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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七拐八拐,並沒走正常大路。

不知是裴謹刻意吩咐,還是游恆心有靈犀,似乎是故意要讓仝則記不清楚道兒。

畢竟是去裴謹隱蔽又神秘的私宅,平日里少有人去過,或者說只有真正的心月復才會得此殊榮。

而他呢,暫時還稱不上是他裴侯的心月復吧。

仝則聳聳肩,借著一點光亮看向外邊,他記憶力好,空間感更好——凡是會畫畫的人空間感都不差,所以再怎麼繞他也能找得到。

可有什麼意思?他只是被雇佣的人,雇主不想讓他知道的事,那就合該裝傻充愣,如此才算更符合契約精神。

走了小半個時辰,車子終于在一閃暗紅色的門前停下。

落車一看,那門兩旁居然種有一排竹子。仝則腦子里立時蹦出古人說過的話,居不可一日無竹。

于是眼見著北方酷寒天氣下,那竹子雖不蒼翠卻依然保持挺立不枯萎,一看就是花了大價錢養護的。

進門像是穿越一小片竹林,迎上來領路的是個年輕男人,沒有多余的話,熟稔地沖游恆點點頭,帶兩個人往內院走去。

裴謹在他的書房會客,游恆卻只送到門口,「進去吧,少保要見的人是你。」

入內卻發現並不是只有少保一個人,裴謹正和另一位華服男子相鄰坐著,桌子上擺了兩盞清茶,裊裊冒著白煙。

華服男子看上去比裴謹年長,約莫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容長臉,身上似乎有種清寒的貴氣,雙目極有神,視線在仝則臉上一轉,其後審慎地眯了一下。

仝則站定,先行了個揖禮。

裴謹點頭,伸手向旁邊那人一指,「見過趙王殿下。」

原來是大燕的親王,仝則再見禮,趙王平易近人地一笑,「坐吧,」轉而對裴謹道,「能讓行瞻看中的,果然一表人材,一望而知是個聰明機敏的。」

「殿下過譽,」裴謹笑得從容,對待身邊的皇親貴冑也沒有特別熱絡的趨奉,「他還算是能干,短短幾個月就和千姬有了接觸,下一步倘若能得她信任,殿下籌謀的事或可有進展。」

他說著,壓壓手示意仝則坐下,「千姬三日後去你那里試衣服,隨後她要出席的是太子壽宴。就在昨天,借太子千秋的名目,內閣各部討論了一個議題,是對俄國人開闢北海邊境的貿易。換言之,只要是他們的貨物通過北海前往日本、朝鮮諸國,大燕在自己的海疆將會給予放行,保證他們一路暢通。」

他看向仝則,「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句話卻不是真要仝則回答,倒是趙王接口,語氣滿是嘲諷,「內閣諸人唯太子馬首是瞻,這點並不出奇,連管著天下財政的戶部居然也目光短淺,看樣子是被日本人收買了去,滿朝文武都覺得咱們已然高枕無憂,卻不想老大為一個女人,將來只怕連江山都能拱手相送。」

裴謹聞言,牽唇笑笑,隨即丟給趙王一記稍安勿躁的眼神,「事情還沒糟到那個地步。」

他不緊不慢,像是說給趙王听,也像是在對仝則解釋緣由,「皇上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很多國事交給太子親力親為,這樣安排,其實是為看看他能否做得好。既如此,咱們不妨給他的機會,怎麼捧他上去,再怎麼把他拉下來就是。」

頓一頓,他復道,「太子是親日派,千姬一直在他身邊鼓吹一點,便是日後扶幕府上位,華夏和大和將會融為一體,世代交好共享資源。當然,這不過是赤/luo/luo蠶食的第一步。」

听上去像是大東亞共榮的翻版,對付比自己強又暫時無法超越的大燕,先抱緊大腿,然後再借力打力。仝則蹙了下眉,暗道安心做老二,可是不太符合大和民族總想要稱霸的壯志雄心。

裴謹潤一潤喉嚨,繼續道,「我們接到探子可靠消息,千姬秘密調派了一批藩士,在遼東和俄羅斯人接洽,預備借新通過的條約運送一批軍需。這件事要查實,可又不能無故損壞條約,就必須拿到證據——幕府和俄國人簽訂的條約,還有首批軍需款項以茲證明。」

停住話,他望著仝則,清晰道,「這份文書,眼下就在千姬手里。」

後頭的話不必再說,仝則隨即咽了下吐沫,發覺攥緊的手心已不可抑制地滲出了點汗。倒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身體里一些蠢蠢欲動的興奮,和隱隱地一點不安。

盡管他現在腦子里完全沒有頭緒,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得到千姬那種女人的信賴,繼而再拿到那份文書。

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關于「我要怎麼做」這類問題顯然不適合再出口,上司只是關注結果,既然交給你,自然是要你自己去想解決辦法。

正躊躇間,旁邊半天沒說話的趙王忽然笑了下,「別說他這相貌倒是不錯,孤听說,千姬一貫喜歡……」

「殿下,」裴謹打斷他,語氣清和,嘴角餃笑,卻拒絕的毫無商量余地,「千姬現在一門心思在博太子妃位,不會在這個檔口叫人抓住把柄,這個辦法不合用。」

仝則乍聞這話,驀地很有沖動去抓住裴謹的手道聲多謝,色/誘這種事,他雖不至于力有不逮,可逢場作戲做到女人身上去,他又委實心不甘情不願。

只是感激的話還沒出口,裴謹就問起了關鍵。

「你有什麼想法?」

仝則已經好些年沒在短時間調動腦細胞,讓腦汁活潑潑地沸騰起來過了,沉吟一刻,他說,「三爺確定那份交易文書就在千姬手里,那就應該是在她府上,我需要盡快取得她信任,然後找一個可以親自登門的機會。作為裁縫,這點倒不是難事,只是文書必定放在隱秘的地方,如果她本人不在場還好——太子壽宴在什麼時候?」

