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一轉,容佩玖帶著畫軸回到了不死城,站在另一間書房的門外。
正欲推門而入,黑光一閃,堪堪擦著她的臉而過,她一驚,飛快地往後跳開一步。定目一看,又是那把黑纓槍,黑纓槍的主人木著一張黑臉像一堵牆擋在門邊。
「我說藏淵大叔,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為何次次都要攔我?」容佩玖一只手叉腰,「怎麼不見你攔文邪哥哥?」
「文邪比你有規矩,沒必要攔。」藏淵嚴肅道。
「哦,那你就不怕把我的臉劃花了文邪哥哥找你算賬?」
「不怕,我的槍法我心里有數。再說,」藏淵頓了頓,慢吞吞道,「文邪是個斯文人,沒你這麼野蠻。」
「你才野蠻!」容佩玖忽然感到心頭升起一股紊流,想是這原身被藏淵的話氣炸了。
「藏淵,放她進來。」門里頭的人說道。
「听見了?!」容佩玖朝藏淵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藏淵像是沒看見她的鬼臉一樣,面無表情地收回黑纓槍,又隱了身。
容佩玖推開門走了進去。原身的主人坐在書案後,她抬眼看了看,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臉。
「小善,把畫給我。」
「是,主人。」容佩玖走了過去,將綢袋放在了書案上。她發現,原身雖然是個鬼靈精怪的姑娘,在自己的主人面前卻始終是恭恭敬敬、不敢造次的。
「你去把文邪叫來。」原身的主人吩咐道。
容佩玖應了聲「是」,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一路飛快地向林中跑去,在林中的一片空地找到了文邪。
少年手握一把靈弓,正在練箭。
「文邪哥哥。」容佩玖遠遠喚道。
少年應聲回頭,身姿玉立,一雙清澈無邪的眼眸有水光閃了閃,臉上泛起溫和的笑意。容佩玖感到原身的心上猛地一突,愣在原地。
文邪將靈弓收入識海,向她走了過來。
「跑這麼急做甚麼,看,汗都出來了。」他抬起袖子,輕輕地擦了擦她的鼻頭,捏了捏她的臉頰,「怎麼傻了?」
「看到文邪哥哥,我才傻了。」容佩玖仰頭,對著文邪咧嘴笑,「你說你沒事長這麼好看做甚麼?害我老是走神。」
「我要長得丑,你又要嫌棄我了。」
「才不會。小善才不是那種只在乎皮相的膚淺女子。文邪哥哥不論變成甚麼樣子,就算只剩下一副白骨,小善也不會嫌棄。」
文邪笑了笑,眸中水光熠熠。
兩人手牽著手回到主人的書房時,那人已將畫軸從綢袋中抽出,在書案上鋪展了開來。
「文邪,來。」那人道。
容佩玖隨文邪一同上前,低頭看向書案上展開的畫軸。
這一看,不禁一怔。那畫軸上畫的,山澗飛瀑、玉帶般的護城河、繩橋以及四座縱向排列、飛檐斗拱的殿宇,不正是不死城的第三層,那處世外桃源?
