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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至酣時,編鐘、琴箏一律退下,換上了銅鈸、大鼓和竹笛、嗩吶,升平署的太監上來稟命,說戲提調都準備好了,太後點頭表示可以上戲。

第一出《狸貓換太子》于是在萬眾期待中隆重登場。

演包公的戲子把臉涂得漆黑,去陳州放糧的路上在天齊廟遇到一個老婦人告狀,回朝後包拯便指仁宗不孝,仁宗大怒,欲斬包拯,虧得老太監陳琳將當年狸貓換太子之事和盤托出,包拯終翻此案,仁宗接親生母親李定妃回宮。

劇情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後峰回路轉,看的眾人如痴如醉。

臨近尾聲的時候,太後不無感慨的說道︰「還好有忠臣如包拯,否則仁宗一直被蒙在鼓里。惡人搶了別人的孩子還享受著不屬于她的榮華富貴,實在叫人咬牙切齒,蒼天有眼啊!李定妃可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可不是嘛。」皇後接口道,「母後說的在理。這要是個有福氣的人,那福氣就跟長在骨頭縫里似的,跌也跌不走。要是個沒福的,做再多的事也不過是往自己的臉上貼金,痴心妄想罷了。」

太後道︰「皇後七竅玲瓏心,一點就透。哀家敬你一杯,你素日里要帶著孩子,辛苦了。」

早知道點這一出《狸貓換太子》是在這里等著自己,皇後也不惱,施施然站起來舉杯︰「是臣妾當敬太後。得空了讓明宣也去永壽宮走走,同太後親近親近。」

陸燕狐疑的看著上官露︰她會不生氣?又不是真的菩薩,半點兒氣性都沒有?!

再一轉頭看見李永邦,果然,皇帝的臉色不豫,顯然是不喜歡有人拿明宣說事。太後心底愈見恨了,不過一個野種,值得這樣寶貝嗎?眼下明宣和上官露,儼然已成為一體,到底是母憑子貴,還是子憑母貴,當真說不清楚了。

兩人唇槍舌劍,旁的人都沒有插嘴的份兒,恨不能趕緊離了這硝煙彌漫的戰場,唯恐被誤傷,只有華妃淡定的揮著扇子作壁上觀。

李永邦其實很頭疼,婆媳關系是千古難題,但她倆算不上真的婆媳,太後總是話里有話,夾槍帶棒的,難怪皇後不服。

李永邦想了想,斟酌道︰「為人處世,講求公道是為‘正’,包公便是那正義之身,講求機緣是為不爭,李定妃隱于市井蟄伏多年,算準了時間找對了人,自然可以翻身,所以不爭即是爭。」

太後幽幽道︰「只怕有的人沒那個命等到正義之師去救她就已經香消玉殞了。」

此話一出,李永邦拉長了臉。

太後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他對著太後似笑非笑道︰「母後對這出戲感慨似乎頗多,可是母後已貴為太後,是天底下最有福氣之人,不知母後,您還有哪里覺得不如意的?」

陸燕尷尬道︰「並無。只是一時入戲,多哆嗦幾句。皇後和儀妃安排的很好。」

李永邦肅然道︰「母後果然是個懂得惜福的人。兒臣的生母,孝睿皇後在世的時候,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做人要懂得感恩、惜福,若總是怨天尤人或好高騖遠的話,只怕最後連微末的福氣都消耗殆盡。畢竟福氣是要靠老天眷顧才來的,老天老天,高高在上,是要我們去求他的,心若太大,欲與天比高……」李永邦‘呵’的干笑一聲,側臉望著陸燕,一字一頓道︰「從九天浮屠到十八層地獄往往都在一念之間,你說是不是啊,母後?」

陸燕繃著臉不說話,李永邦在這個節骨眼上談到她的生母,無疑是對她的當口棒喝。

但最氣人的還在後頭,皇後聞言美目一轉,深情望了皇帝一眼,淡淡的笑道︰「是啊,這一出戲委實是精彩絕倫,太後點的可真好,教人知道一個道理,不是自己親生的,就不是自己親生的。」

一句話把太後氣的七竅生煙。

因為歸根結底,親生不親生的,是她用來惡心上官露的,結果上官露本尊不以為意,倒是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以至于她之後看什麼都索然無味,再吃什麼都如同嚼蠟,特別是《雙包案》里黑鼠精化作人形,與包公對簿公堂,加上王朝、馬漢等人,一時間真假難辨。瑰陽一口一個‘哇——!’‘好可怕’‘翻跟斗呢!’‘誰是真的包黑炭呀,二哥哥?’……嘰嘰喳喳吵的太後腦仁疼,一想到緊隨其後的還有《三岔口》《二進宮》和《拾玉鐲》等等,不知道會受多少月復誹,陸燕當下只想趕緊退席。

上官露擺下酒盅,搖了搖頭,心中喟嘆,太後說話不但沒有語言藝術,連心理素質都不太好。這麼一點小小的諷刺就玻璃心,抗壓能力比她想的要差的多啊。

她百無聊賴的撥弄著手指,對手那麼廢柴,她壓根體會不到游戲的快感怎麼辦?

