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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听得仝則徹底愣住。

而他能做的,只是努力令面部表情呈現出自然狀態,既不顯呆傻,也不顯得像是被對方的溫柔震懾住,然後,一個字都接不上來。

看著膝上放著的空碟子,他遲遲地想,自己應該沒傷到腦子吧,怎麼連思維都變鈍了,還有他引以為傲的口才,這會兒顯然也不知去向。

于是這一番探視的結果,是直到裴謹離去,仝則都沒能問出那句,為什麼要把我護在身下相救?

要說為了契約,肯定不至于。

那麼為了他們現下有名無實的情人關系?僅憑好感不足以讓人在危機時刻甘願犧牲,雖然裴謹身有鋼甲護體,但人在緊急關頭的本能反應不該是逃?他可以反身跑遠,也可以第一時間去捉拿試圖威脅他生命的人,但他都沒有,他選擇用血肉之軀為自己抵御傷害。

從這個角度上說,他欠裴謹的,是救命之恩。

是以多余的話不必再問,他直覺裴謹也未必能給出他隱隱期待的答案。就像他曾經救良玉華那樣,或許只是出于下意識的反應。

這麼想想,倒能讓他心里覺得輕松一點。

裴謹說話算話,有事耽擱住,果然多日不見蹤影。而他的預測很快得到證實,皇帝賓天,舉國哀悼七日。七天過後,一切便可恢復如常,听說大行皇帝留下話,喪儀一切從簡,不知新帝和大臣們是否會遵照執行,不過這類遺命,或可看做是封建王朝皇權衰落的象征。

裴謹人不至,東西卻源源不斷。他不送吃喝玩器,只送和仝則工作相關之物。譬如這一季江南時新花色的綢緞絲料,此外更專門雇了一個廚娘,叫文嫂,四十歲上下。做事干脆利索,最拿手是做淮揚菜,仝則吃過一頓她做的飯,發覺其人手藝是驚人的好。

文嫂見了他,便規矩地笑說,「佟爺生了病,是看著單弱些。侯爺叫奴來伺候,可是身有任務的,務必要半個月時間內讓您恢復精氣神。佟爺素日有什麼喜好只管吩咐,奴一定盡心盡力辦到。」頓了頓,又打量起仝則,「佟爺才十六吧,這會兒正該長身體,論個頭是不錯了,就是身板看著瘦,倒也不算弱,等回頭啊,咱們還是先從湯水上補養起就是了。」

莫非他真變單弱了,還是裴謹嫌棄他太瘦?

等到仝則能下床,一再問過大夫,得知身體確已康復,便開始策劃著如何強身健體。眼見著國喪期間也沒生意,索性每日在那一方小院里做起運動。

俯臥撐、仰臥起坐是必練的,訓練肌肉最立竿見影。仝則本就閑不住,又好動,上輩子就很注重身體肌肉線條的流暢度,于是不光做無氧運動,甚至在晚上還會繞著小院跑步。

他一副無事忙夜游神模樣,看得游恆一頭黑線,只覺得他每天像個傻子似的跑來跑去,卻不知道他還躲在屋里做大量的無氧運動,那日不小心踫了他胳膊一下,這才驚覺這小子手臂居然變粗了,也變硬了,再仔細看,連臉部輪廓都變得更清晰分明,還透著股子利落的削勁。

「果然有進益啊,這是吃了文嫂的飯長勁兒了不成?不對啊,咱倆可是一個鍋里吃飯的。」游恆乜著他感嘆,興致一起,大手一揮招呼道,「來來,和哥哥比劃一局。」

他是指掰腕子,說完手肘立刻支在桌上,附帶挑釁似的沖仝則眨眨眼。

男人天性好斗,仝則的比試欲被他激出來,當即說好,「不過你只能使力氣,不可以用功夫,不然算你勝之不武。」

游恆笑了下,表情透著一點點不屑,心道和你這樣的玩兒兩手還用使什麼暗勁兒,也忒瞧得起自己身上新長出來的四兩肉。

畢竟是模過槍也模刀劍的主兒,游恆一雙手粗糲得可以,指月復掌心全是厚厚的繭子。仝則才一握上,頓時覺得剌得手一陣刺痛,反觀自己的,那皮膚養得極好,再加上原主骨骼秀清逸,手指修長,真有點秀氣得過分。

