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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瑤腳下一絆,便覺腰間被人扶住,低頭一看,是個男子的手。

她心頭厭惡,眉頭一擰,就要怒斥,但她身量不夠,回頭只看到一個壁稜分明的下巴,視線上移,下一刻便眉眼舒展,一顆心瞬間明媚,笑道︰「徐兄,多日不見了。」

徐行儼垂眸,視線與她相對,眸色漆黑沉寂看不到底。

謝瑤之前偷偷打量過他幾次,他的劍眉英挺卻並不鋒利,平日里看人時神色冷清,卻並不讓人覺得突兀,但若眼神再凌厲些,恐怕要讓人心生寒意。

但她卻覺得每次自己與他對視時,他的眉目之間全是深情,那雙如深井如瀚海的眸子總是讓她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

可她接近他時他又多是那副嫌棄的態度,這讓她不由便產生一種錯覺——他欲拒還迎,在誘惑她。

想到這些時,她沒覺得惱怒,心中仍舊只是有些壓抑不住的……亢奮。

若是撞到其他男子又被人被扶了腰,謝瑤必然羞惱一番並已經跳開,但此刻她卻站定不動,春衫襦裙雖有數層,但都薄若蟬翼,隔著薄薄幾層布料靠在身後這人硬邦邦的胸膛上,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聲鼓動了耳膜,撲通撲通地響個不停。

她保持著這個回頭仰視的姿勢不動,控制不住地語氣愉悅︰「徐兄是怎麼進來的?」

她頭一次距離徐行儼這樣近,突然發現他的眼睫根根分明,黑長而濃密,若此刻杏花飄落,或許能落一瓣在上面也說不準……

徐行儼緩緩收回方才猝不及防被撞到時條件反射地伸出的手,少女的腰肢盈盈不堪握,是他一只手便能掌握的弧度,熟悉又陌生。

可謝瑤依舊沒有離開,仰頭看著他大概是在等他回答。

他看著少女嬌女敕的臉龐和清晰淺淡的眉眼,心頭那股一直被他壓制著的火苗蠢蠢欲動。春衫輕薄,繁復輕盈的淺墨色如翼裙角蕩漾至他腿間,如羽毛般輕輕撩撥他的心頭。

他喉嚨哽住,腦中混亂,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回答什麼。

方墨軒一直在幾步外站著,他平日里看似不著調實則心中通透,唯有在男女之事上很有些遲鈍,一時有些弄不明白這兩人是在干甚,略微有些尷尬,眼看再這麼下去就太不成體統了,輕咳了聲說︰「我說……二位……那個……謝小娘子……徐兄是我帶進來的……」

徐行儼倏然回神,見謝瑤仍舊笑意盈盈地看著她站定不動,他喉間凸起上下翻滾了兩回,後退數步,對著她抱拳︰「徐某冒犯了,還望謝小娘子贖罪。」

謝瑤笑意不變,不理方墨軒,轉身正對身後人︰「徐兄又不是第一次冒犯,我估模著你心中也不一定是在贖罪……」她離得遠了,才看清今日徐行儼的穿著。

不同于以往的粗布短褐,今天他穿了件深墨色圓領缺骻長衫,腰間系著的蹀躞帶明明是該有些不倫不類,在他身上卻有種說不出的和諧,將原本長衫的文氣壓了下去,竟然頗有點古書上所說的儒將風采。

她心中更添喜悅,揚了揚下巴,「你還沒回答我呢,這地方只有帶了拜帖才能進來,徐兄不會又翻牆了吧?」

方墨軒上前兩步,說,「自然是我帶徐兄進來的,你說‘又’……你何時竟見識過徐兄翻牆?」

謝瑤看著面有菜色的徐行儼笑得一臉得逞︰「這個就要問徐兄了……對了,我要去看一株碧心桃花,你們可要同去?」

方墨軒搭上徐行儼的肩頭擺擺手說︰「不了,我們還有要事,對些花花草草的不大有興趣,便不耽誤你了。」

謝瑤又往周圍看看,問︰「阿莞今日沒跟你同來嗎?」

「她是大忙人,昨日我本是約了她,不想今日竟食言了,大概是聖人又交了什麼差事讓她辦。那我們先行,你且去看你的花。」

方墨軒說著便拉了徐行儼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頭對她說︰「你竟也不帶個僕從跟著?今日人多,不定有些不軌之輩渾水模魚跟進來,你也別往人少的地方去太久。」

