麼突然一個人慌張的跑回來了?
追著她們兩個去告別的小結巴呢?
看到韓樂在目不轉楮的瞧著她,那小女娃也向她跑過來,兩只大大的眼楮蘊滿了淚水,「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阿樂姐、阿樂姐…我哥哥和小結巴,都被人伢子給拐走了——求你、求你救救他們……」
這個消息像是個棒槌,劈頭蓋臉的就向她砸過來,韓樂扶著自己的額頭倒抽一口冷氣,方才緩緩地安撫道︰「你別急,怎麼回事,慢慢說。」
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嘛?怎麼一眨眼人伢子就出來了…等等,人伢子!
她突然想起了原本世界的劇情。
男主角永明灝,那個可憐見的小結巴,後來不就是被他那個親爹給發現了蹤跡,被親爹請過來的人手給綁到了人伢子那里,賣了個好價錢以供他那個畜生爹去喝酒賭博。
後來小結巴這個可憐的,又被轉手買賣了好幾次,吃盡了苦頭,在長大出人頭地之後毫無懸念的黑化了個徹底,對那些買主、人伢子、還有自己的親爹全都施行了報復,一個都沒有漏掉。
現在的劇情已經進行到了畜生爹要賣兒子的地步?
不對,原世界的男主是在十一二歲的時候被賣掉的,可是他現在看起來才□□歲。
還有,為何那順子也一起被人伢子拐走了?原本是世界里面壓根就沒他什麼事。
劇情提前了,還連累了無辜的路人甲。
因為她這個小蝴蝶的翅膀所掀起的大風浪?
韓樂掐著自己的眉心,覺得頭痛難耐,現在的她還沒什麼實力,身份也就只是個小乞兒,甚至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無敵光環,在這個世界里也只能使用一次。
她要怎麼救人?
突然想到了自己身邊那個小道士,她在自己心底里猛然一驚,回頭望過去。
剛剛…這個小道士就算到了男主角的大難臨頭?
是真的,不是神棍騙子。
那小道士看見她望過來,臉上羞惱的薄紅仍舊未曾褪去,只是冷哼一聲,不滿的說道︰「貧道清行…」
……
揚城的西城郊外,一座青磚砌成的矮小房屋內。
小結巴被捆了個結結實實,堵著嘴被扔在了房屋內的一個小小角落里面。
青磚壘砌的房屋狹小陰暗,窗戶和屋門都被木板封住,只留下一點點的縫隙,屋內的簡陋擺設都在昏暗的光線下模糊不清,唯一的光亮是窗戶間些許的縫隙透露出的光線,還有屋頂上露出的一個拳頭般大小的窟窿。
屋內潮濕的地面上生著些許的青苔,在他所在的這個昏暗的角落里,時不時還會有一只肥大的老鼠隨著光禿禿的細長尾巴經過這里,一只臭蟲正在拼命的往牆縫里面鑽。
負責看守他們的人,方才剛剛喝了兩杯地瓜燒,現在正歪到在這個房屋內唯一一張土炕上,呼呼嚕嚕睡得正香、鼾聲如雷。
看守人一只腳套著鞋子卻縮在炕上,另一只光著的腳卻耷拉在地上,就在小結巴面前的不遠處。
那只光著的腳是只汗腳,散發出的腳臭幾乎都要把小結巴給燻暈過去。
他皺著小臉,勉強往旁邊挪了一下,結果踫到了另一個人。
順子。
受他連累,和他一起被人伢子拐進來的同伴。
人伢子應該是盯了他很長時間,知道他們在一處平靜無人之處時才突然出手,悶頭蓋臉將他套著麻袋扛走了。
順子當時就在他的身邊,人伢子估計是抱著不抓白不抓的心態,把他這個無父無母、沒人要沒人撐腰的小子也給一起扛了過來。
反倒是順子的妹妹是個女娃,在人伢子心里面沒有男娃值錢,一個猶豫不小心讓她自己跑了。
這樣也好,能跑一個是一個,少一個人受他的連累也是好的。
小結巴這樣想著,慢慢湊近了同樣被捆得結結實實的順子,與他擠在一處取暖。
屋頂上那個拳頭大的窟窿一直在漏風,讓人有些難捱。
只不過方才人伢子在將他們綁過來的時候,順子掙扎的有些激烈,被滿心不耐煩的人伢子一棍子敲在後腦勺上,直到現在都還昏迷著沒有醒過來。
小結巴再次皺了皺同樣被打的青紫的臉頰,痛得有些想要呲牙。
「鄭老大,你看這屋里面的那倆小子…」
屋外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熟悉的腔調叫他听得一個心尖打顫。
有人粗聲粗氣的呵斥道︰「什麼,你想要兩個人的錢?想得真美!另一個小乞丐又不是你的崽兒,明明是我們順手抓來的,你還有臉來跟我要錢?」
那個熟悉的聲音繼續說著,語氣中含著一股怯懦的討好諂媚之意︰「不是,鄭老大您看,要不是我把我的那個小崽子賣給你們,你們也沒機會恰好多抓一個小子不是?」
「我也不多要,再多給兩吊錢就成,兩吊!」
那道聲音像是在討論一塊豬肉一般,翻來覆去的討價還價著。
一陣銅錢稀里嘩啦落地的聲音響起,那個粗嗓子的鄭老大繼續呵斥道︰「你小子膽兒挺肥,空手套白狼就想要兩吊錢?告訴你,頂多再多給你一吊錢,再多沒有,拿了之後就趕緊滾滾滾!」
透過細細的窗戶縫隙,小結巴可以看到一個人影低下頭來,一邊撿著地上散落的銅錢,一邊在嘴里面嘟嘟囔囔的抱怨著︰「才一吊錢,那可是兩個帶把的小子……」
消瘦的身材,滿臉的胡渣、帶著血絲的眼楮、還有一張被酒色掏空的臉,這個將他賣了、一直在低頭撿錢的人真是萬分的熟悉。
小結巴像是愣住了一般,全身上下僵住一動不動,眼淚卻順著臉頰慢慢留下。
絕望的淚水。
在一片昏沉沉的黑暗中,他突然想起了那個被自己遺忘了許久的名字。
永明灝。
一個好听的名字,卻帶著無邊的恐懼和絕望,他寧願別人一直叫他小結巴
誰來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