搭上這樣一只白皙的爪子,游恆輕敵之心登時大盛。不想真開始交上手才知道,仝則根本沒有想象中那麼孱弱。

他腕子靈活,充滿勁道。這陣子每晚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下來,練就了上肢和腰月復力量。只要想用,他可以腰身筆挺的端坐著,于無聲無息間集中發力。游恆本以為兩下就可以擊倒他,不意最後連使了三次勁兒,皺了三回眉,才將仝則給贏了下來。

仝則坦然笑笑,輸給職業武人不算丟臉,才要跟他請教兩句,忽然听到身後傳來清脆掌聲,「游大哥好厲害,不過我哥竟能撐這麼長時間,也算是難得了。」

敢情是仝敏來了,方才一直站在大門旁看著,怪不得呢,仝則背對仝敏,丟給游恆一記,原來如此的了然眼神。游恆小心機被識破,仗著自己臉皮厚,也不以為意,只笑著起身,一臉憨厚的給仝敏讓座。

適逢國喪,仝敏出門穿著一身白衣白裙。老話說得好,要想俏,一身孝。這話應在仝敏身上半點不差,仝家人身量都不低,她這半年多出落得更加高挑了,裝扮素淨之下愈發顯得窈窕,宛如亭亭玉樹。

「今天天好,難得你肯出來逛逛。」仝則對這個便宜妹妹一向溫和客氣,基本上算是有求必應。

仝敏卻斂了笑,從隨身包袱里取出兩個牌位,「咱們關起門來說話兒,皇帝崩了,雖然爹娘不得平反,但是好歹也算是人事盡了,旁的不說,咱們也該祭拜二老以慰他們在天之靈,往後這牌位咱們兩下里各供一道。」

這是應當應分,仝則不反對。可作為一個現代人,要他給別人的父母下跪磕頭,這活兒怎麼想怎麼讓他覺得別扭。

但他躲不掉,只好忙不迭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少不得咬牙說給自己听,權當是代替原主盡孝道。再加上仝敏面容肅穆,分明沒得商量,看得他也頓失反抗之心,頭一回半糾結,半不情願地祭拜起兩位素未蒙面的逝者。

既然要活下去,就得活得大抵像這個時代的人。

那頭游恆倒是福至心誠,不消他們兄妹發話,跟著自覺地拜了四拜,儼然像是仝家上門女婿,被仝則嘬著牙花子打趣兒了幾句,當場義正言辭的反駁,「這是給長者應盡的禮數,再說逝者為大,你懂什麼!」

懂,怎麼不懂呢,仝則這人最多促狹,從不刻薄,當然不至于當場拆穿游恆的心思,之後又盡責地陪著仝敏在靈前哭了一會兒,安撫半日,才算走完一套祭拜程序。

好在仝敏沒提多余的要求,比如要他爭取為父母平反那類話。

閑來無事的時候,仝則也會思量,迄今為止裴謹都為他做過哪些事。雖然自己還沒月兌籍,然而他並不想再為這個去求或是去煩裴謹,一切都該水到渠成,他相信裴謹心里有數,倘若他值得,裴謹就一定不會虧待他。

至于裴謹送來那麼多東西,總要禮尚往來才像話。仝則于是認真做起那件應承過的箭袖戎衣,用最上等的金線雲錦,一針一線,甚至連縫紉機都不大用,盡管正值國喪,但在自家門里做華服,只要沒人知道,也就不會有人去管犯不犯法。

