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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後院,謝瓊往東側跨院去取早上落下的東西,謝瑤先回了自己院子。

簡單沐浴後換了身淺墨色對襟襦裙,估模著時間差不多正晌午了,她便晃悠著去了內堂。

內堂幾個婢女僕婦正在等著上飯,卻不見謝夫人和林氏,問了才知半晌里如意坊送來幾匹顏色新穎質地上乘的布料,兩人看了歡喜,此刻還在屋里商量著給家里幾人裁何種樣式的春衫新衣。

謝瑤又拐回內苑,來到謝夫人的院子。

謝夫人平日里喜歡抄經念佛侍弄花草,如今正值春日,院中的海棠牡丹被伺候得極好,開得正艷,有一株‘種生紅’竟開得碗口般大小,謝瑤記得她上次看的時候還半死不活。

小婢女翠玉正拿著小鋤在花圃里鏟草,扭頭看到謝瑤時脆生生地笑著說︰「夫人和少夫人都在房內。」

可當謝瑤站到謝夫人房門前時,就有些後悔了。

她自認做人行事不是鬼祟之輩,但這不過數日,便接連听齊了父親和母親的牆角,她心里還是挺愧疚的。

此刻屋內兩人大概看到布料成色好,已經迫不及待地 擦 擦剪了起來。屋里人一面操著剪刀,一面光明正大地說著謝瑤的名字。

謝瑤猶豫要不要繼續听下去,正糾結于走還是留,就是這遲疑的功夫,謝夫人的話已經一字不落全听進了她耳中。

「……眼看阿瑤再過兩個月就要及笄,本來你阿翁已經看好了柳家郎君,我對柳家的這孩子也是滿意的,可前兩日這老東西卻又突然變卦了,要再考慮考慮,說什麼柳家的門楣太高,女兒進去要吃虧,還說了些什麼對我們謝家不利……」

「我是不懂這些男人們在朝堂上的彎彎繞繞,柳家的昀之我也是見過的,那儀表身姿自然沒法兒說,而且舉止有禮,談吐文雅,還是皇親,門楣高些我看也是挺好的,以後沒人能欺負了去……」

听到這里,謝瑤笑了笑,突然有些羨慕母親沒那麼多百轉柔腸,在謝家這簡單到不正常的關系里,不必考慮太多,能一直保持著這點天真。

而其他一些和謝家地位持平的後院里,無不是數不清的旁支偏房盤枝錯節,或者寵妻滅妾雞犬不寧,或者妻妾之間勾心斗角沸反盈天。連徐行儼那種鄉下小戶中都免不得……想到這里,謝瑤忙停住思維,將不知不覺偏離的想法甩出腦外。

林家門第不高,小門小戶出身的林氏身上自有一種小家碧玉的韻.味,說話語調不溫不火,文文弱弱道︰「阿翁必然有啊翁的考慮,朝堂上的那些名堂,媳婦是婦道人家,也說不好。但若對方門第太高,對阿瑤卻不一定是什麼好事,只怕若親事當真成了,阿瑤進了這般人家里要受翁家的窩囊氣。」

謝夫人詫異,「你為何會有這般想法?你進謝府應該沒受我氣吧?」

林氏氣息一窒,頓了會兒,才笑了一下︰「阿家對媳婦自然是極好,但也總會有些不講道理的人家。」

謝瑤無聲嗤笑,隔著一扇門她都能感覺到嫂嫂臉上的尷尬,父親和阿娘這不知不覺間給人錘子吃的功夫還真是一家人。

謝夫人卻並沒有注意到兒媳臉上的神色,嗯了一聲,認真考慮片刻說︰「你說得也對,我可舍不得阿瑤受外人的窩囊氣。」

林氏接著道︰「若對方門第低,便是受了委屈也有我們給她撐腰,但若門楣過高,我們卻只能干著急了。」

听到這里,謝瑤覺得沒什麼意思了,正準備轉身離開,謝夫人突然道︰「對了,我記得你家阿弟已及冠了吧?可說親了?」

謝瑤腳下一個趔趄,扶著門外廊柱有些無奈地扶了扶額頭,只是一口氣還沒嘆完,卻听到林氏毫無停頓地細聲細語說︰「媳婦阿弟正在準備明年科舉,眼下分神不得,也還未有說親的打算,況且以阿瑤這般性子,恐怕也過不慣小門小戶的日子……」

謝瑤往前走了兩步,站在廊下台階上,負手看著頭頂被屋檐框出那片四方形的如洗碧空發呆,心中嘀咕著,阿瑤這般的性子……到底是哪般性子?

