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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慪氣析居的怨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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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我是個什麼性格你還不清楚嗎?」陸拾遺故作俏皮地伸出手像小時候一樣拽了拽陸廷玉的耳朵——由于陸拾遺比幾位兄長都小了一大截的緣故,小時候的她沒少坐在自己幾個哥哥的肩上拽著他們的耳朵逼迫著他們扛著自己到處撒野。「再說了,我可是定遠侯府的老太君親自求娶回去的未來冢婦,又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嫁過去的,他們要是不好好的對我,外面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們給淹死!」

「就算是這樣,妹妹你也不能放松警惕,」陸廷玉被陸拾遺輕松的口吻感染,凝重的面上也帶出了點點笑意,「不管怎麼說,定遠侯府于你而言,都是一個從未接觸過的陌生環境,誰也不知道你會在那里遇上些什麼。」

只要想到全家人捧在手掌中的乖乖兒就要這樣嫁出去了,陸廷玉這心里就怎麼都不是滋味兒。

「放心吧,大哥,我知道怎麼做的。」陸拾遺不耐煩地又模索著揪了下哥哥主動往後仰了仰臉,讓她更好拽一點的大耳朵,嘟嘴道︰「怎麼我都要嫁出去了,你還這麼嘮叨呀,就不知道說兩句好听的話哄哄我嗎。」

「我也想哄啊,可是我怕我這一哄,某人的小淚缸子就徹底繃不住了,到時候哭花了臉可怎生是好?」這回陸廷玉是徹底的被自己的妹妹給逗笑了。

「哼!我才沒你說的那麼沒用呢!」陸拾遺從鼻腔里哼出一聲,把臉扭到陸廷玉的另一邊肩膀上,擺出一副‘你小看我,我懶得再和你說話’的姿態出來。

哪怕腳步放得再慢,也一點點接近垂花門的陸廷玉用力抱緊了趴在自己背上——輕盈得仿佛感覺不到重量——的妹妹,刻意壓著音調對她道︰「齊元河那小子現在被我們關在柴房里,對他,你心里可有沒有什麼章程?」

陸廷玉的話讓陸拾遺眼底閃過一抹了然之色。

果然,在接收原主記憶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陸家九子在京城向來以機敏睿智著稱,以他們的能耐怎麼可能會連自己的妹妹跟著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私奔都沒有絲毫察覺——可見那晚分明就是他們大開方便之門,寧願冒著違抗聖旨株連全家的風險,也要把妹妹給放走的。

只可惜,原主選錯了托付終身的人,他們也看走了眼,如此,才造成了原主的終身憾恨和激發了拾遺補闕系統的感應。

「那天我被皇上突如其來的旨意弄昏了頭,急病亂投醫才會被他蠱惑,現在我已經全想明白了,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那麼他就必須要承擔意圖拐騙名門閨秀與他私奔的後果了。」在自己的親兄長面前陸拾遺沒有故意做出一副羞愧的恨不能自殺的難堪姿態以作懺悔,而是語氣格外鎮定的甚至帶著點頤指氣使的嬌橫模樣把她的心里話說給對方听。「不過為了陸府和我的名譽著想,大哥你就算是想要做點什麼,也暗地里行動罷,免得將來有什麼不好的流言傳到你家未來姑爺的耳朵里,惹出不必要的風波。」

陸廷玉默默的听妹妹把話說完,良久,才在定遠侯府世子翻身下馬大步朝這邊迎過來的關頭,聲音沙啞而帶著些許哽腔地對陸拾遺道︰「妹妹,直到這一刻,大哥才真切的認識到你確實就像爹和我們所說的那樣一夜長大了。」

早已經守在垂花門口的陸家其他八子見大哥背著妹妹過來,一個兩個的趕忙圍簇過來,鐵青著一張臉警告英姿勃發的新郎官要他以後一定要對他們妹妹好,否則可別怪他們做大舅子的拳頭硬,揍他個鼻青臉腫、滿地找牙。

