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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儼在朝陽樓下接過謝瑤遞給他的那株海棠花之後,于當晚做了一夜夢。

他夢到第二日廬陽王謀反,和人里應外合開了城門,砍殺了不少士兵。敗北逃亡之後路過永安寺,一把火燒了大殿,殺死數十僧侶,毀了生前信佛、死後供奉于寺中的幾位皇室貴主的牌位,又順便掠走了不少香油錢。

他還夢到自己參加了一年後有史以來的第一場武舉,以吊榜尾的名次補了參軍。

又一年,謝瑤為了嫁給他和父親謝尚書決裂,他們兩人私相授受,無媒無聘地成了婚。

日子雖貧苦,偶爾還要听些風言風語,但他們兩情相悅,他的職位也節節高升,小日子過得富足和美。

夢中前面大部分都是美滿的,

他也不明白如何發展到後面就成了噩夢。

他一直記著她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與突勒一戰中,遇襲戰死的那一刻他依舊在想,那一輩子他只有一件事沒有听她的,最終卻導致了這般結局,若還有來世,他必定事事順她,她讓他離得遠遠的,他就離得遠遠的……

可噩夢驚醒,他卻看到了床頭那株枯萎的海棠,剎那心頭錯愕歡喜,緊接著卻是驚慌無措——他們竟然已經見面了……

……

謝瑤拎著裙擺出了院門,隱約看到人影一晃拐入前面院子的一道牆後,當即又提了裙角追了過去。

徐行儼走在寺院幽深的夾道里,听到背後輕快的腳步聲時,眉頭略動,卻隨即斂下,眸色漸深,直視前方,只加快了腳步。

謝瑤追得氣喘吁吁,追至一處雕花游廊,眼看已經快追上了,轉眼卻好像離得更遠了。

她眼睜睜看著那人進了花園子,這地方曲徑通幽,眼看就要消失不見。

可她實在是跑不動了,當即也顧不得那麼多,停下來捂著肚子扶著廊柱喘氣,脆聲叫了一句︰「徐行儼!」

前面那人的腳步頓了頓,轉眼卻又要抬步繼續往前去。

謝瑤氣急,直起腰扶著廊柱往前走了兩步大聲喝道︰「徐行儼你給我站住!你今夜若直接這麼走了,明日必然有禁軍找去你家里——你糊弄得了別人,卻糊弄不了我!」

徐行儼終于停了步子,雙手在身側攥緊,眸中神色變幻,卻終究只是閉了眼楮,輕輕吐了一口氣,掩了神色,回身看向謝瑤。

方才他听到身後腳步聲之後,只是心亂如麻地一直往前行,此時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正處團簇的海棠花樹中央,月色更為鮮艷花色鍍了一層銀光。

頭頂光芒灑下,兩人隔了花叢相對,徐行儼目力極好,皎潔月光之下,謝瑤臉上任何神色都逃不過他的眼楮。

謝瑤喘夠了氣,卻並不上前,只是扶著腰直接在檐下低檻上靠著廊柱坐下歇息,繃著臉說︰「徐行儼,你竟出爾反爾!」

徐行儼腦子剎那空白,僵立不動,靜靜地看著她,良久才微澀道︰「你……想起來了?」

謝瑤挑了下眉頭︰「自然。」

徐行儼臉色一下子就有些變了,整張臉蒼白無人色,數次張口,聲音卻都卡在喉嚨里沒有出來。

謝瑤詫異,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她站起來朝他走了過去,到了跟前才略遲疑地問︰「不過一把匕首而已,你何至于如此不舍?」

徐行儼當即又倏然變色,一張臉忽黯忽明,半晌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身上卻已然出了一層薄汗。

他略帶嘲諷地勾了下唇,垂眸啞聲說︰「你說的原是這個……」

謝瑤莫名其妙︰「你以為我說的什麼?」

徐行儼微微搖頭,轉而道︰「匕首是戾器,那日我身上只有這一件東西可贈,如今想來其實不妥,你是女子,不該拿這樣的東西招搖,而且……」他頓了頓,「總之,這把匕首放在你身上不合適,若謝小娘子當真想要利刃防身,西市有不少打鐵鋪,想要什麼應有盡有……」

謝瑤蹙眉看他︰「也就是說,匕首你想要收回?已經送出去的東西怎能說收回就收回?這般行事怎能是君子所為?」

徐行儼側了側身子避開她的視線淡淡道︰「徐某本就不是君子,今夜之事小娘子親眼所見,冒名頂替、信口雌黃……哪一樣是君子所為?」

「你那只是機變,況且……況且也救了人,不是嗎?」

徐行儼默了片刻,又道︰「拋開這些不談,今日之事疑點重重,以謝娘子機智,必然也已覺察出其中不妥之處,自己要多當心,還有,」他猶豫良久,面色復雜難明,最後終究還是出了口,「當心柳昀之,他並非良配。」

謝瑤神色漸漸肅然,雙目緊盯徐行儼的表情,眉頭微擰︰「今日之事怎麼個疑點重重法兒?柳昀之非良配?你從哪里听說他要配誰?你為何知道會有人襲擊永安寺?徐行儼,你到底是什麼人?」

「不祥之人。」

他從腰間解下那把「揚文」,道︰「這把匕首雖是名器,但以謝家之名不難找來第二把,其實娘子不必執著于此,你若當真想要,」他將手伸到謝瑤面前,匕首平放在掌心,帶著薄繭的指月復朝上,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拿去吧。」

謝瑤內心說不上什麼感覺,她看了看徐行儼沒有表情的臉,又低頭將視線落在他的手中,總覺得這匕首今日她若接過了,估計這萍水相逢之人此後將無緣再見,一時心中意味難明。

她沒有伸手,反而問他︰「你家住哪里?家中可有旁人,你若在洛陽困頓,以你的能力,我可托人薦你入軍中,」但轉眼又想到以此人今日所展現的能力,直接入忠勇侯麾下大概也易如反掌,便又開解道,「今日你雖扯了些謊話,但事從權宜,忠勇侯是明事理之人,也必然不會責怪,你若是想入他麾下,我可托人為你……」

「不必了。」

「你不必覺得不好開口,我看你裝扮……不管如何,今夜是你救了我和母親一命,按理該還禮才是,你若有困難盡管開口,我雖然身居閨閣,但平日和京中一些少年郎君也有些交情,若有需要……」

「我已經說不必了!」

謝瑤被冷冷打斷話語,有些怔忪地看著徐行儼沒有絲毫表情的臉。

「這些……就不牢謝娘子操心了,徐某無德無能,也無意于功名,不值得娘子費心,且徐某不日就要離開洛陽,回兗州去。」

這般好心被人當做驢肝肺的局面,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到,而且這話里話外的意思,讓謝瑤無端覺得臉上仿佛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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