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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幽靜,樹蔭一層一層疊上來,陽光難以穿透,只能尋著樹葉間的縫隙,在地面投下一塊又一塊斑駁的光點。

一道雪白色的身影正如清風般在林間穿梭,所過之處的青葉麗花皆覆上一層薄薄的冰霜,晶瑩剔透,卻又在短時間內飛快地消逝。

霜顏總覺得腦子很亂,雜亂的思緒在腦中不斷沖撞盤旋,且一想起某個人,心口處就跟堵了一塊石頭似地悶悶的疼。

她只顧著思考了,全然沒注意到在前頭的拐彎處有個人正等在那,當她行到那處時便狠狠地撞了上去。

額頭磕上了那人的胸膛,不疼,可人卻撞得身子整個往後仰,眼看就要跌倒在地,腰肢卻被一只手給勾了回來。

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背部抵上石壁,當她終於緩過來後,抬眼時,對上了一雙幽沉的桃花眼。

「霜顏。」那人喊了她一聲,嗓音有些啞。

「你怎麼會……」她愣愣地看著他,呆了片刻後回過神來,臉上又擺出一片冷漠的神情。

「干什麼。」

話完,她便瞧見面前這男人清俊的五官上緩緩浮現一個近似於委屈的表情,一雙桃花眼巴巴地看著她,像是慘遭拋棄的小狗狗。

霜顏見狀嘴角抽搐了下,冷漠的表情差點維持不下去。

「景越,你究竟想干嘛?」她抿直了唇角。

景越依舊巴巴地看著她,眼神怯怯地,看上去像是有些無措,有些膽怯,這模樣看得霜顏眼角一抽,正想再開口時,忽然听見他說︰「你誤會了。」

聲音悶悶地,很委屈的樣子。

霜顏一怔,又听他說︰「我沒有派人追殺雪妖族,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或是你的族人,昨天……那是意外,他們誤以為那女孩是最近在山腳下作惡的狐妖,這才誤傷了。」

他垂著頭像個害怕責罰的孩子,像是怕她不相信似地,又補充道︰「真的。」

霜顏听完這番話,見他擺出一副「你真的誤會我了」的無辜模樣,突然氣不打一處來,怒視著他︰「你沒有派人追殺雪妖族?」

景越鄭重地點點頭。

「難道那些始終跟在我們後頭不放,每當我們舉族遷徙到哪,就跟到哪,死纏爛打,跟橡皮糖似地甩也甩不掉,鬧得我們幾百年來不得安寧的獵人,不是你的人?!」

景越一噎,支吾了一會才說︰「是我的人……」

「你!」霜顏更生氣了,「那你委屈個屁!」

景越被她罵得縮了縮脖子,道︰「我那是為了找你!當初我把王位傳給我兒子後……」

霜顏眯起眼︰「兒子?」

景越急忙改口︰「是養子!我沒兒子,那時你把我趕走後,我回去繼承王位,從那之後身邊一個女人也沒有,這是真的!」

想來他也真是不易,在遇見霜顏前因本就不好,連個女人都不曾有過,好不容易有了想攜手一生的人,自家兄長卻又在他大婚那晚前來搗亂,害得他們夫妻生出嫌隙,就此分離,連洞房花燭夜都來不及有!

作為一個近千年的老處男,景越覺得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

自我感慨了下後,他繼續道︰「在我把王位傳給我那養子後,曾去過雪林找過你,可那時你已經帶著你的族人搬到了另一個地方,我找不到你……」

「後來,我開始培養人手,天南地北地找你,找雪族……我和我的人不是想獵殺你們,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找到你而已。

見她臉上神色淡淡,景越不由苦笑了下,閉上眼楮︰「當年,我父王病重,告訴我和王兄,說北方雪林里住了一群雪妖,若以他們的心髒為藥,可以治百病,得永生,父王說,我和王兄誰能先找到,就把王位給誰……我承認,我之所以會去到雪林,的確是為了……」

「夠了。」霜顏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很低,「你不用跟我解釋。」

說完,推開了他,轉身要走,卻又被他拉住胳膊。

他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似帶著無盡的苦澀,「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

他向前一步,緊緊地握著她縴細的手腕,「那時候,我根本就不相信這世上有雪妖,也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要你或你族人的心髒,就算我把你們的心髒帶回去又如何?父王雖說誰能帶回雪族心髒便把王位傳給誰,可要是他自己吃了雪族心髒而百病消,得永生,他還會把王位傳給別人嗎?」

