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麼？
我又听到了什麼？生理、生理反應？
「別否認啊！他枕你大腿你硬，他抱你一下你硬，你他媽緊張兮兮腿夾那麼緊別以為老子沒看到！我跟你說陳微，但凡是看到對方就自動精蟲上腦——就說明完蛋了你知道嗎？你只是現在還不知道你完蛋了而已！」
「……」
「還扯什麼犢子的設計師審美？要說好看，這個世界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老子也長得好看啊——但你看老子的時候，怎麼從來沒有生理反應？」
「我為什麼要對你有生理反應啊！你不要嚇我！」
「啊？但我明明和他就是一個類型的啊不是嗎？」
等等，他說什麼？一個類型？
……不會吧。
再度仔細看了看灰色玻璃牆體倒影中自己的臉。氣質麼，肯定是不像的，但五官這麼看來……好像確實都屬于那種比較立體、稜角分明，比較犀利囂張的感覺？
像這種膚淺至極的「好看」啊……陳微他就不是這種長相。
他也帥，卻帥得一點都不張揚，更像是「謙謙君子」的感覺，明顯比我們這種耐看得多。
「我知道我知道~」陸凜說，「以你那過時的價值觀，肯定要說我性格糟糕，長成天仙也得負分出局是吧？但是，人家機器人性格挺良好的有沒有？還願意救鳥，你反正~也是被他不要命的一跳給打動了吧？那不就結了？還有什麼不滿？」
「……」
「沒話說了嗎？長相是理想型，性格也是理想型，不娶回家更待何時？」
「但是，反正……機器人的長相都是人造的，性格也是可以後期修改的，所以說白了，其實並沒什麼必然的區別吧？」
「哎，等等等等打住陳微！你之前不是天天跟我爭說人工智能有性格、有靈魂。但是你剛才這句話，分明是在沖突你自己整天掛在嘴邊的理論吧？」
「……」
「所以，你到底認為剛才他救鳥的行為是自主的‘善良’，還是有邏輯的‘程序使然’？」
一陣尷尬的沉默，陳微輕咳了一聲︰「你不要突然跟我討論這麼高深的問題。」
「呵，」陸凜則笑了兩聲，「幾百年前的古人，還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了啊！」
「很奇怪啊。這都已經到了自由時代了，還被亂七八糟的條條框框的束縛著不累嗎？陳微，時代變了，大家都只忠于自己的本真和**過日子了，你不能適應的話，遲早是要悲劇的。」
「最後一次勸你哦——喜歡的話，就趕緊拿下！考慮太多根本沒意義！誰規定你只能買一個了？根本沒有人規定你對不對！你何必要給自己上那種無聊的束縛？」
「但是……」
「我問你，你之前到死都沒談過戀愛，該不會是因為根本沒出櫃吧？」
「不是。」
「或者就是雖然有喜歡的人，但從來沒有敢和對方說？」
「你別亂猜！」
「中了對不對！你這……還真不是一般的可憐啊。」
「你懂……你懂什麼啊！我、我那個時候又不像你們現在，無論是誰可以活得那麼輕松那麼無所顧忌……我、我那個時候也很，我也曾經很——我、你又不知道！你憑什麼就說！」
「我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啊~遵守著莫名其妙‘禮法’的古代人奇怪的內心世界。」
聲音漸近，我默默往後退了兩步。
陸凜伸著懶腰從背後陰暗的角落中走出來，明亮的陽光打在他栗子色的頭發上。
……
就在他們爭論的那段時間，伊娃和女王姐姐已經雙雙離開了。
伊娃畢竟是迎賓，原先崗位繁忙的工作還在等她。而女王姐姐則是要去把鳳凰交給經理，說是應該可以從項圈信息追溯到它的主人。
那種和我們一樣，離開了人類無法獨自存活的「寵物」，如果能平安回到主人身邊就好了。
「好啦，我們走吧！喂，說你呢，別發呆了——機器人居然也有自帶發呆屬性的？第一次見！」
陸凜拽了拽我，輕松愜意得好像之前的爭論都不存在一樣。
陳微則低著頭走在後面，看起來滿月復心事。
不看他，也不看我。
***
整個公司二十年間的客服資料，被我再度偷偷搜尋了一遍。
仍舊沒有找到有關陳微的任何信息。倒是那個陸凜是常客，前前後後買過二十多台較為高端的機器人。交易記錄也十分符合陳微剛才吼他的那句「刷老爸的卡的花心富二代少爺」——全部刷的是某陸姓公司老總的卡。
人工智能機器人伴侶，普通人的更新頻率大約是兩到三年一換。
在同一時期擁有兩三個伴侶的人類不在少數，所以前後二十多台，倒也並不算是什麼不正常的高銷量。
只是……
明明是朋友，一個這些年里一直在買，而且跨度極大男女通吃，而另一個卻純潔無暇？
……
踏入公司大門，陳微很快傻在了大廳各個展櫃中央。
「這是什麼場子啊？AN-X是正經的全球化智能機器人販售公司沒錯吧？這、這這這賣的是……」
確實，這一層從口味上來說，是有點不適合第一次來的客人。
正對觀景平台的主大門，擺放的是清一色「熱銷貨」。無論是陳列的角度還是方式，積攢得滿滿的騷氣和□□感和都確實有點太過于迎合低俗需求的簡單粗暴。
陳微略有些失神，看著面前穿梭來回的不穿內褲的肌肉皮鞭S、女裝大胸正太、性感小野貓，還有三點式制服誘惑胸毛大叔，緩緩捂住了臉。