徐行儼聞言,腳下步子微頓,但下一刻便被方墨軒勾著離開了。

謝瑤擺擺手表示知曉,看到兩人身形消失在拱門之後,才轉身繼續前行,腳下步子不知不覺間比方才又輕快了不少。

那株檀心碧桃長在不遠處那片桃林邊緣處的一灣碧水前,離方才院中僕從引她們進來的那條小徑略遠,簇擁的桃花開得正盛,仿若一片粉色雲海,身形隱在桃林之間,徑道上的人若不細看,便不易察覺林中有人。

碧桃枝丫不似尋常桃樹那般低矮,謝瑤估了下高度,踩上旁邊的大石,扶著樹干摘了兩朵嗅了嗅,裝進腰間掛著的香囊之中。

前些時候裴莞在她跟前說起錦雲閣的香料越來越俗氣,不過是換了個名字,翻來覆去就那幾味。

當時她正好在看一本雜書,里面有提過用檀心碧桃提煉為引而制出的菩提香,便承諾將來為裴莞調一款香料。

但檀心碧桃中原罕見,一直沒能成行,沒想到這次來竟還有些收獲。

她將低處幾朵花折了,但真正開得好的還在高處。她換了一塊更高的石塊踩上,去摘高處開得更好的。

恰逢一陣微風撩起,桃花瓣如雨般悠悠飄落,散了她滿頭滿身。而不巧的是,隨風而來的,竟帶了幾句有些壞人心情的私語聲。

今日赴宴的都是達官貴人,家宅之中勾心斗角的陰私穢事數不勝數,又有許多平日沒什麼機會冒頭的庶子庶女們計劃著抓緊機會上位,此時有人偷偷躲進桃林之中密謀點魍魎詭計琢磨著如何害人再正常不過。

往年謝瑤也遇到過不少類似場面,對此早已司空見慣,只是有些壞了原本的好心情。

她一邊听著那邊兩個小娘子略帶稚女敕的聲音密謀害人,一邊踮著腳尖去夠一株長在高處開得繁復重疊的桃枝。

只是那花枝太高,她伸了幾次手沒模到,便準備再換個位置,這時身後突然伸過來一只骨節分明指節修長白皙的手,將那株桃花輕輕一撥,花枝便被壓了下來,遞到她眼前。

謝瑤一愣,順著那只手往上看到質地上乘的素白窄袖,回身便看到一張放大了的有些熟悉的笑臉,這人一雙桃花目生得極好,配著一張如玉面龐,頓覺眉目含情。

謝瑤只是片刻遲鈍,隨即立馬跳下大石,對著來人屈身一福,恭謹地叫了一聲︰「臣女見過泌陽王」。

宇文恪穿著素白綢衫,腰纏玉帶,手里捏著一株桃花枝,另一手中握著折扇,長身玉立,一身風流地含笑看她︰「這桃花你不要了?」

謝瑤看了眼桃樹,略帶不自在地垂眸一笑說︰「讓泌陽王見笑了。」

宇文恪回以一笑,手上一松,桃枝彈回,紛紛揚揚又飄落兩人一身花瓣。

謝瑤不由伸手去接了一片在手,宇文恪往她素白柔女敕的小手上看了一眼,「阿瑤摘這桃花有何用……」他說著,頓了一下,有些慚愧,「我听裴莞平日說起你時這般稱呼,一時失言,小娘子不會怪罪吧?」

「怎會,名字不過是個稱呼罷了,哪有許多虛禮?」

宇文恪釋然一笑︰「阿瑤豁達,是恪落了下成……」他看了看謝瑤手里的香囊,「這碧桃花可是有什麼妙處?」

「這是產自天竺的檀心碧桃,碧蕊粉瓣,較尋常桃花多了馥郁香味,可提作香料,今日恰好遇到,我便準備摘幾朵回去試試。」

「阿瑤見多識廣又蕙質蘭心,竟還懂得這般雜學,」宇文恪抬手摘了一朵花湊到鼻端輕嗅,「我也是循著這花香尋來的,不想竟有緣在此得遇佳人。」

謝瑤平日里受裴莞耳濡目染,對男女大防一向不在意,但宇文恪這話卻提醒了她,今日春宴本就是為了讓男女相看,旁邊那兩個害人的小娘子大概听到有人聲早已離去,二人在此獨處,萬一被有心人看去,便是另一重意味了。

