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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西之地,不死城。

城門之外閃現一道玄色身影,褚清越站在城門之外,抬手一揮,城門轟然開啟。他走了進去,城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

兩頁石門相合,砰然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更為巨大的響動,整座城門在轟隆聲中漸漸朝黃沙中下陷,沒過多久,便完全沒入了黃沙之中。空中刮起狂風,吹得漫天的黃沙飛舞,昏天暗地的渾濁。不知過去多久,狂風停歇,塵埃落定,不死城門周圍的沙丘全被移平……

容佩玖望著褚清越消失的方向,怔了一瞬,猛地回過神,身形一閃,出了雲岫苑。舉目而望,早已不見褚清越的背影。她略一停頓,便是縱身一躍,發了瘋似的朝著極西之地的方向掠去。

憑著記憶飛奔到不死城門大致的方位,停下一看,不由傻了眼。眼前,是一望無邊的荒漠,黃沙連綿鋪排到與天邊相接之處,再見不到那一座座高高低低的沙丘,也再辨不出不死城門的所在之處……

不死城消失了。

她如同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野鹿,孤零零地站在蒼茫無垠的黃沙中,茫然四望,惶惑地東奔西顧,卻再也找不到記憶中的綠洲。委屈與絕望像是洪流,一沖而過,帶走了她所有的力氣。

腳一軟,跌坐在黃沙上。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烈日漸漸減了光輝,暮暮西沉,最後一束刺眼的光斜射進她的雙眸,她才似有了知覺般,抬手擋在眼前。閉上眼,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從眼眶簌簌撲落,無聲地滴在滾燙的沙粒上,呲地被烤干,連水汽都不剩,像是從未存在過,就像不死城。

褚清越將他自己,也將不死城與其中千千萬萬的不死人,封藏在了地下。從此之後,只要他不願,再不會有人能找到不死城。

斜陽繼續往下墜落,將她孤獨的影子越拉越長。日暮四合,夜色來襲,穹幕之上連顆星都沒有,涼風漸起,寒意侵體。她打了個冷戰,掙扎著站起身,伸手祭出魔言。

從前那麼多次,遇到危險時,只要她祭出魔言,催動術法,他總能及時趕到她身邊。不論她身處何方,他總能找到她。

她緊了緊抓魔言的手,募地閉上眼,縱身躍向半空。一道又一道殺修術法,如同五顏六色的煙花,綻開在漆黑空靈的荒漠之上,照亮了荒漠里的半邊天空。她不知疲倦地用魔言崔催動著術法,直到靈力耗盡。

她站在漫天的花火與煙花中,等著他的出現。

她等到花火與煙花熄滅,黑暗重臨,等到了曙光的來臨,也沒有等到他。

天際第一束霞光破雲而出時,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魔言。沒有了他的本靈,她用魔言做甚麼,他都不會再知道。失去了血紅珠的魔言,與她一樣,可悲又可笑。

她掩面,放聲大哭,生命中頭一次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晏儂、容令怡與褚玄商一行回到雲岫苑,卻未見到容佩玖。晏儂只當她是與褚清越在一處,兩人已冰釋前嫌,心中甚是欣慰。當即,對容令怡與褚玄商道了謝,感謝二人的陪伴,便讓他們盡管去忙自己的事。

容令怡也放下心來,加入了黃衣少年重建龍未山的行列。

只褚玄商心中隱隱擔憂,卻又不便說出口,便推說給黃衣少年們搭一把手,過幾日再回昆侖山,與晏儂一道在雲岫苑住了下來。

黃衣弟子迫于容子修的壓力,沒日沒夜地重建,進展迅速。除了雲岫苑所在的薄刀峰,龍未山的三座主峰——朝露台所在的七絕峰、天地樹所在的松雲峰以及宗主與眾長老安身的方杜峰,基本已恢復原貌。至于其它支脈,容子修言道,不似主峰這般急切,可以循序漸進慢慢修整。

黃衣弟子俱是松了口氣,終于有了喘口氣的時間。只在心中暗自納悶,宗主他老人家自從天地樹大難那一日之後,脾氣性情大變。從前只是嚴厲了些,嘴上不顯,對于族中弟子也還是愛護的,哪像現在,簡直是不把他們當人看,這日以繼夜的,就差拿鞭子抽他們了。

還有宗主對景家的態度也很是讓他們心中不忿。明明不久之前才被景家的人找上門欺負,那一日眾弟子受的屈辱還歷歷在目,這才過去過久,不報仇雪恥不說,反而要與仇敵結為同盟。原本以為白衣長老們斷然不會答應,誰知,除了處塵長老,其余長老竟然一致贊成,簡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便在黃衣弟子的忿忿不平與納悶不解之中又過去了大半個月的時光,容佩玖仍是未回,也沒有消息送回雲岫苑。