好在有一個喜歡蹚渾水的華妃,一個勁的挽留陸燕道︰「太後的生辰,怎倒比我們先走?定是大伙兒吵著了太後,叫我們給喧賓奪主了!既如此,就由臣妾送您回宮吧!」

「不必了。」太後擺手,「哪里關你們的事,多年的老毛病了,天一熱就有些犯暈。」

皇後起身道︰「大熱天的,此處離永壽宮頗有些距離,費事太後您跑來跑去,不如就在兩宜軒稍事歇息,臣妾宣個太醫過來,看母後是否需要進些消暑的湯藥。」

太後若是身體不豫,依著祖宗規矩,後宮的妃嬪們是要輪流侍疾的,這時候大家看戲看的熱火朝天,誰都不想去做下人的活計,且陸燕也沒到那份上,不過是去避個風頭,偏生皇後和華妃不依不饒的追著要伺候她,陸燕只得耐著性子堆著笑一再的推辭,皇後眉毛一抬,長長‘哦’了一聲,像是終于了悟了一般,看了一眼正埋頭嗑瓜子的皇帝道︰「太後鳳體,不可有半點差池和懈怠,陛下想必也很擔心呢。」

李永邦無奈的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瓜子,道︰「是,那就由兒臣送母後進去吧。」

太後抿唇一笑,眼底似漾起春風。

眾人突突打了個激靈,一下子都心領神會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光天化日的就這般眉來眼去真的好嗎?

連麗貴人都忍不住在心中嘖嘖稱奇,皇後真是好修養,太後都已經一個大腳丫子踩到她臉上了,她居然還能心甘情願的把陛下雙手奉上,實在是女人中的楷模,女人中的典範,同理,是不是也可以反過來這麼想,皇後既然不介意把陛下進貢給太後,那麼應該也不介意大家伙一起分吃唐僧肉吧?從前就听人說皇後總給陛下安排侍寢,她還有點半信半疑,而今當真百聞不如一見。

皇帝扶著太後的手臂進了兩宜軒,走之前側頭望了皇後一眼,她也回看了他一眼,他嘴角微微向上一提,像是安撫她一樣。

李永邦想,人這一輩子呀,可能會遇到不止一次的心動或者喜歡,但是愛,很難。理解,更難。能做到一個眼神就彼此心領神會的,是難上加難。

他覺得他和皇後正一步步的在精神上達成一致這條道路漸漸並駕齊驅,這是個很好的苗頭。

想到這些,扶太後進去似乎也沒那麼棘手了。

望著他離去背影的凝香,卻在心里默默的為李永邦點了一支蠟,說實話,皇帝傻,已經傻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但能傻到什麼程度凝香不知道,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出賣,皇後笑一笑,就三魂不見了七魄,乃至被賣了還幫著數錢,看來是傻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她前幾日還猶有些不甘的問上官露︰「娘娘您為什麼總把陛下往外推?」

上官露斜靠在迎枕上,悠悠道︰「他成天介的宿在我永樂宮不好,我有個孩子在手上已經樹大招風。」

凝香擔心道︰「娘娘莫不是要把小殿下送走吧?您舍得?」

上官露淡然道︰「舍不得又怎麼樣!他一個男孩子總有要長大的一天,現在就黏我黏的這樣,我別提多擔心這孩子將來會變得跟他父皇一樣傻,總圍著女人裙邊兒轉可怎麼辦!改天得把孩子弄出去放養幾天再尋個合適的由頭讓那個傻子把孩子給我帶回來。」

凝香道︰「娘娘您是神機妙算,可闔宮都是人精,誰願攬下這個黑鍋呀!」

上官露怡然泰若的翻過一頁畫紙,道︰「這黑鍋他不背難道我背啊?反正不是他背就是我背,橫豎我不背,那就只有他背。」

凝香雖然是上官露的心月復,但上官露的計劃從來是說一半留一半,坦白講,即便是上官露把計劃全部披露,她也未必能全听的明白,所幸就跟著主子的步子走吧。車到山前必有路。

今日一看這排場,凝香差不多就心理有數了。

上官露果然又要皇帝背這個黑鍋,還給他找了個大家都認可的姘頭,這樣一來,樹大招風的就不是她了。

簡直是撇的一干二淨的。

接下去是第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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