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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鐵鋪中如同蒸籠一般悶熱,鋪子正中間燒著旺旺的爐子,爐子旁一個合抱大小的水池中注滿了水,有伙計將爐子中燒紅的鐵器用大鉗子夾著浸入水中,發出噗嗤嗤的響聲,同時冒出一股青煙,又散出一股焦糊味。

周圍放滿還未打好的鐵器,有廚房中用的鐵鍋菜刀,也有下地用的鋤頭鐵犁。

鋪子里做工之人都穿著一件無袖汗衫,卻仍舊熱得滿頭大汗,汗水順著皮肉虯結又顏色褐紅的手臂一滴滴往下淌。

謝瑤想,原來徐行儼拒絕了自己和方墨軒的好意,便是在這種地方下苦力。

平日里光顧這打鐵鋪中的都是平頭百姓,穿的無不是粗布葛衣,再高一階的,頂多是略有權勢一些的府中僕人管事之類的,掌櫃卻是頭一次見到穿著綾羅綢緞的娘子進鋪,竟也不嫌棄這鋪子里太髒太亂又太熱。

掌櫃的又想著方才這位貴人身後跟著的那個下人問起徐二郎,他已經許久不曾出現,難不成是犯了什麼事不成?可千萬別牽累了他。

謝瑤將鋪子打量了一番,才看著面前面露恭敬的鋪子掌櫃,問道︰「徐二郎他……一直在你的鋪子里做工嗎?」

掌櫃不敢怠慢,引了謝瑤去隔壁屋子,沒了火爐蒸騰,屋子瞬間涼快下去。

掌櫃將胡凳擦了擦,請謝瑤坐下,又倒了熱水遞到她面前,才搓著手道︰「徐二郎在某處本已做了月余,那郎君話不多,又有力氣,還勤快,某本是很關照于他的,不曾想一月前他突然就沒再來了,也並未知會某一聲,去他家里也沒個人影,連他家中的那位兄長也一起失蹤了,他本來便是外地來洛陽謀生的,某處工錢不多,洛陽生活不易,大約日子艱難,如今便回了老家了,某便只好又招了兩個伙計,頂替他做事……不知這位娘子,找他是為何事?」

「這麼說,你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原本因找到鋪子而有些喜悅的心情瞬間沉默下來,謝瑤頓了片刻,這般問。

「並不知曉。」

謝瑤走出打鐵鋪,阿房急忙將車轅上的矮凳搬下,放在地上,方便她踩著登上馬車。

她走到馬車之前,站在原地不動,低頭看著腳邊放著的矮凳。

阿房叫了一聲「娘子?」

謝瑤並未回應,只是望著虛空之中出神片刻,而後仰頭看著萬丈之上的碧空之中白雲悠蕩,偶爾飛鳥掠過,過眼無痕。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段日子以來的心緒不寧與患得患失似乎有些可笑。

在她被一句話攪亂心頭一池春水之時,在她想方設法打消母親為自己結親的念頭之時,在她無時無刻不在胡思亂想之時,那個始作俑者卻原來在做出令她心生猜測、心頭混亂之事後,便已經從洛陽城之中消失無蹤了……不留絲毫痕跡,不留只言片語。

但其實,這也並不能怪別人,于徐行儼此人,從最開始她便未理解錯,她確實是自作多情又多管閑事而已。只是後來她又會錯了意,自始至終,那人都不曾明明白白說過一句直白之言,都只是她在猜測、在意會、在自作聰明、在一廂情願……

阿房雖然不明白今日小娘子這一番行為到底為何,那位徐二郎又是何人,但他也覺察到小娘子的情緒大概不大好,叫了一聲之後,便有眼色地不再多話。

謝瑤睜大了眼楮看著頭頂,長長出了口氣,又幾不可察地自嘲一笑,再低頭時,已經一臉平靜,甚至還對阿房笑了一下。

她踩上矮凳掀開車簾進入馬車,坐定之後,神情已經恢復如常,語氣與平日無異,吩咐道︰「回吧。」

阿房應了一聲,一甩馬鞭,馬車緩緩移動。

馬車到謝府門前,阿房驚異地「咦」了一聲︰「府中的幾輛車竟都出了!不知是要去哪兒。」

謝瑤掀開車簾,果然見門外竟然已停了數輛車,且府中婢女不斷進進出出往馬車上搬東西,由錦娘在旁指揮,看樣子是府里有人要出遠門。

她跳下馬車,錦娘瞧見之後立馬吩咐了身旁小婢女一句話,便忙迎上,急聲道︰「祖宗!您這一大早的跑哪兒去了?整個府里的下人到處找,卻無人知道您的蹤影,方才郎君甚至還派了人去靖南伯府上去問了!」

