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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子修在他那張黃楊木瓖楠木的架子床上睜開眼,豁然映入眼簾的,是半張冷艷魅惑的面具與半張禍國傾城的臉。

「千尋芳!」

容子修一驚,便要掙扎著支身坐起,被千尋芳按住了肩。

「慌甚麼?」千尋芳坐在床邊,眯眼俯視著他,天生上揚的唇角讓人分辨不出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你又來做甚麼?」容子修停止掙扎,認命地放松下來。千尋芳的那只手看似優雅不經意地搭在他的肩上,只有他知道,那只手上使了多大的力道。

「听說容宗主被嚇暈了,我特地來探望探望。容宗主可不能死,我還指望著你替我了卻心願呢。」

容子修冷笑,「不想我死,卻將我變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容宗主這是在怪我?」千尋芳雙手抱臂,笑意盈盈地看著容子修,「沒見過容宗主這樣倒打一耙的,當然,也沒見過容宗主這樣過河拆橋的。你當初擺我一道,就不許我給你個教訓?」

容子修冷哼一聲,別過臉。

千尋芳痞氣地一笑,將搭在容子修肩頭的手拿移走,「不成想,容宗主如此經不起驚嚇,可是虧心事做多了?」

「容某一生,問心無愧。」容子修冷冷道。

「問心無愧?好個問心無愧!」千尋芳懶懶地抬起兩只修長白皙的手,拍了拍,「問心無愧的容宗主,午夜夢回,可曾見到過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可曾夢見過你的夫人?可曾夢見過容菁菁?容遠岐呢?哦,我險些忘了,我那好友還活著。沒想到罷?他竟然還活得好好的。」

「容子修,你提出的條件,我三十年前便已滿足了你。而你允諾我的事,卻還未辦到。」

「既然你三十年前便已滿足我,那麼,今日回來的又是誰?現在雲岫苑好好的那位又是誰?!」容子修喉頭又是一股腥甜,忍不住劇烈地咳了起來,「是你!定是你使的詭計——」

「宗主,您的藥熬好了。」侍女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

容子修正要將人趕走,千尋芳卻沖他一笑,壓低了嗓音道︰「何必呢?再氣,藥也還是要喝的。」便迤迤然起了身,往窗邊一閃,拉開簾幕,藏了進去。

容子修只得傳了那侍女進來,命其將盛放湯藥的玉碗擱在床邊的小幾上,便令她退了下去。

千尋芳從簾幕後緩緩步出。

藥碗還在往上冒著熱氣,濃濃的藥味瞬間布滿室內。

千尋芳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劃過一絲黯然,「這藥味,很熟悉。」

「怎麼,可是想起同樣被你一掌去掉半條命的好友來了?你還好意思提。論心狠下得去手,誰能與城主你比?不過為了個女人,」容子修冷笑,「褚如諱都死了多少年了,少惺惺作態。」

千尋芳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長,「容子修,你這副偽善的面孔,也就只有在我面前才會卸掉。你應該感謝我,讓你做回了自己。你不也為了個女人,做下這許多不能為人道的事?」

「女人?」容子修眼神不屑,「我從不會為了女人做任何事。」

「嘖嘖,听听這話,叫晏衣听見了,可是會心碎的。」千尋芳走到床前,彎下腰,對上容子修的雙眼,眼中的笑意瞬間化為寒意,「容子修,三十年前你誤我大事,我不殺你是念你還有用處。這一次,你若再誤我,你看我饒不饒你。」眼光一瞥,看向小幾上的白玉藥碗,「你要盡快好起來,該回來的人都已經齊了,我沒有耐心再等下去。」

「知道了,我自會安排。」容子修壓制住心中的不耐,「你也是喪心病狂,知道這一回被你陰化的容氏弟子有多少?你瘋了不成?淨化一次興師動眾,反而麻煩。」

千尋芳卻是一笑,「怕甚麼?動靜越大,越好,才對得起他的身份。」直起身,退後一步,「好了,我走了,你好自為之。」一個瞬移,消失在容子修面前。

容子修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直視著床頂,紋絲不動。好半天過去,才費力地坐起身,將雙腿放下床沿,剛站起身便覺一陣眩暈襲來,身體晃了晃,重又跌坐回床上。歇了會兒,目光轉到床邊的小幾上,白玉藥碗之中已不見一絲熱氣。

手伸過去,將藥碗端到面前,低頭看著碗中的湯藥。平靜如鏡的液面映出他的一張煞白的臉,雙眉緊攢,陰氣沉沉。正要將藥碗往唇邊送,忽然見到液面映出的那張臉唇角勾了一下。

他一怔,隨後搖了搖頭,自嘲地一笑。定是傷重體虛之故,眼中見到了幻影。重又將藥碗往唇邊送,垂眼往碗中一瞥,募地動作一僵,臉色大變,手上便是一軟,藥碗「啪」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濺了一地的藥汁。

跌跌撞撞便往房內的一角奔去,站在一樣被白布罩住的物什前,一把將那上面的白布掀開,露出一張黃梨木的梳妝台與一方橢圓的銅鏡。銅鏡是容舜華母親之物,自她去世之後,這張梳妝台便連同銅鏡一道被遮蓋了起來。

容子修雙手撐在梳妝台上,手臂微微顫抖著,一瞬不瞬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一息,兩息,三息……