盡管明知陸家所有兄弟合起伙來都未必能傷到他一根毫毛的定遠侯世子嚴承銳誠意十足的羅圈拱手作揖,擲地有聲的表態說一定會對陸拾遺好。

陸家兄弟即便心中還是滿心的不舍和擔憂,但到底吉時已到,耽誤不得,只能緊咬牙關的看著妹妹被喜娘攙扶進被裝扮的珠光寶氣的大紅花轎里,晃晃悠悠的跟隨著她翻身上馬的新婚夫婿,駛向另一段嶄新的人生。

定遠侯世子的婚禮在京城人的眼楮里是帶著些許悲愴和慘烈意味的。因此,眾人幾乎可以說是自動自發的過來為新人祝福。他們把早已經準備好的福字香囊往新郎和新娘身上拋——香囊里面是他們從京城郊外各大佛寺道觀求祈來的百合花——希望借由這樣的方式,讓新娘能夠藍田種玉,讓新郎能夠凱旋而歸。

京城百姓們的表現讓定遠侯府上下滿心感動,同時也為自己能夠守護這樣一群擁有感恩之心的人而倍感自豪。

在戰場上丟了一只胳膊一條腿的定遠侯拄著拐杖背脊挺拔的向每一個過來參加婚禮的人表示感謝。哪怕身已殘疾,哪怕唯一的兒子即將代替他走向戰場,他的臉上也瞧不出半點傷心難過的跡象,相反,眉宇間滿是堅定毅然之色的他對前來道賀賓客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定遠侯府深受皇恩,能為陛下征戰沙場,自當死不旋踵,無怨無悔!

在熱鬧的跨火盆和拜堂儀式結束後,當今皇帝的聖旨和陸拾遺的四品誥命服就如同他私下里向陸尚書所承諾的那樣來到了定遠侯府,雖然比起原本承諾的要慢一點,不過總比沒來的要好。

畢竟有誥命還是沒誥命對陸拾遺這種還沒有升格成侯夫人的——很可能要守寡的未亡人——新嫁娘來說完全就是本質上的區別。

一心盼望著新郎官今夜能夠‘大展雄風’的賓客們當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不識趣的灌嚴承銳的酒,他們幾乎是推搡著把新郎官推到新房所在的院落里去。

而過來賀喜的女眷們也和他們的想法一樣,哪個都沒有提出鬧洞房見見新娘子的意思,一個兩個的對老太君馮氏和侯夫人蘇氏說著「以後有的是時間」之類的各種祝福話,就接二連三的告辭去和自家的父兄或夫君匯合去了。

不過即便如此,嚴承銳到達新房的時間也已是二更初刻。

只是陪著賓客們淺酌了幾口的嚴承銳此時的大腦依然保持著絕對的清醒,他步履迫切中帶著幾許克制地緩步走到正容端坐在婚床上的婀娜女子面前,隨後從喜娘奉上來的托盤中間拿過綁了紅綢的喜秤,一點一點地將遮住新娘子臉容的龍鳳呈祥蓋頭挑開了。

只覺得眼前瞬間一亮的陸拾遺下意識抬頭,就和一雙漆黑深邃的烏眸對了個正著。

兩人默默互望了彼此半晌,嚴承銳揮退了喜娘和眾丫鬟,轉身走到桌前端上早已經準備好的合巹酒遞了一杯給陸拾遺,隨後一撩袍擺在她身邊坐下道︰「娘子,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雖然你是被迫嫁進我們家的,但是只要我嚴承銳還活著一天,就會讓你過得舒坦體面,不受任何委屈。」

「我信你的話。」陸拾遺看著面上強作鎮定卻依然能夠從眼底看到些許緊張和歉疚之色的嚴承銳微微一笑道︰「不過比起讓我過得舒坦體面,我還是希望你在戰場上能夠努力活得更久一點,畢竟……」她主動而大膽的率先與他的手臂交纏在一起。「夫妻一體,只有你這個做丈夫的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這個做妻子的才會真的如你所保證的這樣——不受任何委屈。」

原以為陸拾遺即便是面上不表露出什麼仇恨情狀,但內心深處也會對他滿懷怨憎心理的嚴承銳在看到陸拾那滿溢柔情的明亮眼眸時,頓然整個人都怔愣住了。

「怎麼?相公你連這樣的承諾——」眼見著他發呆的陸拾遺眼底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故意揚了揚眉毛用自己捏在手里的酒杯撞了一下對方的。「都不願意許為妻一個嗎?」