謝瑤一臉莫名,「出了何事?這麼急著找我?」

「阿婆突然病重,信剛送入府中,上面說病情來勢洶洶,十分危急,可信已經是三日之前經寧州驛站快馬寄出的,如今怎樣,很難說了,夫人看了信後,差點暈厥,還好阿郎和郎君都在,急忙妥善安排了,眼下只等娘子您一回,就立馬出發去寧州。」

謝瑤當即也變了臉色,阿婆親生兒女只有母親和舅父兩人,當年父親外放慶州時與母親結緣,後母親便隨著父親回到京中。洛陽與寧州相隔上千里,上一次母親與阿婆相聚,還是三年之前的事情,當時阿婆雖寡居多年,但身體康健,還摟著她說笑,不曾想轉眼之間便出現這般變故。

如今舅父遠在晉州任職,與寧州也相隔遙遠,若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老人家身邊竟然無一親子送終。

盧氏已經收拾好了所有隨身物品及換洗衣服,謝瑤也沒顧上吃一口熱飯,只來得及安慰母親兩句,便又重新回到馬車上。

盧氏必然也是要同行的,她上了馬車便開始嘮叨︰「娘子這兩日為了何時一直心神不寧的?昨晚已經宵禁了竟仍要著急往外跑,這一大早的又是不見蹤影,也不是婢子嘴碎,實則方才阿郎派人來問,婢子答不上來,當真是嚇得不輕。娘子如今大了,婢子作為女乃娘,也只能顧著點日常瑣事才能顯得婢子還有幾分價值,可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婢子實在是有愧夫人和阿郎。」

謝瑤听罷,反省最近這些日子自己的言行,似乎確實有時會略有偏激,在她自己有印象的事情之中,便有兩次直接拿話將下了盧氏的臉,更不用說那些她無意之間偶然說出的傷人之話,確實是不妥當。

只是如今冷靜想來,最近自己略出格的言行,不都是拜了某人所賜。

謝瑤垂了半晌眼皮子,最終終于扯了扯嘴角,笑道︰「女乃娘說得是,最近我確實是有些心緒不寧,勞女乃娘操心,我日後必然不會再如此了。」

盧氏看了看她的臉色,神情略緩,而後動了動手,從袖子里抖出來一把匕首笑著遞上來說︰「娘子這次是要出遠門,夜里入住驛站客棧之類的,恐怕也不甚安全,這把匕首婢子帶出來了,娘子收好了。」

謝瑤低頭看去,正是她整日放在枕旁的那把「揚文」,在她已經要規正了原本有些偏離自己人生軌跡的心思時,盧氏卻又突然將此物遞到她面前,不知若盧氏知道了這是她與男子私相授受的憑據,該會作何反應。

她盯著那把匕首出了會神,被盧氏又叫了一聲,才終于接過匕首,揣進袖中,勾了下唇道︰「女乃娘費心了。」

……

謝氏門外車隊只離開約模不到一刻鐘,便有人騎著高頭大馬飛奔到謝府門前。

謝府管事本已經安排了一系列人事,準備關門閉府。眼看來人在府前跳下馬,他眯著眼楮認了認人,忙又重新開了門迎上去,躬身叫了聲「小伯爺安好」。

方墨軒也顧不得去管因騎快馬被風吹亂的頭發,喘著氣疾聲問︰「方才有人去我府上問謝小娘子,如今可找到了?」

管事心中莫名,這人不在您那兒便算了,僕人自然會去別處找,可也不至于勞動您急沖沖地再跑來問吧?

「夫人娘家出了點急事,小娘子跟著夫人一起,剛出發離京。」

方墨軒一听,就急了,「她們走多久了?」

「一刻鐘。」

方墨軒當即扭頭,幾步下了台階,翻身上馬,一甩馬鞭便沖了出去。

他騎馬直沖城西明理門,可直跑到門外半里路,卻並不曾看到一片坦途的官道上有馬車的影子。他拍了拍腦門,明白自己恐怕是追錯了方向,往寧州可出西門上官道,也可出北門至黃河走水路往西。既然是急事,必然是要走水路更快的。

他勒住馬原地兜了個圈,想著徐兄離京之前特意交代自己,讓他約謝小娘子出門時,可趁機偶爾透露他離京之事,少則兩月,多則半年,便會回轉,不必刻意說起。

他只想著等約到人了再提不遲,結果謝瑤一直窩在府中不出,且最近他也被親事搞得一個頭兩個大,時間一久,他就給忘了。頭一次交代自己的話就這麼被自己搞砸了,以徐兄那平日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不知回京之後,該如何收拾他。

方才听到謝夫人娘家出事,他便知道謝瑤必然也要離京,這一走卻不知要多久,且謝瑤如今正是議親的時候,若出了什麼岔子……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可千萬別啊,否則他便是一死也不足以謝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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