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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宇文恪自內宮回府後,便一直心中不安。

他那位祖母女帝的心思他雖然猜不準,但有一點他是確定的,臣子若背地里做些勾心斗角但無傷大雅的小動作,她不會放在眼里,于她不過是制衡朝堂的權謀之術。但若將手伸到她的身邊或者身邊人身上,那人必定不會落什麼好下場。

女帝還未登基時,有個朝臣的ど子看上裴莞,想要將其納為貴妾。那人甚至仗著先帝性情好,私下里設法讓先帝身邊的太監委婉地試探了一下皇後口風。

過程如何無人得知,但不久那臣子便因一事被判了流放,全家抄沒。據說當時還是皇後的女帝在先帝跟前說過一句,「此人眼界狹小,不堪大用「。此後裴莞再在外行走,再沒有第二個膽子肥不要前途的敢有什麼不軌念頭。

而如今既然女帝已經召見了徐行儼,那必然是已經調查清楚了他的身份背景。否則一個布衣草民不可能讓女帝打破規矩,破例于夜間宣見,而他出手要殺死徐行儼的行為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玄影司雖然神秘,但他還是听過這個名頭的,每每想到此處,宇文恪便覺得心中冰冷一片。

他不曾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只後悔自己沒有早一步覺察出其中的不妥,早一步斬草除根。無毒不丈夫,奪嫡這條凶險之路,容不得太多仁慈和軟弱,若最終得了帝位的是性格軟弱的三叔,下場也不過是被吞得渣滓都不剩,像宇文忻那樣的仁慈,于尋常百姓可被人稱頌,但放在皇家子弟身上並不見得是好事。

若女帝心中還不糊涂,便應該明白,有他宇文恪這個兒子的二子瑞王,才是最佳的皇位繼承人。

但這位陛下的心思,當真是他人無法捉模的……

如今已經數日過去,陛下那處並不見任何動靜,而那個徐行儼也如人間蒸發一般,徹底消失不見。

這讓宇文恪不得不抱著僥幸,或許事情並無他預料中的那般糟糕,或許,會有其他轉機……

直至今日,柳昀之突然登門。

說實話,前次柳昀之的態度他十分不喜,若不是近來他那個時有時無、時準時不準的夢境,此人他必然不會再用。

這般想著,柳昀之的腳步聲已經從樓梯上傳來。

此時宇文恪站于二層閣樓上,四面開闊,竹簾卷起,春風直入。他面對遠處瓊樓相連的皇宮,听到腳步聲在身後站定,並不發問。

柳昀之看著這位郡王的玉樹臨風的背影,恭敬一禮,道︰「臣昨日得夢,徐行儼乃未來朝堂肱骨之臣,被封上將軍,阻突厥南侵,滅其主力,後攝安北都護,掌二十萬邊軍御北。」

宇文恪眼皮跳了跳,豁然轉身,「當真?」

「不知真假……」柳昀之吐出一口氣,「臣的夢境並不能連貫,此事也只是模糊感知個大概,中間具體細節為何,也並不能知曉,迄今為止,所有夢境一直朦朦朧朧,而得以成真的,只有距離較近的永安寺之亂,但中間卻又生了許多曲折和枝節,後又牽扯到多方,甚至出了人命……臣實在難以斷定,這般預言是否可信。」

宇文恪沉吟片刻,在一旁咕嘟咕嘟騰出熱氣的水爐之後坐下,柳昀之跟過去跪坐,拎起水壺給面前矮幾上的兩個杯子注滿茶水。

宇文恪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幾下,很快頓住,「那你可記得有什麼距離更近一些的事情,即將發生的,具體一些,可以再次得以驗證的?」

柳昀之看了宇文恪一眼,立馬垂眸想了想,當即又抬頭︰「有,不久之後,方家與杜工部家結親……還有……「

宇文恪瞥他一眼,柳昀之繼續道︰「方才臣突然又憶起,還有一件大事……隨後有人會上書對祁王稱頌,請立祁王為太子,徐行儼附議擁護,雖然最後陛下並未納言……不對,」柳昀之突然頓住,擰眉,「此時徐行儼不過一介白衣,無權無勢,此事應該是後面發生的才對……」

「罷了,夢境混亂,也屬正常,但若徐行儼真的會在以後擁護三叔……」宇文恪皺眉,沉吟片刻,「那我們也可想個辦法讓他擁護我父……上次寬政坊那個混混家里可處理干淨了?」

「處理干淨了,而且臣還派人盯著那處,結果徐行儼自那晚始,便一直未出現過。」

「此人是個大患,若能拉攏最好,若不能,還是要盡早斬草除根,若能抓住其軟肋逼迫其就範,就再好不過了……」

……

自從听了林氏的一番話之後,謝瑤一連數日都沒再出過院子。謝夫人叫了她幾次,最近一些平日里略有交情的貴婦人悄悄給她遞了幾個京城才俊的生辰八字,謝夫人便有些耐不住地興奮。

謝瑤近幾日本就心煩意亂,就有些不耐煩,但也明白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了,母親這股熱乎勁便一直消不下去,便直接跟著喚她的僕人去了內堂。

踏進臥房時,謝夫人正滿臉笑意地跟錦娘商量什麼,見女兒進門,忙招呼她近前,指著面前桌案上擺著的幾份生辰八字笑著問︰「這是近幾日其他夫人悄悄塞給我的,你快來看看,看有沒有自己中意的?」

謝瑤腦門抽了抽,不知別人的母親是不是也給自己女兒這般挑選夫婿。

她敷衍著笑了兩句,上前翻了翻,甚至還翻到了方墨軒的,臉上頓時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好了。