他做得用心,不由自主會想象裴謹穿上它的樣子,還會想象他不穿它的樣子。

憑借職業眼光,他很容易看得出,裴謹絕對是穿衣顯瘦月兌衣有肉的那類型,由此又心猿意馬了好一陣,等回過神來,不免鄙視自己是著了色相,淺薄得一塌糊涂。

可誰能逃月兌色相呢,更別說他天生就對美有豐富的感知力,而要說這一點是淺薄的話,那世上有幾個人能高妙到透過骨肉,一眼便看穿對方靈魂的顏色。

身體無須親見,亦能想象。但對于裴謹的生活,仝則發覺除卻李明修透露過的那一點點童年經歷,還有目下他看上去無所不能的形象,幾乎像神祗一樣高貴而不真實,除此之外,自己一概全都不知。

如果是純粹雇佣關系,他當然沒有權利去了解裴謹,然則捫心自問,他是懷有渴望的,就像沙漠中踽踽獨行的旅人,在孤身一人的蒼茫天地間,忽然望見了前方有一片綠洲。

在此之前,沒人對他那樣溫存相待過,前世最風光時,有人因為看到他身上的價值願意趨奉,有人因為利益和他捆綁在一起,可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只要你需要,我就願意給你

原來這句道白,已在不知不覺間,被他銘心刻骨地記在了心里。

猶是一邊做衣服,他一邊任由自己隱秘的思念和好奇心,像失控的潮水一樣,越漲越高。

而裴謹,在消失了一段日子之後,終于出現在國喪第七日的晚上。

他還穿著喪服,這陣子見多了滿眼縞素,直到這會兒,仝則方明白為什麼覺得乏味,因為都不對!即便美貌如仝敏也不過是個俏,可這寡淡的顏色在裴謹身上卻能成就出與眾不同的味道。

高大挺拔,腰身活似一桿槍。裴謹五官生得溫潤,一張臉堪比頂級和田玉,可任誰見了,都不會覺得這個人只有溫潤,從他眼里散發的淡漠和冷冽,直指人心,眉間濃郁的英氣,或者說煞氣,在不笑不語的時候,愈發突顯。

清肅感縈繞在他薄薄的唇上,通身的素色上,漸漸地凝結成一抹禁欲般的美。

不過表象永遠不能輕信,尤其是對裴謹這樣復雜的人。

他也許從不禁欲,因為稍顯疲憊,坐下之後雙腿縱意伸展著。仝則回憶此人鮮少在自己面前正襟危坐,此刻見他淡淡一笑,眉梢眼角透著一股子優雅的邪氣。

「我有些累,路過這里,來看看你。」裴謹說,他說的是實情,既不敷衍,也沒有欲蓋彌彰。

說完更是單手撐著頭,眉梢眼角俱是柔和的倦態。

仝則注意到他帶了副手套,純白絲絨質地。眼下已是暮春,晚上天氣並不冷,為什麼還要戴著這東西。

「你的手沒事吧?」問出這句時,仝則尚未察覺出他語氣里帶著一絲焦灼。

自然沒事,裴謹深深看著他,帶了這勞什子出來,不過是因為他剛剛才開過槍,手指上還留有硝煙燃燒過的氣味。

「我有東西要給你。」他沒回答仝則,自懷里取出一個盒子,遞了過去。

仝則唇邊淺笑立時凝滯,「我不需要禮物,能否不再送東西給我。」

裴謹一意孤行,「打開來看看,或許你會喜歡。」

他太強勢,即便滿身倦怠也有不容質疑的力度。

好奇心涌上來,仝則安慰自己,看看也無妨,裴謹總不至于把全世界都捧給他,況且,還有什麼誘惑是自己抗拒不了的。

那麼他會用什麼來收買他的心?