「簡直是、簡直是傷風敗俗。」
我听他前半句，還以為是批判——
「這也太……太了解某些變態顧客們充滿黑洞的內心了吧？」
「小陳微，咱們這個時代，是沒有‘變態’的哦。」陸凜挑了挑眉，「喜歡什麼都是‘正常’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
「好像確實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說起來，下面長了‘那種東西’的□□美少女，到底算是女孩子還是男孩子？」
「管他呢？」陸凜YD笑，「反正‘玩法多’‘器官全’就行了唄？這一款賣得可好了，我還想入一個呢。」
「你們這……還真的是個放飛自我的年代啊。」
陸凜順勢一臉曖昧︰「你要不要也放飛一下？」
「請原諒幾百年前的碼農宅男口味太輕，飛不起來。」
我在一旁默默听著。總覺得，他們的對話之間，難不成是有某種屬于他們自己的暗號？
人工智能的理解能力按理說是很強的，一旦出現听不明白的內容，我們還可以實時連網搜索，但是即使使用了搜索，他們的對話中，還是總會出現一些我無法理解的內容。
就比如說……幾百年前的碼農宅男，是在說誰？
……
「哎，陳微你看你看你快看！」繞過中心區，陸凜突然狂拍陳微的肩，「你看那邊那個小正太，眼楮好萌啊，白琉璃色！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很贊？」
「還……行吧。」
「還行？那麼經典在你眼里就只是‘還行’而已？！」
「……」陳微在陸凜的緊迫盯人之下，不得已小聲說，「挺像白內障的吧，與其說萌，不如說有點嚇人。」
「白、白內障？萌點為什麼被你說成白內障？！咱們還真是……審美觀隔著一整條銀河系啊！」
「……」
「不過這也好，不會搶人。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另一種程度的友情基石。只是我也不明白陳微你啊！不喜歡粉女敕小正太，就知道盯著‘老男人’看，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嗜好啊？」
「老？」
「是啊，老。」陸凜指了指我，又轉身指了指剛才陳微多看了幾眼的一個琉璃色長發的古典西方大祭司。
「這哪里老了？最多二十七八吧？」
「二十七八？！老天！超過十六歲的全都是老男人啦。」
「……」
「陸凜你知道嗎，幸好你生活在二十六世紀。要是在我們那個年代，就你這種毫不掩飾的戀童癖，多半是要坐牢的！」
陸凜則一臉同情地搖了搖頭︰「我也慶幸沒生活在你們那個黑暗的時代！一夫一妻制居然是主流！還定什麼重婚罪？年齡大了還要被逼婚？還要‘傳宗接代’？性取向性癖好異于常人居然還會被說三道四？實在是太禁錮人性了，你們都怎麼活過來的啊？」
……
一整層逛下來，其實陳微的眼神已經非常克制了，但遇到讓他眼前一亮的類型，還是會不由自主多流連片刻。
于是他喜好的類型，我已經基本掌握得七七八八。
實在是公司里好看又高端的機器人太多太多。我幾乎都不敢想他一路美景看下來，再瞥見身邊的我時，心情會是如何。
肯定會覺得挺好笑的吧？之前是有多沒有經驗，才會覺得我還不錯？
但陳微他好像確實是完全沒有經驗。
一路上，所有對他點頭致意的機器人，他居然還一一微笑回禮？更可怕的是就連有的機器人沖他鞠躬，他都也會欠身回應！
像這種會回應所有「打招呼」的，我真的是平生第一次見。
明明其他所有所有的客人，無論是多麼殷勤漂亮的機器人怎樣沖他們微笑，也都是全程目不斜視的。
「哦哦~小陳微，你好奸詐！」
逛著逛著，陸凜突然扶著下巴，一臉恍然大悟狀。
「我就說呢，之前明明嗷嗷叫了兩個月，說絕不買量產機，怎麼來了不直接上三十五層，反而一直在下面轉悠——敢情你是要把這些量產機的萌點給記下來，然後博采眾長，拼成一個專屬的極品？」
「啊，」陳微點了點頭，「我之前查過了，這樣做應該不構成侵權。」
「好主意！干脆我也來拼一個好了！」
「你家里十五個還不夠？」
……
陳微所偏愛的膚色，似乎是古銅色和更暗的巧克力色。
視線在紫色眼楮和銀色長發上面流連的秒數，也比其他顏色相對要久。
其實我在很久以前，也有銀色的長發，眼楮雖然是墨綠的，但一點都不比紫色差。
算了。現在還想這些有什麼用？
低廉量產的蒼白皮膚，毫無情趣的黑眼和黑色短發，臉上身上還有那麼多劃痕和傷疤。自己都不想多看自己一眼。
「客人您……就只考慮男性機體是麼？」
我想，我不能一直這麼自怨自艾不做事。
我得幫他才行。
我畢竟是導購啊，我得好好工作！既然弄清楚了他的選購意向，就得盡力幫他在公司整整四十五層的對客展櫃中找齊最中意的五官、頭發以及肌膚身體的所有細節！
他沒有選擇免費的高端客服，而願意讓破破爛爛的我繼續為他服務。
這樣的信任，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