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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小的銀針扎入皮肉,本應是沒有聲音的,但所有人耳邊都像是炸開了一聲巨響,應心遠的手還握著針頭,像是雕塑一樣佇立了許久,而後緩緩收回。

四下依舊寂寥,容華並沒有任何的反應。

「容……容華……」辛沐帶著惶恐開口,用變了調的聲音叫著容華的名字,可容華無法回應他,辛沐的瞳孔陡然緊縮,心口傳來一陣陣難以形容地酸脹。

其余四人都像是定住了一般,僵硬地看著容華緊閉的雙眼。

似乎一切已成定居,悲傷的情緒在眾人之間彌漫開來,沒有一個人出聲。

就在這靜謐的詭異之中,突然,一陣強烈的吸氣聲驟然撕裂了寧靜,容華猛地睜開了雙眼,幾只在樹梢停留的烏鴉被驚得尖聲鳴叫,揮著翅膀便迅速飛走。

「辛沐!」容華嘶啞地叫了一聲,那表情真是和厲鬼沒有任何區別了,辛沐臉上那痛苦的神色都還沒來得及收回,只是定定地看著容華,嘴角不停地抽動。

「別急,別急,殿下,他就在這里,他不會走的,你慢慢呼吸……」應心遠輕聲勸慰,但容華仍舊無法讓呼吸順暢下來,他的手仍舊死死抓著辛沐的衣袖,血紅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辛沐。

「我……我不走,你听應神醫的話。」辛沐跟著深深喘了幾口氣,盡量平靜地輕聲說著,但那聲音也是抖得不成樣子。

但這句話卻起了效果,容華漸漸將氣給順了過來,應心遠拍著他的背,一點點除去他身上的銀針,直到最後一根針取下,容華的雙眼也慢慢合上,他均勻地呼吸著,陷入了沉睡。

「沒、沒事了嗎?」至真帶著哭腔問道,緊張地盯著應心遠。

應心遠一抹額頭上的汗珠,輕聲道︰「殿下沒事了……盡管在鬼門關逛了一圈,但我們還是趕上了……將他救了回來,殿下不會有事的。」

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

辛沐快要崩斷的心弦終于放松了下來,他有些月兌力地軟癱在地,這才發現方才他一直緊緊抓著自己的腿,竟然將大腿上掐出了幾道深深的血痕。

而後辛沐便感覺有些天旋地轉,失血之後那種寒冷的感覺又漸漸侵襲了辛沐的全身,他正想轉頭對至真說自己有些不對,可話都還沒有說出口,他便已經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從黑暗之中醒來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

這幾年辛沐的身子養得還不錯,不像是當年那麼虛弱,昨日放了那麼多血,僅僅是灌了一次藥,今晨辛沐醒來,便已經不覺得有什麼難受的了。

他稍微清醒了一下,首先想到了容華,回憶起昨晚應心遠說容華沒事,辛沐才安心了些。而後他重新定了定神,這才發現自己在昭月的王寨之中。

大概是因為兩個傷患也不方便趕路,至真他們便將他和容華帶到了昭月的王寨之中。

辛沐左右環視了一圈,將這間房中的一切都看了一遍,他心中涌上一陣陣的懷念和傷感。

六年沒有回過家了,如今狼狽地回來,家里依然是溫暖的。

辛沐站起身來,將這房里的每一樣擺件都模了一遍,一點點地回憶家的感覺。

正在辛沐陷入獨自感懷之時,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剛剛轉頭看著門口,房門便突然被從外面打開了。

門被推開的那一刻,辛沐猝不及防地就對上了一雙黝黑深邃的眼。

六年的黯淡,只為等這一刻,那雙充滿了死氣的雙眼在看到辛沐時,立刻便活了過來,就像是干涸了許久的枯木,在一場雨里重新煥發了活力。

容華活過來了,這一次,是真的活過來了。

辛沐並未來得及細看眼前的人,突然一陣疾風襲來,辛沐便撞進了一個寬大的懷抱里。那個人的胸膛很寬廣,雙臂非常結實,將辛沐狠狠地箍在懷里。辛沐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這種感覺,可被他抱在懷里的時候,辛沐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沒有忘記,六年的光陰仿佛凝結在這一瞬,辛沐什麼都還記得,根本無法拋棄的過去依然在跟著他,就像是發生在昨天。

只呆了一會兒,辛沐便反應了過來,他伸出雙手抵在容華的胸前,正想推開他時,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涼涼的,落在了他的脖子里。