「會去到雪林只是為了做給我父王看,可沒想到,我會在那里遇上你……」說到這,喉頭已澀得難受,出口的話音沙啞無比︰「我承認我一開始的確對你懷有目的,可那個目的不是想要你的心髒,而是想要你……」

「霜顏,我是真的喜歡你……」

他的手緩緩地握上她的肩膀,見她沒有反抗,又緩緩繞過她的肩膀,逐步往下,直到徹底地將她縴細單薄的身子給擁進懷里。

他將臉埋在她的頸窩,「我已經等了你九百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你,求你,別再離開我……」

抱著她的雙臂愈收愈緊,像是恨不得能將她給壓緊自己的身體里,就此骨血交融,再不分離。

周遭陷入一片壓抑的沉默,只有夏蟲的鳴聲隱隱自很遠的地方傳來。

突然,一股溫熱「啪搭」一聲掉在了手上,景越低頭去看時,就見手上落了一滴淚,接著又是一滴,又一滴,啪搭啪搭掉個不停。

他一驚,急忙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就見她雪白精致的臉上滿是淚水。

她閉著眼楮,沉默地流了一會淚後,才緩緩道︰「景越,你知道,雪妖族長的心髒雖能治百病,使人獲得長生,但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

「知道。」他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淺淡的笑,「永生永世,再不得輪迴。」

雖說他能長生不老,但總有一天還是會死的,而在死後,他只能作為一縷孤魂存在著,再也不能步入輪迴。

那時候她沒有告訴他,是因為存著報復的心態,要是他真是為了她的心髒才接近她,要是他真的服下那半顆心,那她便要他在獲得長生的同時,一直、永遠,痛苦而孤獨的活下去……

而在死後,亦不得安息。

雪妖的心是救贖,是恩賜,卻也是一種詛咒。

「既然知道,那你為什麼……」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覺得心里一片漲疼,那股強烈酸澀感無處宣洩,只令她愈發難受。

他抬手將她頰邊散落的發絲挽到耳後,道︰「我得找到你啊。」

淚水無聲滾落,霜顏靜靜地仰頭看他,見他臉上又緩緩露出那種熟悉的、痞痞的笑容,一雙瀲灩的桃花眼溫柔得足以溺人,終於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又哭又笑的,抬手環住他的脖頸,手臂慢慢地收緊,用力的、緊緊的抱住了他。

眼里那醞釀了近千年的淚水終於在此時徹底潰堤,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肩頭。

她曾經怨過他,曾經恨過他,曾經懷著最惡毒的心詛咒過他,可在睽違了近千年,終於再次見到他時,她才發覺……

她還是喜歡他。

那自從失去了一半以後就此冰封起來的心,還是會為他而悸動,因他而跳動。

霜顏將臉埋在他的肩頭,聲音悶悶地說︰「但是景越,我不能丟下我的族人,我得陪著他們,我們……」

「你陪著他們,」他打斷她的話,嗓音溫和柔軟,「而我陪著你。」

霜顏愣了愣,听懂他話里的意思後,她愈發抱緊了他,輕輕應了一聲︰「嗯……」

景越聞言臉上頓時咧開大大的笑容,同樣緊緊地抱住了她,直到將她的身子擁入懷中,他才覺得那沉寂已久的寒涼血液,終於再次溫熱了起來。

幸好,他終於等到了她。

而就在這繾綣的時刻,忽然間,一陣彷佛山石滾落所發出的巨大聲響自遠處傳來,兩人同時間抬頭朝著聲源之處看去。

景越面色一變︰「那個方向是……」

他和霜顏互看一眼,相攜著朝那處而去。

……

喚了羅鬼到崖下探查後,徐靖和江祈又在崖邊巡視了一會。彼時白霧還是沒有散去,視線中只白茫茫一片,就算想找些東西也看不分明。

徐靖垂頭看了下手里的玉佩,見上頭並無異動。他又扭頭朝崖底下看去,覺得下頭翻涌著的白霧實在很是礙眼。

「江祈,你能把霧弄走嗎?」

江祈側目看去,見徐靖像是認真地在詢問這個問題,不由微笑︰「……不行。」

徐靖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明顯,但江祈還是瞧見了他眼底淺淡的鄙夷。

他抽了下嘴角,道︰「這里是鬼王的地盤,這些霧沒準就是他弄出來的,我可沒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攪弄風雲。」

