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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稠,院子里伸手不見五指,四周靜謐無聲,唯有那只「野貓」不時發出**的叫/春聲,在這寒冷的夜里听得人心里直發毛。

咕咕……咕咕……

淼淼踮著腳尖模到牆角,兩手攏起,學著杜鵑叫了兩聲,貓叫聲戛然而止,一時沒了動靜。淼淼知道,「野貓」是被嚇到了,畢竟在燕飛心里,她已經死了。她攏起手,又叫了幾聲。咕咕布咕……咕咕布咕……

片刻後,「野貓」終于有了回應,這回不再叫/春了,而是正常的喵喵叫,只是這叫聲中帶著激動「貓」心的顫抖,听著比方才的叫/春聲更讓人得慌。

淼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兩手捂著耳朵壓低聲音道︰「飛哥兒……別叫啦,這方圓百里的野貓都快被你引來了,到時求偶不成,還不撕了你。」

又過片刻,牆的另一頭傳來一陣窸窣聲,接著又傳來燕飛因激動而變調的聲音,「淼淼,淼淼,真、真、真的是你嗎?」

「飛哥兒,是我呢,我沒死……」經歷了生死,終于能見到最親的人,淼淼的聲音有點哽咽,「飛哥兒,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嗚嗚……」

燕飛也是激動萬分,「老天爺!你竟然沒死,我還以為你那晚死在宮里了,哭暈了好幾次。那天在街上見到你留的暗號,差點沒嚇死,還以為自己憂思過度,出現幻覺了。直到後來又在杜二娘那兒再次見到暗號,這才懷疑你是不是沒死。淼淼,事不宜遲,你快翻牆過來啊,我帶你離開這里。」

「飛哥兒,我翻不過去,你翻過來。」

「為啥?你被人囚著?還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淼淼幽幽一聲嘆息,「飛哥兒,我雖沒死,可如今的淼淼再不是以前的淼淼了,你……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燕飛急了,「說啥呢你?得,你過不來,我過去!等著。」

燕飛腳尖一點,兩個起落輕飄飄地自牆頭翻落,腳還沒站穩,便听一聲「飛哥兒,你瘦了」,聲音還是那般清脆悅耳,卻是發自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身軀,「哎喲我的娘啊!姑娘您哪位啊?」

淼淼眼急手快,在燕飛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時扶住了他,「飛哥兒,我是淼淼啊。」

燕飛一抬頭,和那張碩大無朋的臉對了個正著,「鬼啊……」他驚惶地甩開她的手,彈開兩步後背貼牆,「你、你、你是人是鬼,別、別過來!離我遠點!」明明還是淼淼的聲音,為何說話的卻是個大胖子?

淼淼很委屈,本想上前安慰他,但燕飛兩手捂著臉瑟瑟發抖,眼楮從指縫中偷看她,一副見鬼的模樣,她只好站住,「飛哥兒,你听我說,此事說來話長……」

于是,淼淼將她那晚如何被晉王一劍捅個窟窿,醒來卻發現自己的魂魄穿到如今這具侯府千金身上的事細細說了,「你看,飛哥兒,我如今叫柳千錦。」

「嚇死老子了!」燕飛終于回過神來,拍了拍胸口,又翹起蘭花指抹了把額,「老天爺……人家是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你倒反著來,小麻雀從樹上掉下來,竟變成一只肥鳳凰了!利害了我的淼淼!」

淼淼噗嗤笑了,興奮地道︰「可不,我這回可是賺大發了。飛哥兒,我跟你說,這兒可好了,好吃好住的,柳千錦這小胖妞還有一個當大官的爹爹罩著,咱以後可是個侯府千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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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淼瞪眼,指著自己道︰「你傻啊,你看看我如今這身肥膏,哪里還有一點刺客的樣子?」

燕飛繞著淼淼踱了兩圈,一雙桃花眼將她從上到下、從前到後掃了幾遍,「哎喲喂,我說淼淼啊,你以前雖算不上是個大美人兒,好歹也是菩提閣一枝嬌花啊,借尸還魂也不要太著急嘛,這慌不擇路的,咋就一頭撞到這堆肥肉上了?」

淼淼斜了他一眼,昂首挺了挺身子,「你懂個球,姑女乃女乃一雙慧眼辣著呢。我跟你說,這永寧侯只柳千錦這麼一個女兒,可寶貝了,將來這里一磚一瓦,都是留給柳千錦的。我如今搖身一變,不但能月兌離菩提閣,下半輩子就算打斷腿也不愁了,我就算重新投一次胎,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樣的好人家,我再回去不是傻麼?」

燕飛怔住,愣了好一會兒,再抬眼看淼淼時,桃花眼里已是滿滿的寂寥和失落,「是這個理兒,既然如此,小飛哥在此祝你今後前程似錦,一世無憂。」

淼淼的眼楮倏地紅了,「飛哥兒……」她懂的,她和燕飛,還有白槿三人自小一起大長,情同手足,去年白槿死了,如今連她也離開菩提閣,當年說好一起歸隱江湖的三個人,只剩下燕飛一個人了。

她拉著燕飛的袖子道︰「飛哥兒,你別難過,我都想好了,趁這次機會,你也別回去了。那晚只有我倆進宮,宮里的情形如何,閣里沒人知道,他們只知皇帝沒死,既然皇帝沒死,死的當然是我們了。你還記得槿姐姐死前的叮囑嗎?她一直希望我們能離開菩提閣,這次就是我們的機會。離開菩提閣,我們再也不用過那刀尖上舌忝血的日子,至少晚上也能睡個安穩覺。」

