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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待幼鹿的傷勢有了好轉跡象,處理完密林內大小事務,瑟蘭迪爾走著走著,情不自禁就走到了森林的邊緣。

那時的巨綠森林還未被污染,仍然充滿著生機,葉茂枝繁,幾乎可以遮天蔽日。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下意識地走到了這里,精靈並不是一個喜歡冒險和外出的種族,雖然出于王子的責任瑟蘭迪爾不時會到周圍轉轉,但的確很少走到這麼遠的地方。

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周圍的景色已經變得很熟悉。他前天才經過這兒。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瑟蘭迪爾干脆沿著森林的邊緣線轉了一圈。令他有些失望的是,他沒有再遇見那個灰發的阿瓦瑞,他猜測原本她並不住在附近,大概上次來這里只不過是想出來散散心。

他甚至這次將步伐放得格外重,刻意地提醒周圍潛藏的生物他的存在——他可不想受到和小鹿相同的待遇,被一個阿瓦瑞這麼無意來上一箭。

毫無收獲,瑟蘭迪爾只得折返回去。不過顯然作為林地王國的王子,他不會輕易半途而廢——過了幾天,他又借著巡視森林的名義,跑到邊緣去溜達了一圈。這次他終于如願以償——

他在森林東邊的角落發現了她的蹤跡。不——更準確來說,她主動出現,救了他一命。

他完全不曾預料到這個阿瓦瑞居然在前面的路上設置了一個陷阱!而且她的技藝相當的巧妙,即便是同樣擅長在林地里奔跑行走的精靈都完全無法察覺到有任何不對勁的痕跡。

他當時正在仔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試圖從高大繁密的枝葉里窺測出一絲她留下的行跡。他沒有注意到腳下就是一個深深的布滿了尖銳木樁的陷阱,如果不是她出聲提醒了他,讓他及時止步頓在原地,他恐怕會成為密林里第一個死于同類布置陷阱的王子。

只想一想都覺得萬分羞恥。

彼時瑟蘭迪爾听到了一個熟悉而冷淡的聲音,他立刻停下腳步,心里覺得很高興,抬起頭來朝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接著他就看到那個灰發的女精靈從樹上一躍而下,盯了他幾秒,輕輕皺眉,似乎對這個半途殺出來打擾到她計劃的家伙有些不耐。不過她也無法眼睜睜看著他一腳踩空,不得不從暗處主動現身——

「止步。有陷阱。」

瑟蘭迪爾微微一愣。

陷阱?一個精靈在這兒做陷阱干什麼?他們並不狩獵,米餅,露水,植物果實,醇厚的美酒……這些自然的饋贈完全能夠滿足精靈的口味。雖然精靈擅長制造,也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出一個合格的陷阱,可更多時候他們沒有必要這樣做,因此瑟蘭迪爾對此幾乎毫不設防。

他低頭看了看前方的泥土。看不出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阿瓦瑞一瞧見他的神色就明白對方在想什麼,她默不作聲地抽出一支箭,射入那平坦的地面——

嘩啦一聲,厚厚的落葉和泥土頃刻間下陷,一個一米多直徑的坑出現在眼前,坑底全都是密密麻麻一端被削尖對準天空的木棍。不用懷疑,再皮厚的野獸掉下去也能活生生戳出一身血洞。

瑟蘭迪爾吸了一口涼氣,「你……」

「回去,灰精靈。」她說,神情淡漠,「你打擾了我捕殺蜘蛛和半獸人。」

蜘蛛?

瑟蘭迪爾表情變得有些凝重。他知道近幾年來邪惡生物從西方逐漸向這里蔓延,卻沒想到速度會這麼快,那個著名的上古大蜘蛛,黑暗編織者昂格力安的力量,居然已經開始侵蝕到這兒來了麼?

還有半獸人?他們不是被擋在迷霧山脈的一側了嗎?而如今居然已經出現了偵察兵?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他需要把這件事通知所有精靈。可以預料到的最壞的結果,也許是他們即將迎來一場戰爭。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瑟蘭迪爾注視著她,思考半晌,還是開口道,「你可以和我的族群一起遷徙到更安全的地方。」

巨綠森林是北方最大的森林,即使邪惡生物開始肆意入侵,至少百年內有林地王國的堅守,它們不會通過這座森林往更深的地方蔓延。如果她願意加入他們,他很樂意保護她的安全。

只可惜他的建議被對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塞拉•荒谷沉默地打量他幾秒,他不太能確定那一瞬間她臉上的表情意味著什麼……探究?可惜?輕視?懷疑?