謝夫人一臉期待︰「如何?你與裴舍人交好,可有听說些人品文采上佳的郎君?你若有自己看上的,只要有人品有文采,門第略低些也無礙,我可讓你父親親自去說一說,雖說女子該有矜持,但咱家沒那麼多規矩,讓你父親提上一題,對方也就明白了。」

謝瑤將手里的幾張紙放回去,故意繃著臉說︰「我看阿娘不必忙著張羅這個,如今朝中局勢隱晦不明,父親不是也沒發話嗎?」

謝夫人一臉氣惱︰「你父親是指望不住的,上次說起柳家郎君,我不過是多問了兩句,他就說我婦道人家,什麼也不懂。我再追問,他卻又避而不談,我若再不管,難道還讓你在家里拖上兩年,拖成老姑娘嗎?到時可還有這許多才俊讓你挑選?」

眼看謝夫人說著眼都要紅了,大概不被女兒理解心中也著實委屈。

謝瑤悄悄嘆了口氣,安撫道︰「女兒自然明白阿娘的良苦用心,只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不比尋常百姓,父親在朝為官,聖心又難測,朝堂上牽扯諸多利弊……就比如這位……」

她拿起方墨軒的八字遞給母親,「方小伯爺,他家當初曾得罪過還未登基的陛下,如今雖然已經過去許久,但不定哪天陛下又想起來要翻舊賬,若女兒當真嫁過去,豈舊賬真被翻起,不是要連累我們家?若父親如舅父一般在地方上任一方知州,也為我說個當地有名望的士紳,我自然也與表姐一般過的是如菩薩一般被供著的日子,可父親是京官,這不一樣,京城水混。而且父親一向穩如泰山,四面不偏,若您看中的郎君家中參與了黨爭,最終豈不是白費功夫了?」

謝夫人拿在手里看著,一時也忘了再眼紅,喃喃地說︰「這些我確實是沒想到的……」

「還有這個」,謝瑤又拿起一張,「他家與柳家一脈相連,父親既然都不同意柳家,難道還會同意此人嗎?這個……他是祁王黨,如今朝中讓陛下立瑞王為太子的呼聲只見高漲不見回落,這人這般行為是何意?還有這個……這個……」

謝瑤將桌子上的所有八字一一撿出來,說一個撕掉一個,最後見桌面上一個不剩,終于呼了口氣,迎上母親微瞪的雙眼,攤了攤手,「母親若真要拿不定主意,還是先歇一歇吧。」

隨後,謝夫人果然偃旗息鼓,張羅著給她說親的興頭一下子就弱了很多,謝瑤也終于松了口氣,消停了下來,但是她明白,這必定是個不可回避的話題,自己遲早要面對。

想到這些的時候,她正在窗台上伏案,又盯著手邊放著的匕首愣愣出神,最近她出神的頻率似乎越來越高了,一件事兒做著做著就神游方外了。

等回過神時,她面前放著的宣紙上已經被筆端淋下的墨汁糟蹋得一塌糊涂。

謝瑤嘆了口氣,擱筆正準備將宣紙團一團扔到地上,卻看著沾了墨漬的紙張愣了愣。

墨滴之間是她自己都不知何時寫下的無數個蠅頭行楷,密密麻麻,雖有被墨跡蓋住的,但仍有一半清晰可見,三個字並列一排,一個挨著一個,寫的都是徐行儼。

謝瑤反應過來,忙將宣紙團了又團,攥實了隨手扔到地上角落里,等著僕人來清掃干淨……

及笄之日轉瞬便至,當日謝府張燈結彩,謝氏父子都請休在家,不少謝尚書的同僚家眷都來捧場,便是有的家中不來的,也讓隨了禮物送來,仿若謝府要辦喜事一般。

謝瑤一大早便被盧氏揪了起來,一邊給她梳頭,一邊細細交代了今日的儀式,該從何處進,何處行禮,何處奉茶……

她晃著腦袋隨口應是,但到了儀式開始,已經全忘了個干淨,還好盧氏在一旁小聲指點才沒出錯。

及笄禮在正堂前舉行,正北置掛圖、小幾、香爐、盥、席子……觀禮賓客面北滿座。

正賓和贊者竟都是熟人,一位是忠勇侯夫人,一位是靖南伯方夫人,這及笄禮上正賓身份越高,笄者越有臉面,可見謝父的面子當真不小。

謝瑤隨著贊者唱和聲三次加衣跪拜行禮,最後忠勇侯夫人手持醴酒吟誦祝詞畢,將手中酒水遞給謝瑤,讓她抿一口後灑入膝下席間。

謝瑤行完所有儀式,只覺得腦袋上巨大的發髻搖搖欲墜,腿都要軟了。她本以為這就要結束,忠勇侯夫人卻轉頭問一旁觀禮的謝父︰「謝尚書是儒學大家,今日為笄者加字,我便不再獻丑了,還是謝尚書親賜吧。」

謝尚書也不推辭,走到謝瑤面前,看著面前舉杯跪于席間的女兒,一直不苟言笑的臉上柔和不少,他道︰「《老子》有雲,‘見素抱樸,少私寡欲,’五柳先生也曾言,‘傲然自足,抱樸含真’,今日為父為你娶字‘含真’,唯盼你此生不損天性,不虧陰德,待人以真……」

謝瑤原本舉著剩下一半的酒水準備放置于面前矮幾上,可听到父親說出的兩個字時,腦子轟然作響,雙手微抖,半盞醴酒 當一聲,全部灑落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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