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一聲狗吠驚醒了床上熟睡的人,小熠睜開眼,雪白的天花板讓他有片刻的茫然,但這份茫然很快被回籠的記憶沖散,取而代之的是屬于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冷漠和滄桑。
他記得昨晚沖撞了人,想必是那人將他帶了回來,將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帶回家,會這麼做的絕不可能是那些住在陰暗巷子里的人,這房間富貴的裝潢也證明了這一點。
不管那人是懷著怎樣的目的把他帶回來,這里都不是他能久留的地方,小熠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卻被身上貼滿的藥膏和創可貼驚住了,那人竟然還給他上了藥?生平第一次享受這種待遇的小熠心緒有些復雜。
「你醒了?」
柔和的嗓音在門口響起,如同一彎細流流進小熠心里,小熠抬起頭,只見穿著白襯衫的少年一步步向他走來,俊逸的眉眼中帶著笑意,是他從未見過的明亮和干淨。
只是一眼,小熠就判斷出這人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含著金湯匙出生,受到良好教育,前途一片光明的富家少爺。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這個人與他,與他的世界,都格格不入。
——他們不是同類人。
小熠垂下頭,沉默以對。
洛應並不在乎小男孩的反應,那句詢問更像是禮貌的問候,他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子上,指著其中的衣服。
「這是我的衣服,你穿有些大,所以我挑了兩件尺寸小的,你先將就著吧。」
至于小熠原本穿的那一身,自然是被洛應扔了,都爛成布條了,洛應也沒法給他洗干淨。
「內褲是全新的,還有這些牙膏牙刷洗臉帕都是新的,你先去洗漱吧,完了之後下樓吃飯。」
說完,洛應就帶上門出去了,留下小熠獨自面對著一堆東西。
這人竟然一點也不嫌棄他麼……
過了一會兒,小熠穿戴完畢走下樓,看見洛應坐在飯桌邊翻看報紙,修長的手指隨意的搭在桌沿上,就像是藝術家精心構思之後的效果。
這是一個身上無處不美,無處不精的人,小熠心里如此想到。
听到腳步聲,洛應偏過頭,勾了勾嘴角,將他完美的面皮發揮到極致。
「過來坐吧。」
小熠于是走到洛應對面坐下,洛應合上報紙,對著廚房叫了一身王姐,立刻就有一名婦人端著早餐出來,王姐是洛母給洛應雇的保姆,負責照顧洛應的飲食起居,她每天按時來到洛家為洛應準備早餐,等洛應上學之後,她就開始做一天的家務,晚上再離開。
洛應的飲食向來準時,只有今天因為小熠遲了半個小時,這會已經有些餓了。
王姐將早餐送到桌上,是一份三明治加一杯牛女乃,洛應對著小熠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動了,隨即拿起刀叉吃起自己那一份來。
小熠瞧著洛應優雅的動作,又看了一眼手邊的刀叉久久沒有動。
洛應了然,轉頭讓王姐送了一雙一次性手套來
「不習慣的話可以用手套。」
小熠套上手套,直接拿起三明治開始吃,洛應看他吃的急,幾口一塊三明治就下肚了,知道對方必然是餓著了,趕緊又讓王姐做了幾塊送上來。
「慢些吃,別噎著了。」
洛應將牛女乃推到小熠面前,小熠端起一口喝了半杯,繼續吃三明治。
過了一會兒,洛應自覺吃飽了,放下刀叉看向對面的男孩。
「你的家住在那里?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小熠的動作一頓,垂下眼皮看著餐盤中的煎蛋。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說話,除了覺得聲音跟這個人一樣冷淡外,洛應並沒有特別的感受,听到他可以自己回去就點了點頭。
「也好,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可以告訴我。」
小熠將餐盤中的煎蛋喂進嘴里,一邊吞咽一邊開口。
「我想再要幾塊這個。」