四月初二一大早,謝瑤便在謝夫人的督促和指導下被朱氏從床上拎起來梳洗打扮,只因前幾日衛國公夫人下了帖子邀請京城貴女參加春宴,若不是母親提醒,謝瑤早將這事兒拋到了九霄雲外。

神都這些整日清閑到發慌的貴婦之間不知從何時開始形成了個不成文的慣例,每年四月初都會由一位身份地位高貴的貴婦發起一場規模龐大的宴會,不分年齡地邀請一批男女赴宴,名義上一起踏青賞春吟詩作賦,實則是讓未婚男女之間互相相看。

據說這場春宴還曾被以謝父為首的一群頑固們群起彈劾攻擊,稱之有辱斯文、傷風敗俗。當時高祖還在位,並未見他有何處置,但那場彈劾沒多久便消弭于無形了,只因老古董們後院起火,被自己夫人拎著耳提面命一頓,便紛紛自覺地將自己的折子扯了。

謝瑤私心揣測,當年父親大概也被母親旁敲側擊了一頓。

不少未婚男女擠破頭皮也想參加這場春宴,抱著的目的並不單純,且京都貴女多大膽奔放,不覺得自己去相看或者被人相看有何難堪。

洛陽城中達官貴人太多,如謝家這般人口簡單到這般讓人發指的地步的,簡直鳳毛麟角。多數家族中都枝繁葉茂,旁支錯雜,庶子庶女更是數不勝數。庶出子女們若能跟著主母露個臉,借著這場宴會攀得一個好姻緣,那才當真是天降福祉。

謝瑤十二歲那年不知天高地厚地補的那篇《圍獵賦》便是在這樣一場宴會上,詩宴確實熱鬧,但年齡漸大之後,未出閣女子之間的攀比就格外明顯,年年參加,看著女子間為了一場姻緣而生出的暗潮洶涌和勾心斗角早已厭煩。

過去幾年謝夫人見謝瑤還小,便沒怎麼上心,只是放她出去隨意玩鬧,但今年不同,她心中操心女兒終身大事,自然要比以往重視許多,盼著能在這場春宴上相中一個好兒郎。

謝瑤態度敷衍,看著銅鏡里自己模糊不清的面目,听著母親在背後的諄諄告誡,不準這樣不準那樣,她冷不丁地開口︰「就我這般性子,我勸阿娘還是莫要抱太大希望,我听說前段時間黃門侍郎家的嫡長女和右僕射家的四郎鬧和離,後來直接鬧到洛陽府衙門,最終府尹給判了個義絕。」

謝夫人一時有些茫然,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據說是兩人鬧到後來侍郎嫡女竟動了手,用一根 面杖敲了丈夫一悶棍,那位四郎差點就沒了命,數日之後醒來時才知道,妻子已經帶著嫁妝拿著義絕書回了娘家。

當時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讓整個洛陽城都看了笑話,只是她不明白謝瑤此刻說這件事兒是何意。

盧氏將最後一支珠釵插在謝瑤纏了假髻的鬢間,贊了一句娘子貌美。

謝瑤呵笑一聲,站起來看了看自己這身層層疊疊的淺璧色襦裙,拽了拽挽在臂間的披帛,扯了下嘴角對謝夫人說︰「若女兒記得不錯,這兩人該是在聖功元年的那場春宴上相識的,當時女兒可也在,清楚地記得那二人堪稱郎才女貌天造地設仿如天作之合……「