晏儂認為,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褚玄商便也以為,容佩玖是與自家堂兄和好如初,留在不死城了。這才放下心來,準備打道回府。與晏儂和容令怡道了別,沿著竹林中的小徑下了山。

行至山腳,遠遠望見前方一個白色的人影,正朝著他的方向走來。那人走得很慢,瞧那身姿,帶著他熟悉的窈窕,像是容佩玖。她走得不甚穩,有些搖搖晃晃的,感覺隨時都會倒下似的。

褚玄商提腳一躍,飛到了容佩玖身前,將她仔細一打量,心下便是一驚——他從未見過她這副落魄的模樣。發髻松松垮垮,鬢邊、耳邊垂落著絲絲縷縷的碎發,那朵素白小花掉在耳邊,眼看就要落下。雙眼無神,布滿血絲,滿臉髒兮兮的,有淚痕,還有沾上去的沙粒。白色的衣衫上也沾滿了黃沙,整個人瘦得厲害,下巴尖得仿佛來自沙漠的孤魂野鬼。

她像是沒有看到褚玄商,機械地邁著虛浮的腳步往前行。

「堂嫂。」褚玄商在她身後喚道。

容佩玖一頓,停了下來,緩緩轉過身,直直地看著他,「你叫我甚麼?」

「堂嫂,」褚玄商問道,聲音輕柔,生怕嚇到她,「你怎麼了?出了何事?」

「堂嫂?」容佩玖唇角輕輕往上扯了扯,落寞一笑,「再也不是了,不要叫了。」轉身,繼續搖搖晃晃,往上山的路上而行。沒走幾步,身體忽地往下墜。

褚玄商飛身上前,將她接住,抱起一看,她雙眼緊閉,已經昏了過去。抱在手里,輕飄飄的沒有分量。足下一點,趕緊往山上掠去。

他抱著容佩玖,飛奔到雲岫苑,一腳將門踹開便往里沖。素雲和晏儂聞聲而出,看到他懷里容佩玖的樣子,面色一變。

「我表姐她怎麼了?怎的成了這副模樣?」晏儂追在褚玄商身後問道。

「小小姐出甚麼事了?」素雲也問道。

褚玄商頭也不回地對素雲道︰「快去請處塵長老過來。」

素雲應了個是,急急忙忙轉身往院外跑去。

晏儂越過褚玄商,先他一步將容佩玖閨房的門推了開來。褚玄商沖進門,快步走到床邊,將容佩玖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

「褚公子,我表姐她,到底是怎麼了?」晏儂從貼身的荷包中取出一張去污符,將容佩玖全身上下濯滌了一番。

褚玄商搖搖頭,「在下也不知。方才在下山的路上遇見你表姐,便已是這副樣子。」

晏儂坐在床沿,將手貼在容佩玖的額頭上,「好燙,表姐她似乎發熱了。」雙眉一鎖,雙眼一耷,愁道,「看這情形,莫非是與表姐夫沒和好?」

褚玄商不語。

處塵長老很快便趕來了,晏儂連忙起身,讓處塵長老為容佩玖把脈。

處塵長老指尖搭在容佩玖的脈上,凝神切了一會兒,松開手,捋了捋白須,便是一聲嘆息。

「長老,我表姐她怎麼了?」晏儂問道。

「脈象不穩,氣血不足,又加之憂思過甚,情緒太過激動,身體承受不住,是以才會暈了過去。」處塵長老問道,「我听素雲那丫頭說,小九兒這陣子是去找褚清越了?」

晏儂答是。

「兩人可曾和好?」處塵長老又問道,隨後又搖了搖頭,「看樣子是沒有,不然小九兒也不會這般形容了。」搖了搖頭,長長的一嘆,「可憐的小九兒喲,從小便沒享受過幾日父愛。眼下,肚子里的這個,又重蹈他娘親的覆轍嘍……」

晏儂與褚玄商一驚,不約而同道︰「肚子里這個?!」

晏儂道︰「長老,您把話說說清楚,甚麼肚子里這個?您是說,我表姐她,她真的有了身孕了?」

處塵長老微微頷首,「沒錯。只是月份還太小,脈象有些弱,但老夫有十成把握,她這是喜脈。」

晏儂猛地捂住嘴,喜極而泣。她方才一見到容佩玖這副樣子,便知道褚清越多半是沒有原諒表姐,只覺得心中無比內疚。卻不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容佩玖竟然真的有孕了。「褚公子,沒想到還真被我說中了。你看,表姐是真的有身孕了,我沒有騙他。」她對素雲道,「好好照顧表姐。」轉身就往門外走。

「你去哪里?」褚玄商問道。

晏儂道︰「表姐有孩子了,他不能丟下他們,我要去找他,我要把褚清越找回來。」

「晏儂,不必去了。」聲音有些涼淡,也有些漠然,是容佩玖的。

晏儂一扭頭,便看到容佩玖睜開了眼。

「他不會再見我了。」容佩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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