在他試圖更深地了解她那微妙神色所代表的意義時,對方出聲了。

「離開這里。」灰發阿瓦瑞說,「越遠越好。」

說完,她側過臉,看向森林之外的地方。遠方那座終年彌漫著濃霧的山脈那里,隱隱飄來一股讓人感覺到不安的氣息。充滿了黑暗,絕望,恐懼,以及可怕的腐蝕力。伴隨著那種氣息而來的,則是愈來愈多的蜘蛛,毒花草,鬼鬼祟祟的半獸人,和成群從那里遷徙奔逃的地精。

她是個極具領地意識的拒絕者。她住在這座森林很久,她本能地不喜歡任何東西入侵她的居所,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她會想盡辦法將它們阻擋在邊緣界限之外。

之所以誤傷了小鹿,也是緣由她將對方當成了偷偷模模靠近的黑暗生物。在此之前她就斬殺了很多令人惡心的東西,但它們不知為何開始變得越來越強,于是解決它們也變得越來越棘手。這個灰精靈看上去還不錯,但在她眼里也就僅僅是不錯而已,干淨利落,但缺乏血和硝煙的歷練,還不夠堅硬。

至于對方的邀請……她實在對和一群愛吵吵鬧鬧的木精靈居住在一塊沒多大興趣。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不足五十歲就開始隨著族群四處流浪,自由獨立慣了,不喜歡受到任何拘束。

她平時很少和精靈說話,即便是面對同類阿瓦瑞也是如此。她難得對這個灰精靈開口,也只不過是因為對方長了一張很漂亮的臉,而精靈通常都對美麗精致的事物沒什麼抵抗力。

只有臉被對方瞧上的密林王子听出了她語氣里的不容拒絕,他思考了一會兒,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她,而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果殼放在離她不遠的落葉上,又拿出了裝著酒液的小小囊袋,幾顆飽滿多汁的果實,和膏藥放在一起,才抬起頭,灰色的眼楮如熹微初展,蘊有明淨光輝——

「這是你的藥。這是灰精靈最喜愛的美酒和食物……當做那天的謝禮。」

阿瓦瑞瞥了一眼,然後目光回到了他的臉上,半晌沒說話。

「我還會來這找你的。」瑟蘭迪爾說,語氣里終于帶上了出生以來就具備的威嚴,听上去像是在通知她,「……希望下一次我來的時候,你仍然還在。」

說完,他微微頷首,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灰發的阿瓦瑞微微皺眉,看著對方一頭燦爛的金發逐漸消失在密林深處。她沒有听懂對方未竟話語里真正的含義,目前她只明白了一件事——

這個比女精靈還漂亮的家伙過不久還會來找她。但他來找她做什麼?難道他想幫助布置陷阱?

可她一點也不想有其他人來添麻煩,她一個人就足夠對付那些玩意兒。

不過……

阿瓦瑞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地上一堆據說是「謝禮」的東西上。

膏藥,果子這些都倒不算什麼,但是……

酒?

……好吧,不得不承認這個謝禮她還是挺喜歡的。很少有精靈可以拒絕美酒。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把所有東西都撿了起來,重新做了一個陷阱,然後隱藏起來,就像是最優秀的狩獵者那樣,無聲無息,靜待獵物毫無所覺地走進布滿利刃的牢籠,自取滅亡。

……

過了幾日,瑟蘭迪爾果然如約前來。

他一路急掠而至,然而臨近約定的地方卻又驟然放慢了速度,腳步變得慢吞吞的,一眼看上去仿佛在逛花園,充滿了閑庭信步的優雅,緩緩踱步走到了那顆巨木之下。

他望了望四周,很安靜,只有遠處悠揚的鳥鳴。沒發現那個灰發阿瓦瑞的身影。

也許他來得早了些?也許她還沒到?

瑟蘭迪爾決定多等一會兒。他百無聊賴地靠在樹上,漫不經心地打量周圍,接著一低頭,就發現樹干下面疊在一堆模樣似曾相識的大果核。

這個看上去……好像是那天他帶來的果子吃剩下的遺骸?

