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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想我來?」阿媛打趣道。

阿芹立時親親熱熱將阿媛拉進屋來。

阿媛所來的這處是院子的後門,在她記憶處,這里平時沒什麼人,通常是派一些小丫頭在這里守著,做些打掃看門的事情。心想今日從這里進來,也不用前面的門房通報,不會驚動主家,只煩請那些小丫頭跟阿芹帶個話就好。卻不想,正巧是阿芹守在這里。

阿媛放眼瞧著,此間物事和她在時並未有太大變化。

近處是一塊兩丈見方的池塘,錦鯉戲于碧水之中,靈活擺動的魚尾無意間撥動了芡實的睫節,漂浮著的卷曲葉片便跟著晃動起來,水中漾起漣漪,猶似小船劃水。

往年,到了秋末,阿媛阿芹便要采了芡實的果實邊玩邊吃,娘子們見了,便在旁邊笑吟一句「芡實遍芳塘,明珠截錦囊」。

池塘前方是房屋延伸出的檐廊,青瓦下幾盞羊角小燈,燈內描金細畫,作蘭草竹石之圖。

夏夜里,娘子們常結伴坐于廊下,乘涼賦詩。

穿廊而進,四面皆是二層房屋,天井處幾叢修竹,似比往昔高挑了許多。

記得下雨時,雨滴自二層瓦片滑落到一層瓦片,又從一層瓦片落到天井之中,呈「四水歸堂」之象。

那時,阿芹常忘記給放在室內的吊蘭澆水,移陽,便偷懶將數個花盆放在屋檐下,每有雨天便自動澆了一次水,檐下陽光半掩,又不至將吊蘭灼傷。她自是得意,卻不曾想,有一回連著十多天陰雨綿綿,她忘記將花盆搬走,硬是將數盆吊蘭澇死了。為此還被娘子責罰了負責晚上倒夜香。

往事歷歷在目,又望見遠處依稀露出的小亭,假山,回廊,耳間或聞涓涓水流之聲,從前的身影,恍若也置身其中。

阿媛十歲時,便被柳巧娘送到了此處。非為錢財,實是用心良苦。

柳巧娘見阿媛歲數漸長,鄉間私塾不收女子,鎮上的世家族學不收外人。柳巧娘雖是慧心巧手,卻並不是個有學識的人,她教不了阿媛,又怕將來阿媛認祖歸宗時被本家嫌棄。

這時,機緣巧合間听說梅吟詩社要招上幾個雜役丫頭。

梅吟詩社多年來被稱為鎮西三妙之一,無他,妙詩妙人也。

其發起者是江南才女,出自書香世家的程碧薇,成員也多為世家女子,少時數個,多時數十個,她們結伴游玩,吟詩作對,甚至和男子一般討論天下大事,歷代興衰。梅吟詩社結詩成冊,刊于坊間,在鎮上風行一時,甚至州府之上亦有人追捧而至。

這樣的地方,對于服役于她們僕從,亦是有較高的要求。首先的,你要識字。若是不識,便要學會。天賦好點的,最好能懂詩作。服務于娘子之間,除了基本的粗使雜作,細致的磨墨添香,你若不懂得一點詩作,如何明白她們的雅趣?

數年之間,阿媛自是在這方天地中成長為一個與普通鄉間女子不同的人。直到十五歲及笄那年,契約滿期,方才回到南安村。

阿媛憶起母親的溫暖,心中禁不住嘆息,愣怔得半晌,方听得阿芹正笑著和自己說話。

「說的什麼話?你一年多沒來了,不光我想你,幾位娘子也想你呢。你約滿離開之後,也時常來看我的,如今隔了這麼久,我以為你嫁人了呢。」阿芹握著阿媛的手腕,覺得似乎細了很多,又打量她面色,但覺不如以前白皙了,原本圓圓的臉蛋瘦削了,顯得下巴都尖了些,眼楮也顯得大了,不過眼中竟生出些血絲來。

「阿媛,你這一年多過得不好啊?」阿芹是個性子直率的人,她的關心從來毫不含糊。

此時兩人已走至屋內,搬了兩個雕花鼓凳坐下。

阿媛嘆了口氣,對著阿芹她無須隱瞞,便將這一年的事情略略講來。

阿芹听得柳巧娘已經過世,而吳有德性情大變,揮霍無度,不由拽緊了拳頭。

「你娘以前身子骨挺好的呀,怎會說走就走了?」阿芹傷心地問道,淚珠子已在眼眶中打轉。

「之前總是咳嗽,以為是受了風寒,可吃了鄉間郎中的藥卻不見好,待咯血了,便到鎮上去看了大夫,大夫說,恐是干癆。我娘這些年操勞,看著精神,實際外強中干,又得了這等精壯人都難扛過去的病,如此幾個月便去了。」阿媛見阿芹替自己傷心,不由握了她的手,勉力一笑,「你可別這樣,我現在也都不難受了,日子總要過下去的不是?」