「十天之後,宴席從午後未時開始。」

「也許來得及,我可以挑一塊極出眾的料子,做一件她不能拒絕的衣服,其間勢必要經過幾番修改,然後挑她赴宴那天送到她府上去。在此之前,如果我能知道她藏文書的地方最好,如果不能也只能先入內,再想辦法一試。」

裴謹點頭,「可以試試看,據說她的書房很是隱秘,等閑之人不得進入。至于文書藏在什麼地方,你可以嘗試先謹慎探听。」

趙王听著,大約覺得有了點譜,當即笑笑道,「這差事不好辦,不過事成之後,佟先生也算是大燕的英雄,應該得到嘉獎!孤今日所說,他日必不食言。」

要是真能把太子拉下馬,這位將來也有機會問鼎那個位子。所以大話先許諾在前頭,可那些嘉獎仝則壓根不感興趣,反正自己從頭到尾都不是為了他,甚至也不是為了裴謹,只是為了將來能生活得自在一些,不再受制于人而已。

那廂趙王又趁勢說,「行瞻挑中你,必是能干的,我信他的眼光,也等你的好消息。若有什麼需要只管提出,孤財力、人力上都會鼎力相助。」

這話听過就算,仝則可沒打算和這些貴冑扯上太多關系,卻還是笑得謙敬而乖巧,「多謝殿下了。」

話至此,趙王想必已和裴謹談完了事,只等見一見他挑選的人,其後喝了兩口茶便起身告辭去了。

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仝則還在思索之前的事,就听見裴謹輕笑了一聲,「你的傷如何了?」

說來也怪,原本沒感覺的,被他這麼一問,突然就牽扯著一疼,仝則忍住去按傷口的念頭,不由心道,裴三爺您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半晌他答,「沒什麼妨礙,皮外傷而已,不耽誤趕工。」

「我沒問你這個,」裴謹看他一眼,目光徘徊間顯得有點復雜,「也沒覺得會耽誤什麼。我是問,你有好好換藥麼?」

「有啊,」仝則點點頭,笑了笑,「每天都有換藥。」

「誰給你換的?」裴謹簡直是契而不舍。

想不到如此無聊的問題,他居然也關心?仝則無奈回答,「游恆,他總說這傷是他害的,所以要彌補一下,當然了,他手上沒輕沒重,這人說不上什麼時候才會粗中有細,絕大部分時間都只粗不細。」

說完他打了個哈哈,自覺這個話題可以翻過篇去,不想裴謹還是問,「我看看傷的如何?」

其實真沒必要,那傷口割得挺深,樣子頗有點猙獰,不過對于縱橫沙場,殺人如麻的裴侯恐怕不值一提,可仝則就是不願意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肩膀和一條手臂。

裴謹也沒有立刻勉強他,只是饒有興趣地問,「你為什麼沖上去?」

這是在問他那天推開良玉華的理由?其實不需要什麼理由,只為他是個男人。是男人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女人在自己面前遇刺受傷。要說那一瞬,他還真沒想什麼和利益相關的事,譬如要施苦肉計,譬如他是有求于周嫵娘。

但回答實話,多少顯得有點過于無私堂正了,像是自吹自擂,仝則忖度片刻,覺得對自夸並沒什麼興趣。

「我麼,」他盡量讓自己的笑容顯出幾分輕浮,「出于憐香惜玉吧,畢竟面前是個年輕姣好的女子,男人嘛,總免不了會有保護弱小的一時沖動。」

裴謹挑眉一笑,看樣子不大信得過他,「你應該知道她和周嫵娘的關系,還用得著再這麼賣力氣?」

「這不過是,本能而已……其實三爺在場也會這麼做。」仝則邊說,邊奇怪他為什麼糾結這種芝麻小事,索性含笑拍幾句言不由衷的馬屁,「只不過三爺文韜武略,踫上個把賊人定是一招拿下,斷不會有我這麼狼狽。」

裴謹笑笑,目光陡然變得有些幽深,「憐香惜玉也好,想英雄救美也正常,你過了年該十六了,是不是該想想成家立業的事了。」

這又是哪一壺呢?仝則干笑了一嗓子,「三爺不是還沒成家,我有什麼可著急的,還是先干正事要緊。」

「我?我是個斷袖。」毫無征兆地,裴謹怡然道。

說完這話,他眼里一瞬間盛滿了笑意,嘴角卻繃得很緊,而眼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非常像是在發出某種不算太認真的邀約。

——比如,你要不要試一試?

果然……出人意表!這時代也當真比仝則想象得還開放得多!

一個斷袖居然能這麼坦蕩,這麼沒有顧忌的直言自己是斷袖,所以他才能以二十二歲高齡,依然不成家不著急討老婆?!

可是,當著另一個斷袖的面,公然承認自己是斷袖,這樣做他有考慮過對面人的感受麼?

誠然,在這個世上,其實並沒有人知道他仝則,也是個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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