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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整整十日十夜,一百二十個時辰,除卻生理上必要的飲食休憩,五谷輪回,顧長離幾乎把所有的心力放在不斷地挖坑埋坑中。

差不多是自覺累到極致便扔了工具隨便尋處幸存的房舍對付,眼楮睜開便繼續白天的日程。

其間的艱辛折磨非是親身經歷,外人著實很難理解。更何況顧長離眼下附身的還只是一個年僅總角的幼兒,若不是他骨子里自帶的狠勁血性硬撐著不讓他倒下,這樣的勞作怕是沒幾天便要再度輪回一次。饒是如此,他的身體業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許是環境太過惡劣不堪,亦或是這次的穿越本就怪異重重,顧長離並沒有察覺——也可能是下意識地忽略,滅村慘案過去那麼些天,濺在村道和房屋殘骸上的血跡早已變干發黑,身為活水泉眼的井中冒出的也成了清澈敞亮的水,村頭村尾散亂的尸體碎塊卻依舊保持著最早的那份姿態,猙獰可怕,絲毫沒有腐爛發臭的跡象;除了這些,小村靠山而建,素日里不乏此膽大包天的牲畜悄悄溜出林里打秋風。每每發現,村里的青壯們都要好一通忙活,倘使真有收獲,便是村子里最熱鬧的一個時分。那□□滑似鬼,又餓暈了腦袋的凶貨蠻貨,嗅得這由整村人的血肉灌溉生成的死亡氣息,卻遲遲沒有其他動作,連蹤跡也不見,豈不是咄咄怪事?

顧長離不去思量這些,埋著頭沉著臉,不知疲勞般地刨挖著,他手上最早握著的鐵鏟磨損嚴重,數日來的辛苦勞作磨破手掌鮮血浸出,干涸之後又再次受傷,一次又一次地循環讓鏟子仿佛黏在他的手心,長于血肉,便連睡夢時分都掙月兌不得。

直到最後一抔黃土落下,土包成型,放眼望去,原本顧家村宗祠所在的位置上,一百三十二個墳包星羅棋布地排序著,不壯觀不堂皇,卻是平添了幾許淒涼哀婉。

這墳中躺著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方才入門沒多久的嬌俏新娘,有兩三歲世事未知的懵懂孩童,有身懷六甲安心養胎的無辜孕婦,有拼盡全力保護孩子,最終還是一無所獲的可憐母親,還有的甚至連尸身都不曾留下,就比如原主的父親,只能勉強那些舊時穿過的衣物填進去。

陪伴原主降生成長,度過短暫人生的地方和人,土地荒毀;人,死盡死絕。

可偏偏是在這個時刻,山風吹過嗚嗚作響仿佛慟哭,卷起滿地塵土迷人雙眼的時刻,顧長離忽然就像沒了骨頭般,砰地一聲軟倒在地,一只手狼狽地捂住眼楮,另一只手還攥著那把鐵鏟,便開始笑。

那不是苦笑不是造作,不是強撐笑顏,而是真正地開懷大笑。愉快,醒目,輕松,聲震雲霄。笑聲極富感染力,若不是此情此景,怕是會有無數人听罷,理解了主人的那份心境,也能會心一笑。

「何故發笑?」

一道清晰沉穩,卻也突兀萬分的聲音忽然從顧長離所處的不遠處響起,硬是激起了他渾身的雞皮疙瘩——能夠悄無聲息地如此近身于他,便是順手將他的小命一起拿下又有何難?

他一個咕嚕翻身半蹲,像是想要蓄力逃跑,然則上身微傾動作未盡便陀螺似的一個轉身,手上沙土全朝來者面目招呼,同時一個蹬腿,鐵鏟側翻,拿出被砂石砥礪地最最鋒利一面朝其襠部捅去。

說來繁雜,其實以上一連串的動作只是在電光火石的剎那便已完成,顧長離不逃跑的原因很簡單——來人的身法奇特,能夠在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近身,倉皇逃跑又怎麼可能討得好處。這莫名其妙的世界莫名其妙的發展早就讓他滿肚子的邪火,心中狠勁上來,索性來個光棍的拼命。

死這種事,初听來怕,一連來個三四次,卻是連新鮮感都不曾有了。

被顧長離寄予厚望的一擊並沒有取得什麼成效……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半點作用也無。鐵鏟在離來者要害處數寸的地方就像是抵住了什麼看不見的屏障般不得寸進,任憑顧長離再怎麼使勁也是白費力氣。