她含蓄一笑,道︰「阿瑤也不過是多看了幾本閑書而已,比不得泌陽王月復有詩書……這會兒時間也不早了,阿瑤獨自出來的時間不短了,母親不見回轉,不定該著急了,便不打擾泌陽王賞景了。」

話已如此直白淺顯,宇文恪若識趣,便該讓路放行,但他卻仍站定不動,恍若未聞,低頭看著謝瑤,薄唇輕勾,笑道︰「恪稱阿瑤閨名,阿瑤卻稱恪封號,豈不生疏?恪字子復,阿瑤若不嫌棄,可喚某表字。」

謝瑤心頭一跳,抬眼去看宇文恪的眼楮,其中滿含笑意,正直勾勾地盯著她,仿若有千言萬語欲噴薄而出。

不會吧……謝瑤眨了眨眼,嘴里好像吃了點什麼不該吃的東西一般,她慢吞吞低了頭避開如此……情深的視線,只覺得這眼神簡直要壓得她抬不起頭。

她搜腸刮肚地想著自己到底是何時何地做了什麼不妥帖的事,竟引得對方有了什麼不該有的誤會……但是也不該如此啊,泌陽王的大名她如雷貫耳,但真正的交集卻只有上次在永安寺之中的一次對話,如今這不過是第二次而已,她當時可是有什麼行為讓對方會錯了意?應該……似乎……沒有吧……

泌陽王雖然早已婚配,但如今局面,將來他繼承皇位的機會只多不少。若一般女子面對此情此景,怕早已主動投其所好,但她……可沒有去給人做側妃打算。

她這邊暗暗露出一臉牙疼的表情,宇文恪卻毫無察覺,只看到面前少女看了他一眼後便低下頭去,露出一段雪頸。他猜測大概是害羞了,于是又低聲開口,語氣低沉輕緩又帶著蠱惑︰「阿瑤可有小字?」

謝瑤垂著頭干笑兩聲,說︰「臣女還未及笄,父親並未賜字。」

「如此……」

眼下這般局面在謝瑤來看,這人要再說些什麼,自己必然是要折壽,正絞盡腦汁想著找什麼借口趕緊離開,便听到幾步開外一道低沉的聲音道︰「謝小娘子的花可摘夠了?方小伯爺正在尋你過去。」

此時這聲音于謝瑤來說,簡直猶如天籟。

她忙應了,抬眼便看到不遠處桃樹下站著的徐行儼,正面無表情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們兩人。

謝瑤對宇文恪歉意一笑,謊話信口拈來︰「泌陽王贖罪,方才臣女便約了方小伯爺一起登碧落閣,這一耽擱便忘了時間,贖臣女不能相陪。」

說罷,她又深深一福,便提了裙擺踩著一地落花快步朝徐行儼而去。

在身後有人出聲的那一刻,宇文恪臉上的笑意便淡了。他看著謝瑤提著裙擺從他眼前溜走,緩緩轉身看到徐行儼的一瞬,雙眼微眯。

謝瑤走到徐行儼身邊,壓抑著心中歡快,眉眼俏麗地偏頭看他,道︰「不是急著找我嗎?別讓小伯爺等急了。」

徐行儼和宇文恪四目相對,一個目光沉沉,一個眼神銳利,謝瑤話落,徐行儼朝著對方遙遙抬手,便跟在謝瑤身後轉身離去。

直到兩人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宇文恪臉上的笑意終于徹底收斂。

他站在原地沒動,沒多久,桃林深處走出一個青衫男子,身姿修挺,面容沉靜,只是一直微擰的眉頭讓其原本豐神玉朗的一張臉顯得略有些陰郁,來人正是柳昀之。

宇文恪冷聲問︰「方才那人你可識得?」

「只看到個背影,未見正臉。」

宇文恪冷哼一聲,「方墨軒身邊何時出現個這般氣勢逼人的人物,我竟不知,難不成三叔手下又有了什麼得力干將?」

柳昀之明白宇文恪此時也並不是讓他回答,便只是站在其身後,抿著嘴未出聲,過了一會兒,見對方未再有吩咐,才道︰「方才林中那兩個是邢國公家的庶女,勾結著一起坑害嫡女,沒什麼大事。」

宇文恪嗤笑︰「邢國公府好歹也曾得以御封柱國,如今卻連自己的後院私事都管不好……不必理會,你只去查一查今日跟著方墨軒進苑的是何人,」他頓了頓,語氣冰冷,「若不是什麼重要角色,你自己看著處理了。」