燕飛垂了眸子,思忖片刻後搖頭道︰「閣主的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菩提閣雖為刺客組織,閣主的消息網卻是無處不在,那晚誰死誰逃,或許第二日他便知道了。你能穿到柳千錦身上,這是極好的機會,且永無後顧之憂,但我不一樣,閣主知道我沒死,我若不回去,閣里的人掘地三尺也會把我翻出來,屆時一入刑堂,我就算能熬得過那刑罰,不死也得蛻幾層皮。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輩子。」

淼淼忙道︰「可以的,只要你躲在侯府里不出去,我就不信閣主能找到這兒來。」

「傻瓜,難道要我一輩子躲著,不見天日?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想到菩提閣的刑堂和長老們的手段,淼淼心里頓時涌起一股惡寒,再說不出話來。燕飛看著淼淼,如今的她雖面目全非,但那雙眼楮和以前一樣,有種依賴和信任在里頭,此時更多了些不舍和難過。

他伸手捏了捏她胖乎乎的臉頰,手感還挺好,「淼淼,听我說,我原本以為你死了,傷心得不行,只想著從此世上只剩了我孤苦伶仃一個,我就是哪天沒了也無所謂了。沒料到你因禍得福,竟有這樣一翻因緣際會,這是好事,小飛哥我替你高興。只要你好好的,就算我回去了,心里好歹有個牽掛,所以你別難過,將來總有一天,老天也會給我機會離開菩提閣的,到時我來投奔你,你可別嫌棄我。」

淼淼的眼淚霎時吧嗒吧嗒流了一臉,「可是飛哥兒,我……我舍不得你……」

「嘖嘖……」燕飛從懷中袖出帕子,往她臉上輕抹,一臉的嫌棄,「我說,梨花帶雨這樣的詞只適合用在窈窕淑女身上,你以前還勉強能湊合一下,可現在這模樣,唯有東施效……哎喲,姑女乃女乃手下留情……」

顰字沒說完,燕飛胸口已吃了一拳,淼淼抹了眼淚,狠狠道︰「你別小看人,我告訴你,听說這柳千錦沒胖成一個球的時候,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小美人兒。我既然接手了這個殼兒,自然得拾掇拾掇,你給我等著,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必定閃瞎你的桃花眼!」她說著又一拍腦袋,略帶興奮地道︰「對了,跟你說件巧得不得了的事兒。你還記得兩年前,閣主曾送了我一幅畫?」

「畫?什麼畫?」

「就是我一直掛在屋里的那幅畫。」

燕飛想了想,「你的俏像畫?」

淼淼興奮地點頭,「對,就是那畫。畫上我不是穿著一條杏色的百褶裙,袖子和領子都是翠綠色,腰帶繡著四葉草的?」

燕飛有點莫名其妙,「嗯,那畫畫得挺好的,怎麼了?」

「嘿,可巧了,這柳家小胖妞竟然有條一模一樣的裙子呢。」

燕飛切了一聲,「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那畫師是從長安來的,定是當時長安流行這樣的款式,畫師記住了,就照著畫在你身上了。」還以為是什麼事,女孩子眼里就是離不開衣飾打扮,「不過這也說明了一件事,你確實和這柳家小胖妞有些緣分。所以淼淼,你就安心留在這兒吧,小飛哥我知道你在這里過得好好的,心里也踏實,以後我接到長安的任務,一定會來看你。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听說他要走,淼淼又拉著他,「哎喲,瞧我,正事還沒說呢。」

燕飛斜眼看她,又來……

她忙道︰「這回真是正事。你听我說,這小胖妞不是有個當兵部尚書的爹爹嗎?我就向他打听了那晚的情況,那晚那個王八羔子晉王把我捅死後,還順走了我的勾魂,偏這小王八有點眼力,看出勾魂的質材不一般,當即決定從勾魂入手調查。我記得當年閣主送我勾魂時曾說過,這勾魂是他好友送他的,由天上掉下來的玄鐵所鑄,全天下只此一柄,造此匕首的匠人是誰,閣主雖沒說,但世上懂得用玄鐵鑄兵器的人少之又少,小王八只要順著這條線索查,我擔心……遲早會查到菩提閣。」

做個殺人不眨眼的刺客雖非她本意,但怎麼說她也是在菩提閣長大的,若是沒有菩提閣,她早就餓死路邊了,如今她終于月兌離了菩提閣,但她並不希望菩提閣被朝廷揪出來,更不希望看到菩提閣被人一鍋端了。

燕飛听罷果然臉色沉重,「這可有點麻煩……定不能讓他查出個苗頭來。」

「不錯,此案如今由晉王和大理寺一起查辦,我估模著,那匕首這麼重要的證物,定是放在大理寺里。飛哥兒,你可有辦法進大理寺一趟,將它偷出來?」

燕飛沉吟片刻,這才道︰「行不行得試過才知,但你說得對,這麼重要的證物,斷不能留在朝廷手里。如此,我就遞個條子給影子,讓他們支會閣主,我暫時留在長安處理此事。」

兩人又商議了片刻,燕飛終于要走了,一躍而起,伏在牆頭上朝淼淼道︰「那我走了啊,你自己保重,我這段時間在青龍坊柿子街的梅花雅園落腳,你若有事可到那里找我。」

淼淼仰著頭看他,「知道了,你也保重。」

燕飛剛想翻身下牆,忽听牆下淼淼幽幽道︰「對了,飛哥兒,還記得我及笄那日你說過的話嗎?」

他身子一僵,腦子有點懵,同時隱約有點不詳的預感,「呃……我一向話多,你指的哪一句?」

「吶,就是這句︰淼淼你放心,如果到了二十歲你還嫁不出,小飛哥我娶你!」夜色太黑,淼淼伸長了脖子,依然看不清牆頭上燕飛的表情,「沒啥,我就給你提個醒兒。」

咕咚——

燕飛一頭栽到牆的那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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