「文邪,我將這幅畫卷交給你。給你兩年,你在第三層,照畫上所畫,給我造一座一模一樣的城池出來。」原身的主人道,毋庸置疑的口吻。
「是。」文邪也不問原因,恭敬地領命。
二人退出主人的書房。
替代原身這麼久,容佩玖此時已經將事情的原委琢磨出了個大概。根據前後發生的事以及所處的環境判斷,這個原身便是後來的陰領主,而她口中的文邪哥哥,便是第二殿的那具白骨——邪骸領主。只是不知後來發生了甚麼,這樣干淨簡單而又美好無邪的少年會變成後來的駭人模樣。
藏淵便是後來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藏淵領主。
原身口中的主人,應該就是不死城的第一任城主千重久。就是不知,這麼久了,為何自己一直看不清這位城主的模樣。
而那位叫做阿莫的姑娘,若她猜得沒錯,便是容氏殺修之祖容莫提了。怪不得自己听到她的聲音會覺得熟悉,二人早就在天地樹打過交道了,那被困在天地樹中的殘魂便是容莫提。也怪不得,她在容莫提的書房中會有熟悉感。因為,她曾在這間書房挨過數次訓斥——千年之後,這間書房成了容子修的書房。
她這是通過陰領主的幻術,回到了千年之前。
照晏儂所說,千重久造這個世外桃源是為的討好容莫提。而原身卻是不知的,容佩玖便又不由自主地張嘴問身邊的少年,「文邪哥哥,主人為何要將第三層造成畫中的樣子?現在這樣不好麼?」
「傻丫頭,這是男子討好心愛女子的手段。」
「主人這樣不可一世的人也會討好別人?」
文邪笑了笑,「為何不會?主人也是男子。世間男子,再不可一世,在心愛的女子面前也會渺小的如同塵埃。恨不得將她想要的全部奉上,只為討得她的一笑。」
「文邪哥哥,那你呢?」
「我甚麼?」
「你要拿甚麼來討好我?」
文邪背著手彎下腰,靠近容佩玖,眼神清得見底,「小善想要甚麼?」
容佩玖盯著文邪的眼楮,認真道︰「我想要做文邪哥哥的新娘。」說完,便感到臉頰上一熱,飛快地轉身跑開……
時光再度飛逝。容佩玖以陰善的身份悠閑地生活在不死城中,而文邪卻很忙碌。他忙著指揮成千上萬的不死人建造那座世外桃源,以及與陰善的婚事。
後來,容佩玖才得知,文邪第二日便去求了千重久將陰善嫁給他。千重久與這幾名親衛情誼非比尋常,爽快地同意了,還將第三座殿宇贈給他們做婚房。
不久之後,千重久也出了趟遠門,說是去尋甚麼上古大神的遺骸。
不死城的所有人都很忙,除了陰善。
一日,容佩玖正在路上走著,眼前募地一道黑光掠過,將她攔住。不用看也知道,攔住她的是藏淵。
容佩玖挑眉,無語地看著這個魁梧的中年漢子,「藏淵大叔,次數多了就不好玩了,你知不知道?」
「你走得太快了。」
「我在散步,散步!藏淵大叔,你知道甚麼叫散步麼?就是在路上慢慢地走!」
「哦,那你散得太快了。」
「……」
藏淵咳了一聲,「小善,你隨我來。」
「干嘛?」
「問那麼多做甚?跟著來就是了。」藏淵轉身就走,「不來你後悔一輩子。」
容佩玖感覺到了原身的掙扎,沒過多久,她的腳不由自主地邁了出去……
藏淵推開門,對容佩玖道︰「進去。」
容佩玖竟然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羞澀,心中不禁萬分好奇,邊走邊道︰「甚麼東西,這麼神神秘秘的……」
募地頓住,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龐然大物——一張精雕細刻、華美無匹的千工拔步床。
「這是?」容佩玖猛地轉頭看向藏淵。
藏淵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黑臉之上泛起了紅,「送你了。」見容佩玖一副呆呆的模樣,粗聲道,「怎麼,不喜歡?那我砸了。」說完,掄起胳膊就要上拳頭。
容佩玖趕緊沖上前去死死拖住他,「別別別!藏淵大叔,我喜歡!我喜歡死了!」
藏淵轉身,狐疑地看著她,「真的?」