「娘子說得極是,比起我所做的那些保證,確實再沒有什麼比我自己好好的從戰場上活著回來對娘子、對我們這個家更為重要了。」嚴承銳如夢初醒一般的從怔愣中醒過神來,他望著在燭火下越發顯得明媚可人的新婚妻子,一股無法形容的火熱自他內心深處一點點的蔓延到了整個四肢百骸,讓他渾身上下都不受控制的戰栗起來。「還請娘子放心,」將杯中酒與妻子一飲而盡的年少將軍緩慢湊近他的新娘,試探性地在她小小的櫻桃口上啄吻了一下。「等到邊關後,我一定會小心保重自己,爭取早一日回來與你團圓。」

「那我也會在家里好好的孝順老太君和公公婆婆,等著你、等著你回來與我重逢的那一日。」明亮的眼眸中有淚水瞬間奪眶而出的新娘子也忍住羞赧,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氣在他的嘴唇上不怎麼知道輕重的也咬了一口,仿若宣誓一樣鄭重虔誠。

也是在這個時候,嚴承銳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的小妻子心里是多麼的害怕、無助又是多麼的渴盼、希冀著他此行一去能夠平安順遂的歸來,能夠安安穩穩的回到她身邊。

默默把面前哭得像小花貓兒一樣狼狽的嬌俏少女烙刻進自己的心里、眼里、靈魂里的新郎官一把撲倒了他還在不住落淚的新嫁娘,微微輕顫的手也在同時生疏而緩慢地扯開了她腰間精美繁復的珠翠玉帶……

接下來的時間,自然是被翻紅浪,一晌貪歡。

「可是誰又能保證拾娘一嫁過去就能夠生下孩子呢?!」朱氏的語氣里帶出了幾分淒厲的味道。「說來說去,都是我這個做娘的害苦了她,如果我沒有生這麼多——」

「娘子!慎言!」陸尚書面色陡變,「這話也是能夠胡亂說得麼?你也不怕拾娘的哥哥們听了心里難過!」

「我……我知道我不該說這樣的話,可是我心里難受啊!」朱氏的眼淚徹底自眼眶中決堤而出。「我生了九個兒子才得了這麼一個女兒,我怎麼舍得眼睜睜的看著她嫁到一個火坑里去?我的拾娘她、她才十六歲呀!」

「娘子,事情既然已成定局,那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給拾娘添上一些嫁妝。相信對于這一點,廷玉他們都不會有什麼意見的。畢竟,他們的妹妹可以說是為著整個陸府在賭一個希望渺茫的未來。」陸尚書的眼眶也有些濕潤,他也是年過半百才得了這麼一個嬌憨可人的小女兒,當今的這一紙聖旨何嘗不是把他的肝膽也盡數給剜了過去。「而且,就算、就算拾娘以後注定要孤苦伶仃的孑然一身,她的兄長和佷兒們也不會不管她的。我們家的拾娘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哥哥。有廷玉他們在,任誰也休想欺負了我們的寶貝女兒去!」

就在陸尚書夫婦為女兒即將嫁入一個壓力巨大的火坑而痛徹心扉的時候,原本要在今晚稀里糊涂抱了一個首飾匣子和遠房表哥私奔的陸拾遺安靜的坐在梳妝台前,神情沉靜的注視著銅鏡里那有些模糊的嬌俏面容。

陸拾遺也記不清她這是第幾回替別人活過了。

不過能夠活著,能夠長長久久的活著,總是一幢幸事。

畢竟那段在末世里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子一直都深刻的烙印在她的靈魂里,讓她久久都無法釋懷。

陸拾遺這次附身的原主是一個養在深閨里的大小姐,由于父母在生了九個兒子後才得了她,在府里自然是要星星不給摘月亮的存在。

按照這位嬌小姐原本的命途軌跡,她應該會在及笄後,被父母以及兄長百般挑選後嫁給一個同樣把她捧在手掌心里的好郎君幸福美滿的度過一生。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陸拾遺及笄後,因為母親連生九子還盡數站穩了腳的‘豐功偉績’,京城里想要求娶她的高門大戶可謂是多如繁星,挑花了眼的陸家人在糾結了將近大半年的時間後,好不容易積累了一張不錯的未來女婿名單,定遠侯府的老太君就拄著壽星拐跑到皇宮里去請皇帝下旨求娶他們家的心肝寶貝了。

當今聖上頒下的這一紙聖旨對陸家人來說簡直就猶如晴天霹靂一樣。京城之中,誰人不知因為韃子再犯邊境的緣故,定遠侯府的世子嚴承銳主動請纓要代父出征的消息?