洛應掃了一眼對方面前五個空盤子,默默轉過頭叫了一聲王姐,其實他很好奇對方的小身板怎麼吃下這麼多東西的。
等到王姐將吃的送上來,小熠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狼吞虎咽,活像吃了這頓沒下頓似的。很快解決了兩塊,剩下的兩塊小熠抽了兩張餐巾紙包了放進兜里,然後站起身面無表情的面對著洛應。
「謝謝你的早飯,你的衣服我會洗干淨還給你。」
「不用了,如果你不介意就送給你了。」
小熠再次沉默了,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洛應以為是傷了對方自尊,趕緊解釋起來。
「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這件衣服我穿本來就不合身,我想你能穿就——」
「我知道了,謝謝,我先走了。」
然後小熠就轉身出了門,很快消失在洛應面前。
「……」
雖說這個孩子很古怪,但是洛應向來不關心劇情之外的人,很快就將這段小插曲忘在了腦後。
一周後
洛應洗完澡後見時間還早,就抽了一本《雲溪雜談》靠在床頭邊看,他這個人最喜歡看歷史書,尤其喜歡看野史,所以一有時間就找些冷僻的書看。
這本《雲溪雜談》記錄是一個叫雲溪的郎中四處給人看病時听來的傳聞,其中不少是鬼神這類玄之又玄的事,洛應被書中的故事吸引,不自覺忘了時間,等到回過神來已經快十二點了。
想到明天要上課,洛應趕緊將書擱下,準備熄燈睡覺。這時候,他隱約听到了樓下傳來的門鈴聲,這個點了,怎麼會有人來找他?想起剛剛書中說的十二點陰氣最重,會有女鬼上門的話,洛應突然覺得後背發涼。
這時候門鈴還在想,洛應確定了自己沒有听錯。
「肆,門外的是人是鬼?」
014默默的翻了一個白眼。
【鬼還需要按門鈴,不是可以飄進來嗎……】
「好吧……」
洛應認命的掀開被子,穿上拖鞋下樓去開門。
剛打開門,一陣冷風就灌了進來,刺的洛應身體一抖,睡意醒了九分,等到看清門口站著的小人,洛應那剩下的一點睡意也沒了。此時小男孩又變成了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甚至比那次還慘,衣服又髒又破,鮮血糊了一臉,看的洛應嚇了一跳,趕緊側身讓他進來。
「你先坐著,我去給你拿藥。」
等洛應跑回房間將醫藥箱拿了回來,發現對方這一臉血也沒法擦藥,又趕緊去打了熱水給他擦臉,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才把額頭上的血止住了,而小熠的頭也被洛應包成了一個粽子。
洛應打量片刻,中肯的評價到:
「有點丑,可惜了我這個世界的屬性加成不是醫術。」
【是醫術的話你還怎麼去懟黑道大BOSS?還怎麼救女主?】
「說的也是。」
【……】
「身上要擦藥嗎?你把衣服月兌了吧。」
看到洛應的手伸過來,小熠立即避開了,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我自己可以擦。」
上次是他暈了,現在醒著當然不需要洛應幫忙,而且他心里隱隱的不願意讓那麼漂亮的手踫到自己身上的疤痕,卻又不知道為什麼。
洛應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將手中的藥膏放進醫藥箱里。
「那你自己來吧,對了,你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小熠想起自己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點了點頭。
「那你先擦藥,我去給你煮吃的。」
洛應于是站起身,朝著廚房走去。王姐這個時候已經走了,洛應要煮東西只能自己來,他翻找出一條圍裙圍在腰上,用了半分鐘思考自己的廚藝等級,最後決定還是煮面吧,面條是用時最短,操作最簡單的食物了,而且恰好冰箱里裝著王姐燒的牛肉,可以做面臊子。
洛應先將水倒進鍋里,趁著燒水的時間另起一灶準備煎荷包蛋,等到煎蛋過程在洛應腦中的過了一遍,洛應才開始給鍋預熱。
就算有了完整的構思,實際操作過程還是出了差錯,在打蛋的時候一滴油濺了起來,將洛應的手背燙著了,洛應痛的縮回手,放到眼前一看,已經紅了,不知道會不會起泡。