柳昀之抬眼便見宇文恪臉上的殺意,心中一凜,低頭應是。

宇文恪又問︰「那件事查得如何?」

柳昀之回道︰「順著官府造冊登記的薄錄查去,知那人來自兗州,臣便又遣了人去兗州打听,一查之下,那日那個混混果然說得不假,這人和皇室確實有點牽扯。此人姓徐,名行儼,父親不過當地士紳,早些年曾移居洛陽,後坐吃山空,便又遷回老家。這其中牽扯到郡王家里的一件私事,有些不大好說……「

宇文恪道︰「說下去。」

「如今京城皆知齊國夫人是聖人阿妹,卻無人得知,聖人曾有位比聖人小了近二十歲的ど妹,二十年前入宮陪伴阿姊時被先帝看上,兩人曾背著聖人有過那麼一段……」說到這里,見宇文恪沒什麼反應,柳昀之繼續道︰「聖人不喜,當即便逐了ど妹回家,不久,那位娘子便被家中草草下嫁,嫁的,便是前面所言的這個破落戶,徐家。」

听到這里,宇文恪呵了一聲,「有趣,如此說來,這個徐行儼還當真算得上是聖人的外甥……你堂弟可也看過畫像中人了,可確定了永安寺那人和提前報信之人同一個人?」

柳昀之臉上露出幾絲尷尬,「說來慚愧,數日前臣的堂弟在平昌坊中……沒了,此乃丑事,他又是家中庶子,便不曾聲張,草草發了喪。當晚見過來人的,除了臣堂弟,便是趙將軍,但趙將軍是忠勇侯屬麾下,臣怕鬧大了動靜,便沒敢去找。但照種種跡象來看,十有八.九,永安寺當晚之人與到趙將軍處報信之人為同一人。臣又去找那個混混確認過,但因畫師畫像與永安寺中人口述有所偏差,那混混只說畫像與他兄弟相像,並不能十分確認。」

宇文恪刷地一聲打開折扇,徐徐晃動,回身盯著那株碧桃花出了會神,才低低一笑道︰「有趣……」

柳昀之垂著頭沉默不語。

宇文恪回頭問他︰「你這幾日可有再夢到什麼要緊事?」

柳昀之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宇文恪所言為何,遲疑了片刻,答道︰「不曾。」

……

走出那片桃林,背後視線終于消失無蹤,謝瑤才長長吐了口氣,停下步子回頭看著身旁男子笑道︰「多謝徐兄前來為我解圍。」

徐行儼貌似心情不佳,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腳下步子不停,沉聲道︰「謝小娘子還是快點回席,你不愛帶僕從的習慣可不太好。」

謝瑤跟上他,奇道︰「你怎知我不喜帶僕從。」

徐行儼腳下一頓,旋即恢復如常,「前幾日見你時,你身邊一直無人。」

謝瑤哈了一聲,眯眼一笑,跳到他面前擋住路,仰頭笑問︰「這麼說,你一直對我視若無睹都是在故意演戲,這又是為何?」

徐行儼忙止住步子,看著面前光滑細膩的臉屏住呼吸,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瑤見好就收,眼珠子一轉,讓開步子繼續前行,心中卻已經笑成了花。

兩人未再說話,跨過一條玉砌小橋,眼看再轉過一道假山便是相思池,徐行儼停下步子道︰「前面便是午宴,徐某便告辭了。」

眼看這人這就要離開,謝瑤忙出言叫住他︰「徐兄今日來此是有何事?「

「一件私事。」

「私事?徐兄的私事竟然能辦到春宴上來?」謝瑤挑眉,「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听一听是何私事?」

徐行儼略一遲疑,道︰「並不是什麼大事……」

「徐兄若不想說,我也不好強人所難,只是……」謝瑤話音一轉,笑吟吟地問,「方才徐兄為我解圍,當真是方小伯爺的意思嗎?」

徐行儼看著她盈盈如水的眸子,一時語塞。

「我知道了!」

她頓時笑開了,直接一撩裙擺鑽進假山之中,行了兩步才回頭來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男子,「謝瑤有事要問徐兄,徐兄當真要站在這人來人往之地答我所問嗎?」

徐行儼看著消失在假山亂石之中的嬌俏身影,心頭漏了兩拍,略一踟躕,終于抬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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