徐靖沒有再說話。

江祈又朝四周看了看,道︰「要不我們先回去吧?霧這麼大,這樣看下去也發現不了什麼。」

徐靖應了一聲,正要轉身時,動作卻忽然停頓了。

江祈見他忽然擰起眉頭,不由問︰「怎麼了?」

「你听。」徐靖的眉頭蹙得愈緊,「有聲音。」

江祈一怔,「什麼聲……」

後來那個「音」字尚未出來,便忽然感覺到地面微微地震動起來,一陣轟隆聲由遠及近,似乎是從地底一路往上頭傳遞過來。

徐靖踏到崖邊朝底下一看,就見白霧之下似有什麼東西的影子愈來愈近。

剎那間,那黑影已然沖破了霧氣,直朝崖頂而來,徐靖看清了那正是他的羅鬼,而緊追在羅鬼之後的……竟然是一大群的惡鬼!

他急忙拉著江祈往後退,與此同時,羅鬼與跟在後頭的惡鬼也已沖了上來。

幾只惡鬼追上了前頭的羅鬼,眨眼間便將它吞噬殆盡,緊接著朝底下的徐靖與江祈撲了過來!

在惡鬼近到眼前之時,徐靖已飛快地甩出縛靈鎖,捆住一只惡鬼後,鎖鏈收緊,同時扔出一張火焰形狀的摺紙。

摺紙在踫到惡鬼時瞬間點燃,慘烈的叫聲傳來,徐靖扯著縛靈鎖的一端,另一端捆緊了那已然燒成一團火球的惡鬼,他拎著鎖鏈,手上一甩,被縛靈鎖捆住的惡鬼便被甩向一旁,撞上了另一只惡鬼,身上的地獄之火燒到了對身上。

徐靖就像是將手里鏈子捆住的惡鬼當成了一道引子,他甩動著縛靈鎖,另一端捆著的惡鬼撞上了一個又一個惡鬼,頃刻間惡鬼盤繞的上空已經燒成一片火海。

淒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听在徐靖的耳里,只令他一雙深灰色的眼楮愈發陰寒森冷。

解決了一批惡鬼後,又有另一批從崖底沖上來,若是此時從天空往下俯視,便可以瞧見在兩座山崖中間的峽谷處,翻涌的白霧底下隱隱可以瞧見一片躁動的黑,宛如由最深沉的黑色構成的危險海域,里頭暗藏的凶猛力量令人光是瞧著便暗暗心驚。

這惡鬼彷佛殺也殺不盡似地,徐靖的眼里已經染上淺淡的血紅,渾身煞氣絲毫不見遮掩,縈繞在他周身,只一個眼神冷冷地瞥去,惡鬼便不敢近他的身。

同時間,江祈也沒有閒著,只是他無法像徐靖那直接將惡鬼給打入地獄,頂多打散它們的魂形,可這群惡鬼也不知怎地,在被打散魂形之後竟又迅速地聚合在一起,再度朝他襲來,鬼氣甚至比一開始更強上三分。

江祈被這些惡鬼逼得連連後退,無奈之下只好喊了徐靖一聲。

徐靖這時也剛好解決完繞著他的惡鬼,見江祈已被逼得直朝著崖邊而去,他飛快地甩出幾張符紙便打飛了江祈身邊的幾只惡鬼,只是那惡鬼竟在被打下山崖前勾住了江祈的腳踝。

與此同時,他腳下那一塊地竟也跟著崩落!

徐靖瞳孔一縮,眼見他將要被那惡鬼給拉下去,想也不想便撲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山石崩落,落到崖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震得人一顆心也跟著狠狠地顫上一顫。

江祈整個人正吊在懸崖邊,因為有徐靖拉著才沒掉下去。

雖然他是鬼,可他此時是實體化的狀態,因此是有重量的,更不用說他腳下還拖著一群欲將他也拉下去的惡鬼。

徐靖悶哼一聲,手臂上已爆出了青筋,手里卻還緊緊地抓著江祈的手。

江祈一張臉微微發白,他朝底下那死死抓著他腳踝的惡鬼看去,咬咬牙,沒被抓著的另一只腳狠狠地朝底下的惡鬼踹了踹。

「沒用的,它們沒有痛覺。」從徐靖的聲音已可听出他有幾分吃力。

他看著抓住江祈腳踝的惡鬼,眼楮微微眯起。

此時他一手拉著江祈,已經有些撐不住了,還是得盡快把那抓著江祈的惡鬼打掉。

他另一手還捏著一張火焰摺紙,可要是用這摺紙打中惡鬼,難保江祈不會被牽連,畢竟,他也是鬼……

正思考著的同時,忽然感覺到下頭的力量愈來愈大,他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就在這時,一道清朗的聲音自後頭傳來︰「我去!這怎麼回事?徐靖,你撐住啊,我馬上過來了!」