銅鏡中的人勾起了唇,一雙陰邪的目光直直地看著他。

他猛地抬手,放到自己的唇邊。他的唇角,是揚起的。鏡中的他,還在笑,可是那笑容,冷酷、陰鷙,帶著蔑視一切的高傲,不是他的笑。

腦海之中時而清明,時而混沌。

他明白過來,自己這是被甚麼東西趁虛而入了。

「你是何人?」他盯著鏡中那人,問道,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語。

鏡中的人邪邪一笑,「我就是你。」

「你不是,你到底是何人?!」他厲聲問道。

「急甚麼,我很快就會是你了。等你的心神虛弱得再也壓制不了我,就是我變成你的時候了。」

容子修面色一變,就地盤腿打坐,閉上眼默念清心咒,試圖將那東西從他的腦中驅逐出去。

「別做無功用了,我在你身上這麼久了,你都未曾發覺。現在才開始念清心咒,太遲了。」

好半天,容子修頹然睜開眼,「你是何時進來的?」

「一個月之前,你被千尋芳打傷之後。」

「你知道千尋芳?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你只需知道,你的這副身體,我看中了。」

「你看中了,我就要給你?」容子修氣極反笑。

「給不給由不得你。你的身體越虛弱,于我越有利。除非你能保證日後再不受傷,否則,只要你再受傷,便是我取代你之日。容子修,你受他脅迫這麼多年,就不想翻身報仇?不死族與我有血海深仇,我便順道替你雪了恥,你也可含笑九泉……」

「閉嘴!你閉嘴!」容子修憤怒地吼道,雙手緊緊握拳,手背之上青筋暴露。

「父親?」容舜華在門外問道,「出了何事?」

「為父無事。」容子修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緒,顫顫巍巍站起身,往床邊走去,對推門而入的容舜華道,「為父方才不慎將藥碗打翻了,你吩咐她們重新熬一碗來。」

容舜華盯著容子修蕭索的背影,終是應了個是,轉身出了門。

……

容佩玖站在雲岫苑外,仰頭看向門匾之上容遠岐親筆書寫的行雲流水般的「雲岫苑」三個字。上次趁著夜色來時,並未看仔細,此時一看,黑底金字的門匾竟已是被風吹日曬得斑駁蒼舊。

回頭看了看呆呆怔怔站在身後的容遠岐,心里一酸。

「進去罷。」褚清越道。

容佩玖提起裙角,拾階而上,抬手準備推門,卻是遲疑地停在門扉之上,遲遲未動。這許多年過去,心中還是存有期盼的,也有些緊張。母親若是見到她與父親,可會有一絲欣悅?

呼出一口氣,手上一用力,便將大門推了開來,雙扉沉沉,發出「吱呀」聲。

侍女素雲被這聲音驚動,循聲而出,見到站在門前的容佩玖,愣了。

「小小姐。」素雲猛地掩口,「我的老天爺!真是咱們小小姐!」

容佩玖朝里走了幾步,對素雲展顏一笑,「素雲,我回來了。」

容佩玖略一側身,讓出身後被晏儂扶著的容遠岐,「還有父親,也回來了。」

「公子!」素雲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震驚得再說不出一個字。

「素雲,母親呢?」容佩玖問道。

素雲眨眨眼,回過神,「夫人一早便出門了,還未回來。夫人每年的今日,都會去——」忽地一頓,住了口。

容佩玖也未放在心上,只是繃緊的神經陡然松懈下來,卻又涌起一股淡淡的失望。

「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素雲喜極而泣,抬起手臂,用袖口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公子,小小姐,快些進來。」

「素雲,你先把父親的房間收拾了。」容佩玖對素雲道。容遠岐與晏衣自新婚之夜起,便一直是分房而居,從未住到一處過。

素雲應了個是,匆匆忙忙地去安排了。

待侍女們為容遠岐洗漱完畢,換上那一身張揚艷逸的赤色殺修袍,已是天色近黃昏了。

換了殺修袍之後的容遠岐,如墨的青絲垂下,又讓晏儂狠狠地驚艷了一把,只覺得整個人都快要被這美人姑父給醉暈了。

容佩玖站在容遠岐身後,為他梳理青絲,忽然想起此前有個不解的問題,便問褚清越道︰「千尋芳為何要將父親關進不死城,還將他變成這副模樣?」

褚清越道︰「大概是因為你殺了他的陽領主,他便用岳父大人來頂上?」

容佩玖愕然,「你認真的?」

「他小心眼。」褚清越點頭道,笑了笑。

容佩玖默了默,心中是不大信的,卻也琢磨不出千尋芳的用意,遂不再去想,認認真真地為容遠岐束發。她將父親的青絲整整齊齊挽在頭頂,接過晏儂遞來的青玉簪,插入發髻中,抬眼看向晏儂,問道︰「如何?」

晏儂雙眼放光,連連點頭,「美!美不勝收!」

容佩玖無奈道︰「我問的是發髻……」

「夫人,您回來了。」忽然听見素雲的聲音自院中傳來。

「嗯。」晏衣的聲音淡淡的。

容佩玖渾身一緊,心猛地往上提,屏住呼吸。

「夫人——」

「何事?」

「公子回來了!」

「哪個公子?」

「還能有哪個公子,是咱們家的公子呀,夫人。」素雲的聲音充滿喜悅,「還有小小姐,咱家小小姐也回來了,他們正在公子的房里呢!」

「 當——」

容佩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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