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儂被他嚇得往後一跳,拍拍胸脯,心一橫,繼續睜眼說瞎話,「是!」待要再指責他幾句諸如「始亂終棄、不負責任」之類的,卻見眼前黑影一閃,褚清越從她眼前消失了。
晏儂一撇嘴,「哼,一听到我說表姐懷孕就現身,你就口是心非罷!還不是樂得屁顛兒屁顛兒地撲上去了!」
容令怡道︰「晏儂,你確定褚宗主這是高興的樣子?我怎麼覺得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
「不可能!」晏儂一擺手,「不高興他這麼急吼吼地出來做甚麼?再說,他平日除了在表姐面前都不笑的,一直就是那副死魚表情,高興那樣,不高興也那樣。」
容令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反駁道︰「褚宗主才不是死魚表情,這叫清冷雋逸!」
晏儂白她一眼,「花痴。」
容令怡吐吐舌頭,眼珠一轉,不知想到甚麼高興的事,臉上像綻開了一朵花兒似的。
晏儂好奇道︰「咦,你笑甚麼?」
容令怡道︰「那可是褚宗主與九師姐的孩子啊,生出來不知道有多好看!若是男女圭女圭,定然像褚宗主那樣豐神俊朗,若是女女圭女圭,定然像九師姐那樣貌可傾城。你說是罷,褚公子?」
褚玄商走在兩人前面,回頭淡淡一笑,神色間有些蕭瑟,不見平日的玩世不恭,「是。」
「也不一定,兒子都是像娘的,女兒才像爹。」晏儂模模下巴道,「啊不對,表姐和表姐夫是生不出女兒的。」
容令怡奇道︰「這是為何?」
「你沒看到不死族全是男人麼!幾千年來,不死族從來沒出現過女的。」
容令怡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我跟你扯這些沒影兒的事做甚!」晏儂邊走邊胡亂地擺擺手,「這孩子還不知道在哪里等著投胎呢!」
「你……」容令怡張大嘴,「莫非你方才是騙褚宗主的?」
褚玄商腳上一頓。
容令怡道︰「你要死啊!這種事能亂說的麼?」
「我不騙他,他怎麼肯出來。等他見到表姐,自然能有話好好說。」晏儂不以為意道。
褚玄商轉身,嚴肅地看著晏儂,「小晏儂,你錯了,我堂兄這一生有兩恨,一恨言而無信,二恨信口開河。你此舉……」嘆了口氣,扭過頭看著龍未山的方向,面上浮現憂色。希望小晏儂不會是好心辦了壞事啊……
雲岫苑。
初夏方至,午間風徐徐,吹得修竹翛翛。蟬鳴嘒嘒,嘶噪得令人無法安睡。
容佩玖睜眼躺在床上,連著好幾日無法入睡,好容易今日才有了些乏意,卻不想被這聒噪的蟬鳴擾醒,便再也睡不著了。緩緩從床上坐起身,頭有些昏沉,伸出一指按了按太陽穴。
叩門聲響起,素雲試探的聲音傳來,「小小姐?可是醒了?」
容佩玖應了聲「嗯」,道,「有事?進來說罷。」
素雲推門而入。
容佩玖抬眼望去,見她神色慌張,問道︰「怎麼了?」眉目一凝,又道,「是母親有甚麼事?」
素雲點頭,吞吞吐吐,「夫人,夫人她……」
「別猶豫了,說罷。」
「小小姐不知,夫人這幾日,日日站在天地樹下,從早站到晚,只痴痴望著天地樹,不動也不說話,如同著魔了一般,這可如何是好?守樹弟子說,夫人站在那里,壞了規矩不說,影響也不好,但因為公子之故,又不好趕夫人走,也是為難……」素雲道,「小姐還是去天地樹走一趟,把夫人勸回來罷。」
容佩玖微微一怔,連日來不見母親的面,她原以為母親照舊是將自己關在了房中,沒想到……來不及多想,匆匆將素衫套上,穿戴好,急急忙忙往天地樹去了。
才踏上松雲峰,一眼便望見了那道梅子青的身影,定定地立在天地樹下。
兩名守樹的紫衣禪修見容佩玖到來,神色間似是一松,向她行了一禮,「師叔母都在這里站了七日七夜了,任誰說甚麼,一概不理也不听,我等也是無法了。九師姐好好勸勸她罷。」
容佩玖頷首,嘆了口氣,快步走到晏衣身邊,看向晏衣所注視的方向,「母親這是何苦?」
听到容佩玖的聲音,晏衣木訥的面容之上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她緩緩轉過頭,入眼的是容佩玖的側臉。
晏衣盯著容佩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走到她的正前方,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目光從她的眉眼往下,掃到鼻唇,重又回到她的眉眼處。晏衣痴痴地看著這張與容遠岐如出一轍的臉龐,的目光之中含了幾許苦,幾許痛,還有幾許澀,垂在身側的右手動了動,緩緩抬起,伸到容佩玖的眉梢處,才要觸上去,被容佩玖微微一偏頭,避開了。
「母親隨小九回去罷。」容佩玖道。
晏衣淒涼地一笑,收回手,往她周身打量一遭,又重新回到她的眉眼處,口中喃喃而語,「你為甚麼不穿紅衣?你若是穿上紅衣,便與他有□□成像了。」
「小九在為父親守孝。」
晏衣怔了怔,吶吶道︰「守孝……是啊,他已經死了呢,他中了我的箭,我用龍舌殺了他,我殺了他……」雙手猛地將臉捂住,再松開時雙頰之上已是兩行長長的淚痕。
「父親他,並不是死在母親手里。」容佩玖猶豫了一瞬,道,「父親他是自願舍身填靈,母親不必過度自責。」
「你不用安慰我!」晏儂忽然伸出左手,掌中現出一個箭頭,箭頭之上還帶著已經干涸的血跡,「就是這支箭,我就是用這支箭殺的他。」晏衣痛苦地閉上眼,握住箭頭便往自己的左胸上扎下去。
容佩玖一驚,來不及阻止她,「母親這是何苦!」
鮮血很快涌出,浸紅了晏衣左胸的矢修服,她睜開眼,痛苦的眼神帶了一絲釋然,「總算好受些了。」
「父親的靈魄便在母親眼前,父親若是知道母親如此傷害自己,又不知難過成甚麼樣子。」
晏衣搖了搖頭,「他恨我。他寧可死,也不願再與我糾纏下去,他心里一定是恨死了我,寧可死也要躲開我,他是要要懲罰我!」
「父親舍身,並不是為了懲罰母親。父親舍身,是為了大義。」容佩玖有些不悅,「父親冰壺秋月,並沒有母親所想的那樣狹隘。」呼了口氣,語氣緩和了幾分,「他也不曾恨過母親。他臨走,曾說讓我好好照顧你,讓我不要恨你。」
晏衣抬起淚眼,「他……」
「母親在此一站便是七日七夜,是想一輩子站下去麼?父親希望母親好好的,母親就順了他的心願罷。」容佩玖垂眸,終是牽起了晏衣的手,「回去罷。」
晏衣任她牽著,生平頭一回沒有抗拒她的踫觸,木木道︰「回哪里?」
「回雲岫苑,回家,你與父親的家。」
听見「雲岫苑」三個字,晏衣呆滯的目光中才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吶吶自語,「霞衣霞錦千般狀,雲峰雲岫百重生。雲岫苑,是他送我的新婚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