瑟蘭迪爾盯著那被疊成立體三角形的果核,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就忍不住彎起了唇角。

好吧……這個阿瓦瑞,的確挺有趣。

他打量著這些果肉被吃得干干淨淨的核,一個想法從腦海里掠過,頓了頓,幾乎沒猶豫多久就決定把它變成現實。于是他彎下腰撿起了其中最小的一個,用新鮮的葉子擦干淨上面的泥漬,把它帶了回去。

自此之後,瑟蘭迪爾每隔幾日都會去往他們約定好的地方,每次都帶著種類不同的新鮮果實。那個灰發阿瓦瑞有時候會現身,有時候不會,但不管他有沒有湊巧正好遇見她歸來,那些被堆疊在樹干下的果核都明白地告訴了他一個事實︰即使他沒有等到她離開了,之後她也的確折返回來過,而且默然收下了他的禮物,並且秉著「決不浪費」的原則把它們吃得干干淨淨,然後禮貌地將果實的遺體送還給了他。

瑟蘭迪爾並不會將它們全都帶走。他每次只挑最小的那個拿走。阿瓦瑞雖然完全不明白他是什麼用意,但既然他看上去很喜歡這些東西……她當然不會阻止。她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隔三差五地送禮物過來,她記得她好像並沒有什麼值得他特別道謝的地方。

莫非是在表達那一次的救命之恩?

如果真是這樣……好吧,那麼這個辛達精靈倒還是挺講禮貌的。

這樣來來回回持續了幾年,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直不溫不火,但也沒有中斷過。瑟蘭迪爾慢慢開始了解到這個孤獨冷漠的阿瓦瑞平日的生活︰在此之前其實和其他精靈並沒有什麼兩樣,飽月復,奔跑,跳躍,靜坐……只除了少了唱歌,喝酒,慶祝這幾個儀式。相比快樂無憂無慮的木精靈而言,他們更像是被放逐的苦行僧。

很多時候瑟蘭迪爾來找她的時候她並不在。到了後來他才開始明白這其中的原因︰在他向父親稟報密林也開始遭受邪惡入侵的消息後,他的族群已經開始準備北遷,只不過遷徙向來都是一個浩大的工程,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他得以在這幾年繼續和她相見。而在她沒有趕回來的日子里,她都去往了離森林更遠的山脈那邊,驅逐,狩獵那些更加蠢蠢欲動的黑暗生物,試圖將它們阻隔在密林之外。

這曾經起到了一些作用,但她一人的力量仍然過于微弱,已經開始無法阻止它們繼續向四周蔓延。隨著索倫的崛起,黑暗力量愈發強大,就連瑟蘭迪爾在巡視領土的途中也會不時看到巨木上結出的白霧霧的蜘蛛網……他開始意識到,事情要遠比他想象中更加嚴重。

這樣持續了三年,精靈終于做好了準備,舉族北遷。就在出發前夕,瑟蘭迪爾再次來到了他們相約的地方,帶上了一個有些特別的禮物。

一串用他收集來的果核雕刻而成的精美項鏈。他親自完成,不曾假手他人。

幸運的是,那一天阿瓦瑞沒有離開森林。他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她。

當瑟蘭迪爾拿出項鏈遞給她的時候,女精靈很迷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瑟蘭迪爾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他的心里緊張到全身微微戰栗,可這不能讓對方有所察覺,那會讓他感到顏面盡失。他盡全力保持了表面的鎮定,看上去完全一派王子優雅卓然風範,凝視著她的眼楮,緩聲開口——

「從第一次見到你到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年,我想也許我們之間開始建立起了一種獨特的聯系,就像這蒼穹的月亮每天都會在黑夜里升起,就像這森林盤虯的樹根駐扎千年不曾動搖——」

「……」女精靈輕輕皺眉。她還是沒听懂他到底想說什麼。

瑟蘭迪爾看著她平靜的面容,他的喉嚨似乎有些干澀,微癢,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低咳一聲,長袍下的手指緊緊攥起,灰色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沉默幾秒——

「塞拉•荒谷,」他說出這個無數次被默念過的名字,聲音低沉柔和,「如今我再次真誠地邀請你,冒著被你再次拒絕的羞恥和不安……你,是否願意,和我一同向更北的地方遷徙,遠離這逐漸蔓延的無盡的黑暗與侵蝕?——如果你相信,我必然用我所有的力量來保你平安無虞,使你余生都將展露笑顏——」

她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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