洛應模著發疼的手背,默默的反省自己,煎蛋這種復雜的操作不適合他,以後還是煮白面就好了。
雖然出了一點意外,洛應好歹還是把面條煮出來了,考慮到小熠的食量,還特地煮了一大碗,頂上鋪上牛肉和煎蛋,再加一點香菜,至少賣相還是不錯的。
「快點嘗嘗。」
洛應將面放在小熠面前,隨即解下圍裙搭在椅背上,回到廚房倒了一杯熱水出來。
「味道怎麼樣?」
小熠從面碗里抬起頭來,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洛應覺得好笑。
「那就快吃吧。」
其實不用洛應說,小熠本來就吃的很快,不一會兒一碗面就見了底,連面湯都喝了,看的洛應咋舌不已,真懷疑對方這段時間有沒有吃飯。
洗碗的工作被小熠包了,雖然洛應不願動用傷患,但是在對方的堅持下還是妥協了。完了之後,洛應將小熠帶到客房。
「你今晚就在這睡吧。」
然後回到自己房間拿了一套睡衣過來塞到小熠手里,道了一聲晚安就準備回自己房間。
「等等」
洛應頓住腳,轉過身。
「還有什麼事嗎?」
「這個拿去,手上擦擦吧。」
小熠的手里拿著一只藥膏,洛應接過來一看,是治療燒傷的,應該是從醫藥箱里翻出來的,原來對方連自己手上這麼一點傷都注意到了。
「謝謝。」
洛應拿著藥膏走了,小熠獨自坐在床邊,模著手中的睡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那個人的味道,很好聞,他沒有換這套睡衣,而是光著身子抱在懷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洛應的鬧鐘響了,洛應關掉鬧鐘,起床洗漱,然後換好校服下樓。王姐已經做好了早飯,看到洛應下來就將飯菜端了出來,今天是小米粥加小籠包,洛應拿起筷子慢慢吃著。
王姐注意到洛應手背上的創口貼,驚訝了一聲。
「少爺,你這是怎麼弄的?快讓我看看。」
「王姐,沒事,只是不小心燙了一下。」
「少爺怎麼會燙著?我發現廚房被動過,少爺昨晚進了廚房?」
「嗯,昨晚餓了煮了點東西吃。」
「我記得少爺以前從不在半夜吃東西,說是不好消化……」
「……」
「昨天看書看的晚了,就有些餓了。」
「這樣啊,那以後少爺可不能自己做了,打電話叫我就行。」
「好的王姐。」
終于把這件事揭過去了,洛應喝了一口粥,裝作若無其事的開了口。
「對了王姐,一會兒你再做一份早飯,昨晚有個朋友留宿在這里。」
「少爺的朋友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沒看見?」
「這個……事發突然,他來的時候你已經走了。」
「這樣啊……」
王姐似是不經意的抬起頭,瞥了二樓人一眼,那人立刻藏到了柱子後面。王姐收回目光,語重心長的勸著洛應。
「少爺,我知道你心地好,但也不能隨便把來歷不明的人帶進家里啊,誰知道那人安的什麼心。」
知道王姐已經發現了,洛應有些尷尬。
「我覺得那孩子不像壞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先生太太把你交給我照顧,要是出點什麼事,我怎麼擔的起責任啊。」
「放心吧王姐,不會有事的。」
發現王姐還想繼續說,洛應趕緊擦完嘴站起身。
「我先去上學了,王姐你記得做早飯。」
洛應拿起書包朝外走去,距離家一千米外就有一個公交站,原主不喜歡被圍觀,所以把司機辭了,一直都是自己坐車上學。
等到洛應走了,王姐去廚房又做了一份早餐,然後沒好臉色的放在小熠面前,小熠只裝作沒看見,默不作聲的吃完了。
「還有嗎?」
一听這話王姐就瞪了他一眼。
「你不是吃了嗎?」
「我沒吃飽。」
「果然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吃的比豬還多。」
王姐憤憤的進了廚房,又做了一些吃的端出來。
「快點吃完走吧,就當是我家少爺做好事,以後可別來了。」
聞言,小熠抬起頭來,冷冷的看著王姐。
「我要等他回來。」
「你什麼意思?還想一直在我們這白吃白喝不成?」
小熠不說話。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我們少爺好心幫你一次,你可別得寸進尺。」
「你沒有資格趕我走。」
「你——」
什麼時候自己連個小屁孩都說不贏了,王姐更加憤憤的把碗碟收走了,也不管小熠有沒有吃完,並且接下來一天她就像個背後靈一樣盯著小熠,深怕對方偷東西跑了,她可是听人說了,住在那條巷子里的人都是窮瘋了的。