「……」

早上謝瑤那句話說完,謝夫人臉上立馬變得五顏六色,大約氣得不輕,直到上了馬車都沒再理她。

林氏性子內斂,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兼謝父和謝瓊對後宅家眷出門交集都不放在心上,謝夫人又是這樣一個性子,就連上次去永安寺禮佛林氏都不去,春宴這種場合她更是從不出面。更詭異的是無人覺得此事有何不妥,謝瑤作為小姑子自然也就不好說什麼。

春宴設在洛陽城東洛水下游。

女帝長女長明公主年輕時曾引洛水在下游沖出大片淺灘,取名「在河洲」,又在洲灘上建亭台樓閣培植花木供人游玩。後來達官貴人們有樣學樣,便于在河洲周圍建起一棟棟園林別墅。

春日里,河州上地肥水美,草長鶯飛,是踏春的大好去出。天氣好時,在河洲上往往人頭攢動。

今日尤甚。

午宴和下午的詩宴在長明公主名下的關雎台中舉行,謝夫人手持拜帖帶著謝瑤而入後,勒令她緊跟自己,不許亂跑。

關雎台佔地極大,亭台樓閣廊舫軒榭綿延不絕,飛檐斗拱更是交錯相連。亭台之間假山盆池奇卉怪木數不勝數,更兼杏林桃林相連成片,盛放氤氳如煙霞雲海。

謝瑤雖然已經來過幾次,但每次都仍忍不住贊嘆。春宴雖然著實無趣,但此處景色當真絕佳,能落成內外如此浩大的工程,長明公主當年的受寵程度可見一斑。

而且「在河洲」和「關雎台」之名也可窺出長明公主建造此處時該懷著何種美妙的少女心情,只是不知這位艷冠京都的貴主後來受了怎樣的傷情,才會心灰意冷到去常伴青燈古佛。

僕人將謝夫人一行引至「相思池」旁的亭子內便告退離去,亭台廊榭將相思池團團圍住,此時周圍已經聚了不少帶著閨中小娘子而來的貴婦人。

午宴之前,衛國公夫人並不出面,只是讓宴請而來的男女隨意游玩,眼看一些年輕小娘子們跟著主母至此之後又三三兩兩結伴離開去園內游玩,謝瑤便有些坐不住了。

謝夫人看了她兩眼,終是沒忍住,說︰「我見杜尚書家的女兒也來了,你與她一向要好,若煩悶,便叫了她一起去吧。」

謝瑤雙眼一亮,提著裙擺起身。

「好好走路!」

謝瑤腳下一頓,打了個趔趄,放下裙擺,理了理臂間的披帛,邁著蓮花小步曼步踏出亭子。

謝夫人在背後小聲咕噥︰「真不知道是上輩子哪兒找來的冤家……沒見過哪家貴人小姐出門不在身邊帶婢女僕人的……」

謝瑤並不理會謝夫人的嘀咕,待拐入一道假山背後擋住身後的視線,便迫不及待地拎著裙子跑開了。方才在過來的路上,她看到一株檀心碧桃花,碧心粉瓣,香氣馥郁。她曾在一本西行游記上看過,產自天竺,培育艱難,三年才開一次花,去年來時她還並不曾見過。

她沿著原路返回,穿過長廊,又進了一個園子,滿月拱門外便是那株碧桃樹所在。

背後有人語氣中帶著點不確定地叫她,「謝小娘子?」

謝瑤覺得聲音耳熟,回頭去看,果然是個熟人。

方墨軒站在杏花樹下敲著折扇笑,「竟然真是你,你今日這般裝扮,我竟差點認不出了。」

謝瑤腳下步子並沒有停,提著裙子後退,指著背後問︰「我去看花,要一起嗎?」

方墨軒抬手「唉」了一聲,一句「當心」還未完全月兌口,謝瑤的後背已經撞上了一堵人牆。

她腳下一絆,便覺得腰間多了一只手。

她眉頭一擰,扭頭看去,下一刻卻眉眼舒展,笑道︰「徐兄,多日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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