「小小年紀,殺性怎麼就如此重?」

目光在那「凶器」停留的地方一掃,白清遠眼皮一跳,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沉聲說道。

「就許你這牛鼻子突然跑來嚇人,還不興別人反擊了?」

顧長離這時候終于有了空余看清不速之客的樣貌,七旬老人的年紀,白頭發白胡須,面上皺紋累累,身上一件滾銀邊,縴塵不染的白色劍袍,真正是仙風道骨,好生氣派;不過以顧長離的性子,又怎麼可能因為對方儀表不俗而心生膽怯或是自卑,自然立即反口譏諷。

「老道若是當真想要嚇你,直接走到你面前拍你腦門一記你才勉強有些知覺,哪里還要特意出聲——」

白老道訕訕辯解一句,又自覺自己硬要和一個八/九歲的孩童講道理有些荒唐,話鋒一轉,又回到最初暴露自己行跡的那句話來。

「——何故發笑?」

村子被屠父母盡喪,這樣的人間慘事後,為什麼還有歡笑的心情和氣力?

這個問題背後的潛台詞,白清遠並沒有明說。

「妖物屠村,獨我幸存,九死一生卻得生,這麼大的幸運,我為什麼不笑?」

「若是勉強幸存,但斷臂少腿,肢體殘缺活動不便,生無樂趣,偏偏我如今肢體健全一指不缺,這是第二大幸運,值得一笑。」

「天地垂憐,小兒記性不錯,村中人老少男女,相見便可記得,災劫之後,尚有余力立墳立墓,記其名姓,軀體有所歸宿,父……母親得享陰宅,此第三大幸,也可一笑。」

「最後,小兒自忖膽氣武力不遜常人,四肢完整記憶通達,那屠村妖獸模樣,閉目可見歷歷在心,傾此生盡全力施手段,必將那妖物尸首帶回,寸寸分割血染顧村,以慰高堂明鏡全村老少枉死之恨,此第四大幸,在此笑過。日後願望得成之時,便要笑得再開懷再愉快些。」

話到最後,顧長離此前拼盡全力截殺老道,眼下已經沒了多少力氣,反正身上已經滾了滿滿的泥土,干脆就一**大剌剌地跌坐在地,仰著頭對老道說完後半截話。

白清遠不動聲色地掩去臉上的驚異之色,繼續追問道,「假使天不遂人願,終其一生也沒有找到那妖物報仇雪恨,你該如何?」

「還能如何?」

顧長離尋來水囊咕嘟咕嘟地喝上幾口,隨口答道,「還能如何?若當真願望無法實現,也肯定是我垂垂老去,日薄西山,命不久矣的時候,人死如燈滅,總不能下得地府轉世投胎還能記得前世……」

話說到這,顧長離有些心虛地頓了頓——他倒真是這種異數,不過帶著記憶重新醒來,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便不一定了——「那人間不就亂套了?」

白胡子老道贊許地點點頭,「說得有理,再有……」

「臭老頭你可別蹬鼻子上臉,哪來那麼多破問題?」

被問煩了的顧長離開始發火了。

白清遠眼楮一斜,對顧長離的抱怨並不以為忤。

「要是哪天你當真報仇雪恨,而且壽數還存,你又該如何?」

「什麼又該如何?連那妖物是啥我都不曉得,又何須想那麼長久,索性不過一句到時再說唄。」

顧長離回答地愈發有氣無力了。

「哈哈哈,好一個到時再說。」

拈須長笑之後,白清遠驀地低頭,眼中精光大亮,平添一份威嚴氣度。

「最後一問——倘使有朝一日,可以習得功,法助你復仇的大好機緣擺在眼前,你又該如何?」

此話一出,便如煌煌巨鐘猛然敲響,聲震四野,敲得顧長離鬧鐘隆隆一片,混沌不明,便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有些茫然有些驚懼地看向此刻與之前和藹判若兩人,顯得威嚴無邊的年長者,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道。

「抓住那勞什子機緣,一飛沖天!」

「這感情好。」

顧長離話音剛落,白清遠便一甩袖子,之前凝滯壓抑的空氣頓時一掃而空,嬉皮笑臉的老頑童模樣哪有剛才的威懾力。

「擇日不如撞日,乖徒弟,咱們來拜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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