好在小熠一直沉默的待在客廳里,沒有讓王姐抓住把柄。
時間很快過去,洛應放學回來了,打開門王姐就迎了上來,接過他手里的書包,倒了一杯水給他,洛應看見小熠站在一邊,他還穿著那件破破爛爛的衣服,不過已經干淨了,想來是昨夜換下來之後洗的。
「少爺餓了吧,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清蒸鱸魚,我這就端上來。」
王姐去端菜了,洛應走到飯桌邊坐下,對著小熠招了招手。
「過來吃飯。」
小熠走到洛應對面坐下,等菜端上來,兩人開始吃飯。明明吃的是中餐,王姐卻特地將菜品分成了一式兩份,免得小熠搶洛應的吃。自然,魚肉的精華部分都在洛應那邊,剩下的尾巴和腦袋才歸小熠,其他菜同樣如此。看著自己盤子里的,再看看小熠盤子里的,洛應就有一種自己是萬惡的資本家的即視感。
「王姐,你不用這樣,我吃不了這麼多。」
「這可不行,少爺你正在長身體,一定要多吃點,我再跟你盛碗湯來。」
「……」
沒辦法,趁著王姐去廚房,洛應趕緊將幾盤菜推到小熠面前。
「快點吃吧。」
小熠將其中三盤倒進飯碗里,剩下的一盤魚肉推了回去。
「你喜歡的,你吃。」
然後埋頭扒飯,不說,小熠的吃飯速度,無論看多少次,都只能用風卷殘雲來形容。
其實清蒸鱸魚是原主喜歡吃的,洛應嘗了一下味道,覺得好吃,但也沒到偏愛那個地步,不過為了不讓王姐懷疑,他還是把那一盤魚肉吃完了。
飯後,王姐洗完了碗就走了,王姐年輕的時候就在洛家做事,後來結了婚,生了孩子有自己家里的老公孩子要照顧,就不能一直待在洛應這里,洛母是看她老實無二心才繼續雇她,事實證明洛母沒看錯人。
王姐走之前讓小熠走,洛應沒表態,她只好算了,隨後卻給自家小舅子打了電話,讓他晚上來守著,她小舅子是做保安的,收拾一個孩子綽綽有余了。當然這件事洛應並不知道。
如同這個時代大多數初中生一樣,洛應也是有家庭作業的,吃了飯他就坐在書桌前開始做作業,這時候小熠就站在他的旁邊看他寫字,只是可惜,他一個字都看不懂。
「你叫什麼名字?」洛應一邊在練習冊上寫寫畫畫,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小雜種。」
「小——」
洛應抬起頭來,愕然的看著小熠。
「怎麼會有這種名字?」
小熠垂下頭,半邊臉都隱在陰影里。
「我沒有名字,別人都是這麼叫我。」
「……」
「既然這樣,我就叫你小熠吧。」
「小熠……」
小熠呢喃了一句,一臉茫然。
「就是這個‘熠’。」
洛應在草稿紙上寫了一個字,小熠拿起來看了半天,搖了搖頭。
「我不認識字。」
「……好吧」
洛應繼續算題了,小熠在他旁邊站了很久,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我想學,你能教我嗎?」
洛應筆尖頓了一下,隨即放下筆走到書架前,從最下面翻出幾本書,那是他一年級的課本。
「你看字上面標注的就是他的拼音,我只教你拼音,剩下的你要自己學,可以嗎?」
「嗯」
「那明天開始吧,今天太晚了。」
洛應將書本收進書包,準備去睡覺了。
「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問什麼?」
「我身上的傷還有我的來歷。」
洛應一邊解襯衣的紐扣,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
「等你願意說了自己會告訴我的。」
「難道你就不擔心我是想害你?」
洛應停下動作,走到小熠身邊,彎腰模了模他的頭發,嘴角翹起。
「你會嗎?」
「我……」
洛應的襯衣已經解開了三顆紐扣,彎下腰的時候領口張開,露出性感的鎖骨和胸口的皮膚,雖然小熠現在還不明白何為男色,但已經被吸引了。
「不會……」
「那就行了,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如此簡單的幾個字從洛應口里說出來,竟然讓小熠感覺到了快樂,他突然覺得面前的人什麼都好,對他也好,讓他好喜歡。
「那你早點休息。」
小熠頭也不回的走了,出了門才發覺自己心跳的有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