阿芹月兌出手來,捏起粉拳朝阿媛輕錘了一下,「你個小蹄子,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也不來找我們,就算我幫不了你,娘子們也要幫你的呀。」

阿媛抿抿嘴,又朝阿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可小聲些,我來找你,可不想被幾位娘子知道。」

「你放心吧,娘子們都結伴踏青去了,留我在這兒候著呢。」阿芹有些奇怪,「為何不叫她們知道?她們常念叨你呢,說我不如你做事仔細,學問不如你好,做的飯菜也沒你的好吃,笨頭笨腦的。」

阿芹說到這些,不由哭喪起了小臉。

阿媛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蛋,「那你就得努力些,讓她們知道你的好,重用于你。」

阿芹撇了撇嘴,甚是不服氣,她可努力了,沒那份天賦有什麼法子?

阿媛接著道︰「我娘剛過世那會兒,吳有德便拿了家里的錢去揮霍,後來結識了幾個賭徒,錢更不夠用了,便拿了值錢的東西去當。他從前是個莊稼漢子,力氣大得很,我哪里攔得住他。我找了村長來,村長也只能幫我勸說幾句,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吳有德要花自家錢財,就算我去官府告他,朝廷當下不禁賭,沒理的是我不是他。」

「我當時心灰意冷,只想拿了剩余值錢的物事就來梅吟詩社投奔。可是……可是後來發生了另一件事,我便改了主意了。」

阿芹好奇,急忙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阿媛怔了怔,心想,自然是宋明禮的事。可她暫不願將這事說與阿芹听。並非刻意隱瞞,而是她自己也覺得這件事猶如深潭之水,不可見底,想等能徹底確定下來的時候方告知阿芹。到那時,阿芹必會替她高興的。

阿媛道︰「我現下也不知如何跟你說,只可說,這是件極花錢的事兒。而且投了錢進去,未必就得到想要的結果。但若事成,這些錢便千值萬值!」

阿芹平時大大咧咧,但畢竟身在梅吟詩社,做人做事的規律到底明白些,因而阿媛如此說,阿芹也不尋根究底,只道︰「遇到要花錢的事,怎麼就來不得梅吟詩社?這里又不是不給工錢,我現下的工錢是一個月五錢銀子,吃住沒得花銷,我差不多全能存下呢。」

阿媛心道,自己當初自然也算過,按與阿芹一致的工錢,一年下來能存到差不多六兩銀子,這對她來說也是項不錯的收入了,而且能助她月兌離吳有德。

可那畢竟是暫時的。自從家里沒錢也沒東西可當之後,吳有德就時常問自己要錢。如果自己離開,吳有德哪日缺錢了,遲早能找到這里來。當初他還未大變時,是曉得這個地方的。

阿媛是良籍,不可賣身于梅吟詩社,只能簽訂契約來做長工。不受人身約束自是好事,可若吳有德真的找上門來,梅吟詩社便無法庇護于她,因她的身份首先是屬于自家的。吳有德雖是後爹,畢竟算是家人,他若蠻狠起來,梅吟詩社的一干娘子如何抵擋得住,再者,別人又憑什麼幫助自己一個長工,不是無端添了麻煩麼?只怕鬧得凶了,只能毀了那契約,讓自己回家去,如此一來,自己做工攢下的錢財還是便宜了吳有德。

去枕水鎮其他地方謀生?從前她確實這麼想,只要那些糕點鋪子願意請她,包吃包住工錢少些她也樂意。如今越發了解了吳有德的德行,便知道不可行。吳有德要是缺錢了,只怕枕水鎮挨個找,遲早能找到她。

逃走?去一個吳有德無法找到的地方?這也很難。且不說她一個女子有沒有本事獨自去外地謀生,就是有,那還需得到官府的路引。若無路引,離開所居地百里之外,便要治罪了。而她一個小女子,要弄到官府頒發的路引,並不是那麼容易。外出經商?出遠門探親?你要是編不出個正當的,禁得起核實的由頭,這路引便拿不到手了。

再者,阿媛與吳有德的戶帖尚屬一戶,她成婚之前,很難憑正當理由分割而出。沒有戶帖在身,她走到哪里,只怕都要被當做了黑戶。

若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阿芹身上,結果卻是不同。阿芹是奴籍,梅吟詩社就是她的主家,主家對她支配的權利絕然大過父母。若是阿芹家里人想從她這里拿點錢,而阿芹不願意,主家替她說句話,這錢家里人便不敢要了,只能苦苦去求阿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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