盒蓋打開,意想不到,里面竟然是一支木雕轉輪手/槍。

「這是什麼意思?」仝則臉色更凝重了,「朝廷不是禁止民間私藏槍支。」

「你是例外。」裴謹輕笑了一聲,「就當防身,當然,你並沒有身處危險,只是我希望你有備無患。」

仝則哭笑不得,拒絕道,「我用不著這個,再說身邊不是還有游恆。」

「你不能等著別人,」裴謹看著他,然後起身走近,步子走得有些慵懶,「記住,任何人都不能依靠,關鍵時刻只有靠自己。」

仝則心里咯 一響,泛起不詳的預感,但得承認裴謹說的不錯,這句話他打心眼里認同。

「會用麼?」裴謹站在他身後問。

前世他玩過獵/槍,不算熟練,卻也會用。出于對槍械天然的興趣,他取出來拿在手上掂量,深棕色的手柄泛著烏光,槍身精致流暢,像是件藝術品,美得讓人不忍眨眼。

裴謹的手臂不知什麼時候環繞上來,握住了他的手,食指曲起交疊在一起,掌心則覆在他右手上,隔著手套仝則感受不到真實的溫度,卻驀然發覺,原來裴謹的手那麼有力。

他掙不開,只能被裹挾進那股凜冽的霸道里。

「等有空了,我帶你去打槍。」裴謹側過頭,在他耳畔說,低低的嗓音,幾乎引致胸腔共鳴。

氣息曖昧已是前所未有,或許有些事即將要發生。

忐忑不安兜頭兜腦地襲上來,仝則慌亂地打岔道,「我也有東西要送你。」

「是衣服?」裴謹輕聲問,沉沉的笑起來,「此刻不適合,你難道不想看看,我不穿它時的樣子?」

話音落,他攬住仝則的腰,把他人轉過來,彼此正面相對。

手松開,再移上仝則的臉,自然親昵,裴謹神色松弛柔緩,「果然好多了,比之前長了些肉。」

「我總是送你危險的東西,但這個不僅危險,也可以避險。上一次的事,還沒跟你道歉,是我連累了你。」

窗外一抹月色落在裴謹臉上,映照出眸色深沉,如漆黑的夜——那里才是真正危險的所在。

仝則看著他的眼楮,一陣暈眩,仿佛跌進了萬丈深淵。

他努力自拔,卻如同作繭自縛,「別這麼說,你都快舍命救我了。我正不知該怎麼報答不如結草餃環,不知道夠不夠?」

這話完整的句式,該是來生結草餃環再圖相報。

裴謹搖頭,溫和地笑笑,「不要來世,咱們只論今生。」

仝則心緒起伏,勉強鎮定的笑問,「所以現在是要我報答麼?」

「我不需要報答,我要兩情相悅。」裴謹松開他的手,目光溫柔充滿耐心,「你對我還有顧忌,是什麼,說來听听。」

是略微略微有些突然吧,仝則搜腸刮肚找著理由,「不是還在國喪?怎麼好,太過肆意」

「我從不禁欲,這是兩回事。」

裴謹凝視他回答,此刻仝則的眼神是三分慌亂,三分克制,另外四分則是隱忍的期待。明明覺得歡喜,為什麼要一再回避。他開始引逗他,逼近這個人,在他耳畔吹氣式的低語,溫熱的呼吸撩動他的鬢發,余光看到他終于匆忙地閉上了雙眼。

仝則觸電般渾身一顫,身體在裴謹的手里漸漸軟下來,某處不可言說的地方卻在以驚人的速度膨脹——他也不禁欲,何況壓抑了這麼久,他算是擁有成熟男人的心,成年男人的身體,**是真實存在的,沒什麼好掩飾。

想和他耳鬢廝磨,想在他手里縱情顛倒,彼此坦誠無須回避,上演一場屬于男人之間的較量。這是一早就已想清楚的,那又何必再猶豫?

一晌貪歡也要看在誰人懷里,現代人難道還會因為給了身體就要求一生一世,他不是舊時代深閨怨婦,他有他的灑月兌和爽快。

眼里的火光越來越明晰,嗖地一下,便點燃了引信,兩下里越挨越近,鼻尖快要踫觸在一起,那雙唇也不過只在呼吸之間。

突然地,窗外傳來三下叩擊,「吳將軍傳信,事已辦妥,請少保移駕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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