是景越來了。

……

山神廟內。

簡緣在听完石獸的一番話後,便愣住了。

接著,她細細品味了下它的話,整個人頓時如墜冰窟。

「因為你已經死了,所以你身上沒有陽火。」

「在你出生之前,你就應該死了,是因為有人救了你,代替你死了,於是你活了下來……」

「你身上的命就是從他身上搶過來的,不屬於你。」

「你應該能猜到,代替你死的人,是誰吧?」

代替她死的人……

腦海里浮現一張清俊秀逸的面容,那人的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從她很小的時候就一直陪在她身邊,保護著她。

可現在鬼王卻告訴她,其實她才是那個該死的人,是她搶走了原屬於他的壽命,而他……

想到這,簡緣渾身都在顫抖,思緒難平,眼里也飛快地浮上了一層霧氣。

石獸觀察了下她的表情後,微笑道︰「而且,雖然他已經死了,但記載生死簿上屬於他的,卻落在你頭上的壽命未盡,壽命未盡的鬼魂,是沒辦法去到地府的,所以他只能在人世間徘徊,直到生死簿上記載的壽命已盡……」

說到這,它又笑了一聲︰「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一直跟在你身邊,而不是去投胎?」

「別說了。」

簡緣猛地打斷它的話。

她的眼角已有淚珠滾落,頃刻間臉上便布滿淚痕。

她曾經問過他,為什麼不去投胎,反倒一直跟在她身邊保護她,他說是因為爺爺對他有恩,他答應了爺爺要照顧她。

可到頭來……原來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

因為她。

簡緣此刻只想著,他知道這件事嗎?知道原來應該死的人是她,是他因為救了她,所以代替她死了……

他知道嗎?如果知道,那他這十幾年來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陪在她身邊的?

滔天的愧疚感在一瞬間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深入到她骨子、血液里,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她淚眼朦朧地抬頭,看著上頭的石獸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是你問我的呀。」石獸懶洋洋地道,「你不是想問我還知道關於你的什麼事嗎?我老實地告訴你了呀。」

它的語氣里帶著惡意,似乎就是想看簡緣因為自己的一番話而淚流滿面的樣子。

「不過……」石獸忽然笑了,「說到你那位‘恩人’,他和你那小相好此時似乎有什麼麻煩哦……」

簡緣聞言驀地抬頭。

「什麼意思?」

……

景越和霜顏趕過來時,大老遠的就瞧見徐靖整個人趴在懸崖邊,手里往下拉著什麼,他飛快地奔過來,探頭往崖下一看時,頓時倒吸了一口氣。

下頭那是什麼情況?簡直就是惡鬼海啊!

在這山谷里怎麼會有這麼一大群惡鬼?!

這時,他忽然想到什麼,不由面色大變。

難道,這里就是絕命崖?

「景越。」徐靖咬著牙道,「快把抓著他的那只惡鬼解決掉。」

「哦好好好。」景越急忙來到他身邊,眼見他似乎要撐不下去了,頓時急得不得了,而這一急便手忙腳亂起來。

倒是霜顏看不下去了,一把推開景越,探頭瞧見底下的惡鬼海時,不由也暗暗心驚了一把,可還是努力冷靜下來,手里用冰霜化出一把冰刀,朝底下的惡鬼飛去。

鋒利的刀鋒斬斷了惡鬼的手,景越見狀一喜,正要幫著徐靖把江祈拉上來時,忽然听見霜顏厲聲喊道︰「小心!」

一切只發生在剎那之間,只見那原先被砍掉一只手而往下掉的惡鬼,竟才落下一小段距離,就又被它下方的一群惡鬼給頂了上來,這次它直接勾住了江祈的腰,將他整個人往下拉,而徐靖也因情況突如其來,冷不防跟著被拉了下去。

霜顏即時推開了景越,才讓他沒跟著他們也跌下去。

簡緣趕到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個景象。

眼見徐靖跟著江祈一同跌落山崖,很快消失在白霧之下,簡緣簡直目眥欲裂。

「徐靖——」

「江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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