容佩玖連連點頭,「真的!比珍珠還真!」
「哦。」藏淵果斷收了手,「好多年沒鼓搗了,手藝可能生疏了。既然你喜歡,那就不砸了。」
容佩玖不可思議地看著藏淵,「這是你做的?」千工拔步床做工繁瑣,用料講究,需要一個工匠用三年的時間或者三個工匠用一年的時間才能做好,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不是我難道是你?」
「不是不是,我以前怎麼沒听說過你還會木工?」
「我以前本來就是個木匠,後來受人迫害,差點死了,被主人救下,帶到了這里。」藏淵解釋道。
容佩玖這才知道,原來,與生而為不死奴的文邪和陰善不同,藏淵是個普通人。
容佩玖嘿嘿一笑,「藏淵大叔,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我呢!哎呀,忽然感覺藏淵大叔比我爹還親。」
「你無父無母,」藏淵癱著一張臉道,「就當這是娘家給你置辦的嫁妝。」
容佩玖兩眼一熱,眼淚便落了下來。這眼淚,分不清是原身的還是她自己的,她只覺得自己心里又酸又澀。對容遠岐的思念本來已經被她悄悄埋藏在心上的某個角落,這一刻突然破土而出,無法遏制……
又不知過去多少時日,外出的千重久回到了不死城。
他將陰善叫了過去。
容佩玖一進門,便看到文邪和藏淵也在。除他們之外,房中還站了一個身形瘦削、面容白淨的中年男子,身穿長袍,頭發整齊地束在頭頂。
容佩玖心中一驚,中年男子她卻是認識的,正是多年之前交過手並敗在她和褚清越手下的陽領主。只不過,與藏淵和文邪他們的生動鮮活不同,這陽領主仍是多年前的空洞模樣,眸中無神,看上去不像活人。
「武陽,過來。」千重久對陽領主道。
陽領主木頭人般上前,接過千重久遞出的一物。
容佩玖定楮一看,原來是一根一尺余長的白骨,白骨之上連著一個頭骨,骨色想是年歲久遠之故,有些泛黃。原身的好奇心忍不住又往外冒,「主人,此乃何物?」
千重久道︰「上古大神的腿骨與頭骨,我將它們做成了一根手杖。」
容佩玖笑道︰「這樣小巧的手杖,可是不適合主人使用的。」
「誰說我要自己用?」千重久淡淡道。
「小善,」千重久頓了頓,不經意地問道,「你們女子,若收到這樣的生辰之禮,可會喜歡?」
容佩玖恍然大悟,原來千重久做這根手杖是要送給容莫提,可是又怕心上人不喜歡,所以將陰善叫了來征詢她的意見。
「唔……」容佩玖想了想,「若是我,心上人送的禮,不論是何物都會歡天喜地的收下。不過,這位阿莫姐姐,小善就不清楚了。而且……」
「而且甚麼?」千重久問道。
「這上古大神遺骸做成法器,厲害是厲害。但是,讓阿莫姐姐拿著這樣一根黃不拉幾的白骨手杖做法器,會不會……有損阿莫姐姐的威風?」
千重久抬手,模了模下巴,思索了片息,「嗯,你說得有道理。」將白骨杖從武陽手中拿了回來,掌心對著頭骨正中之處,輕聲念咒,如墨的黑光從他的掌中螢出。
容佩玖不過一眨眼,那根泛黃的白骨杖便化為了一支黑亮透徹、泛著墨色幽光的手杖。
容佩玖看著這根手杖,一怔。
怔忪間,千重久的聲音響起,「小善,可是好看多了?」
「好漂亮的手杖。」容佩玖被原身支配著說道,「主人給它取個威風的名字嘛!」
千重久略一沉吟,不屑道︰「那些遠古正統大能,總是自以為高人一等,自詡為神,將所有非正統之流貶為魔。那又如何?還不是連骸骨都保不住,如今落入我手中,便叫它魔言罷。」
文邪笑了笑,道︰「魔言,這名字不錯。」
藏淵也點了點頭。
「紅衣黑杖。魔言,配她正好。武陽,先放你這里收著,待她生辰再交給她。」千重久重又將魔言交給了陽領主。
千重久換了副沉肅的口吻道︰「我將我的血靈化入此杖之中。你們三人,武陽除外,他是個傀儡,對我的血靈無知無覺。你們日後,凡遇到持此杖之人,均不得出手傷害。」
容佩玖只覺得腦海之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