他輕輕縮了縮脖子,抬頭一看,更多那涼涼的水珠就落在了他的臉上。

那全是容華的眼淚。

盡管一直咬著牙,盡管在竭力克制,但眼淚還是爬滿了容華的臉。

重逢以來,辛沐還沒有這樣認真地看過容華的模樣,昨夜情況緊急,辛沐也沒顧得上去多看容華那張狼狽的臉,現在仔細一看,他才終于理解了至真為什麼一次次告訴他,若是他再見到容華必定認不出來。

容華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雖然臉還是那張臉,依然是俊朗瀟灑,但整個人的感覺卻變了很多。現在的容華,陰郁、悲傷、憔悴,眼神深邃得看不見底,眉間的褶皺深得無法抹平,更讓人難以忽略的是,他兩鬢間那花白的頭發,像是已經到了垂暮之年。

完全變了一個人的容華抱著辛沐崩潰地流著淚,毫無顧忌,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的形象,完全哭成了一個淚人。

辛沐不知道容華這些年為他流了多少眼淚,記憶還停留在當年手持長劍守在橋頭那英勇無畏的容華,可現在抱著自己的這個人,卻像是個受了傷害卻找不到人訴說因此滿心委屈的小少年。他是那麼的脆弱和無助,仿佛辛沐推開他,他就要立刻昏死過去。

辛沐完全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做什麼,只是僵硬地待在容華的懷里,無言地看著他的白發和眼淚。

「你……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容華開口,那聲音也啞得不成樣子,他輕輕捧起辛沐的臉,從上到下地看了辛沐一遍,又嘶啞地重復,「你還活著……你真的活著……」

辛沐僵硬了很久,最終還是開口,低聲應道︰「嗯,我還活著。」

「你還活著,可你不告訴我!」容華的眼神猛然間變得凶狠,他咬牙切齒地看著辛沐,就像是要張口將辛沐給吃下去一樣,他近乎瘋狂地嘶吼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像是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像是個傻子一樣,為了你肝膽俱裂,為了你痛不欲生。而你好好的,你過得好好的,你瀟灑地就把我給拋下……你去哪里了!?你知道這六年我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嗎?!你知道的吧,你明明知道的,卻還是眼睜睜地看著我痛苦,這樣讓你覺得很痛快是嗎!?報復我讓你感到痛快是了嗎!辛沐,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為你做了那麼多,我從未求過回報,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恨我了,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僅此而已……這樣也不行嗎?你一定要看著我這樣半死不活……六年了,看著我這樣過了六年……你滿意了嗎!?」

辛沐微微垂眉。

他並不是想讓容華這樣活著,也從未想過報復。他料到了容華會痛苦,但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會想到自己「死了」這件事會把容華摧毀到這樣的地步,這份痛苦會讓容華無法活下去。

可他有什麼理由愧疚呢?他並不欠容華什麼,他活著的事,為什麼一定要讓容華知道?

他應當理直氣壯地說出這些話,但他的喉嚨就像是被卡住了,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不該愧疚,看到容華如今的模樣,他卻還是感到了愧容華的悲痛,刻在了幽黑的眼瞳里,刻在了眉心的褶皺間,刻在了鬢角的白發中。

辛沐無法開口,只能沉默以對。

「你說話……你說話!」容華帶著濃重的哭腔,再次吼了一聲,辛沐被他突然拔高的音調嚇了一跳,有些茫然地抬起眼和他對視,可只看了容華一眼,立刻又被那人給猛地抱在了懷里。

辛沐都以為他氣到發狂,想要掐死自己了,可他的懷抱卻是如此地小心和溫柔,像是抱著他這一生最重要的寶貝,生怕有一點點的不小心,就會把懷里這個人給踫壞了。

辛沐被容華這突然的轉變給弄糊涂了,再次僵硬在了容華的懷里。

容華的臉埋在辛沐的頸窩,更多的眼淚便流入了辛沐的脖頸,那眼淚涼涼的,刺激得辛沐的皮膚有些微微得不適,他輕輕地發抖,卻始終無法掙月兌那些眼淚。

「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容華不停地哽咽啜泣,他哭了好半天,而後放軟了聲調,滿是眷戀地輕聲說,「我真害怕你只是我做的一場夢……我怕我醒來之後一切都成空了,我怕你真的死了……辛沐,能明白嗎,你知道我的害怕嗎?我的心已經碎得補不起來了,我已經不能再承受一次你‘死去’的痛苦了,真的……真的不能……若是再有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我會怎麼樣……你不要死,你好好活著,你告訴我,你真的還活著,你還在我的懷里,是真的嗎?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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