正所謂戰場刀槍無眼,誰知道定遠侯府這九代單傳的獨苗苗會不會因為哪場戰役就丟了自己的小命?

話又說回來,在這樣的情況下,除非是完全不把自己女兒放在心上的人家,誰會舍得把自己的寶貝女兒送去定遠侯府做那完全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寡婦?!

被父母兄長嬌寵著長大又暗地里與因為秋闈而來到陸府暫住的遠房表哥有了幾分異樣情愫的原主在收到消息後,自然也不肯就這樣糊里糊涂的嫁給一個馬上就要上戰場的早死鬼。因此在遠房表哥的慫恿下,她二話不說的抱著自己的首飾匣子私奔了。

天真的原主以為只要她和表哥請天公地母做媒,生米煮成熟飯,即便是當今聖上也不能再強迫她嫁給嚴承銳那個不要臉的短命鬼了。

卻不知因為她的這一跑,天子震怒!

不僅陸氏父子的官職被罷黜,全陸府上下還都因為教女不嚴,抗旨不尊的緣故被當今聖上直接下旨抄家流放。

而花言巧語哄騙原主私奔的表哥也沒討得了好,直接被剝奪了功名再也別想要走科舉的路子出仕。

自認為被連累又眼見原主失了靠山的遠房表哥在這個時候終于暴露出了自己的豺狼心肺,不但對原主又打又罵,還把她從家里拿出來的首飾搶了個精光,直言他要重新聘個女子做正房。

原主不服,被他一句‘聘者為妻奔為妾’的話刺激的當場嘔出一口血來,本已懷在肚子里的孩子也因為這樣小產了。

所幸,陸家人即便被她牽連到如此地步,也沒有拋棄她這個讓他們斯文掃地的忤逆女。他們哪怕是在流放地也心心念念的惦記著她,寫了無數信件過來托親朋好友關照她的衣食起居。

原主的遠房表哥沒想到陸府眾人被原主害到了眼下這個地步還沒有拋下她不放,頓時心中大為驚懼,再加上覺得原主全家會落到這樣一個可悲下場也和他們家月兌不了關系的定遠侯府世子也策馬提槍的親自過來警告了原主表哥一回,原主那搖搖欲墜的正室名頭才得以保存。

不過就算是空留了一個正室名頭又如何,因為上一次流產沒有得到精心照料的緣故,原主的身體已經徹底傷到了根本,再也沒辦法孕育子嗣。

如此,滿心絕望的原主頂著yin•奔、無子的名頭,纏綿病榻三年多後,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傍晚,听著她那原本未婚夫戰死沙場的噩耗,滿心不甘和悔恨的閉上了眼楮。

臨死前,在原主心里流淌著的只有一句話︰如果還有來世,‘我’寧願做一個無子依傍的寡婦,也不要再因為一時沖動與人私奔,害人害己,悔恨一生。

將原主的記憶和她心里最深刻的執念翻來覆去的琢磨個透徹後,陸拾遺臉上不由自主的就帶出了幾分輕松之色。

顯然這一次的任務對她而言著實算不得為難。

心里有了計較的她拿干淨的帕子一點點拭去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淌了滿臉的斑斑淚痕,然後用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的聲音對著鏡子里泣不成聲的少女柔聲寬慰許諾道︰「別哭了,這一輩子,我會替你好好過,會讓你的家人以你為榮的。」

昏黃銅鏡中的流淚少女在听了她的許諾後,嬌美容顏上的悲傷和淒慟之色也仿佛有所減輕一般,重新瞧到了希望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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