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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璉兒!」

賈璉一身白衣進了榮禧堂,不但眾賓客,就連賈史氏和王氏都愣住了。賈史氏最先反應了過來,連忙掛上了關切的神色,招手叫賈璉到了自己的身邊,一把拉起了他的手,嗔怪道,「你這孩子,我不是說了叫你好生養著麼?才病了一場,突巴拉地跑出屋子,若是被風撲了病情反復,不是還得喝那苦藥湯子?」

若是單看她慈愛的雙眼,饒是曾經身為影帝,賈璉也會認為這真的是一位擔心孫兒身體的老祖母。然而手腕子上傳來一陣陣的生疼,卻叫他清醒的很。

「老太太教訓的是。」賈璉垂下了頭,卻又恰到好處地叫人都看到了他誠惶誠恐的模樣,「論理我今日本不該出來的,只是錦兒姐姐說,寶玉的好日子,老太太叫我趕著到前邊來。」

這話說的實在是無辜極了,這會兒才追到了門口的錦兒正听到了這句,險些一個跟頭摔倒。然而榮禧堂她又不敢隨便進去,只能在外頭干著急,心里想著這一回,老太太恐怕就不能輕饒了她。

果然就听見里邊賈史氏怒了,「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錦兒這丫頭平日里看著還好,怎麼做事顛三倒四的不著調?寶玉抓周重要,還是你的身子重要?回頭我定要罰她!」

稍稍回頭,「人來。」

身後走過來個十六七歲的丫鬟,垂手站好了,「老太太。」

「去,把璉兒送回去。我看他臉色還不大好,別著了風。」

「正是,璉兒快回去吧。你這做哥哥的心意,寶玉都知道。」站在一旁的二太太王氏暗中咬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她怎麼就忘了,今兒個是賈璉生母的忌日呢!

她懷著寶玉的時候,老太太就不大歡喜,只說怕是月份上正好趕上那個死了的張氏。不成想,趕來趕去的就是這麼巧,發動的時候,就恰好是跟張氏一個日子!那時候,老太太知道了她要生了,可是連個面都沒露,只打發了個丫頭說話而已。要不是寶玉出生時候嘴里就含著塊兒晶瑩剔透的美玉,又有一股子異香,只怕她和寶玉在老太太跟前的日子都不好過了呢。

嫁到賈家這麼多年,沒人比王氏更了解賈史氏這個婆婆了。看著慈和大氣,其實最是個能算計的人。當初張氏在的時候,挑唆著她和張氏打擂台。處處給張氏穿小鞋。張氏怎麼死的?京城里的人都說是傷心長子的死,才叫張氏早早撒手了人寰,但其中內情,王氏卻是清楚得很。

這十年來,賈史氏有意在府里處處弱化張氏的存在,近幾年,甚至張氏的忌日,都只是在大房那邊兒辦一辦而已。橫豎老大是個無用的,躲在小院子里只知道尋花問柳,並不敢出頭。

這一年,因寶玉的關系,王氏在府中更加得臉,日子過得張揚而肆意,竟是將今日正好是張氏十周年的忌日忘到了腦後!

見賈璉白衣出現,王氏才驀然回過味兒來!

她心內惱恨賈璉,更加惱恨賈史氏,便是自己忘了,怎麼號稱色色周到的老太太也忘了?

見賈史氏安排人送賈璉回去,似乎還可以描補一下,連忙也跟著表示。只是說出來的話,未免就帶了些火氣。

這會兒她和賈史氏婆媳兩個倒是心有靈犀,都盼著先將賈璉弄出去。他一走,自然不會有人再注意。來的都是有頭臉的客,自然也都知道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道理,不會有人在意大房這個才十來歲的孩子。

不過二人顯然不知道,此時的賈璉已經換了個芯子。在她們面前的,是來自一個陌生時代的成為「影帝」的人。

所謂影帝,演技自然沒的說。

賈璉也不會辜負這個前世的名號。

他抬起頭,白皙精致的臉上有著濡慕,有著感激,更有著一抹叫人無法忽視的傷痛。

「老太太和二嬸嬸慈愛。」賈璉聲音里帶了哽咽,「只今日也是母親十周年的日子,我還要到父親那里去,與他一同拜祭母親。」

說完便彎下腰去,一揖到地。

禮數十足的周全。

「哎呀,我也想起來了!」

一旁的蔣氏突然站了起來,「今日可不是前頭的大表嫂的忌日麼?這,這……」

旁邊的陳氏忙拉了她一下,蹙眉道,「大呼小叫的像什麼樣子?還不坐下呢。」

賈史氏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蔣氏擦著眼楮坐了下去。橫豎她要說的已經說了,剩下的看戲就好了。

其實張氏忌日這事兒,還真不是賈史氏刻意忽略就能叫人忘了的。畢竟當初,張氏死後,榮國府和張家大鬧了一場,也不過就是十來年的事兒。

來的賓客正如賈史氏所料的,大多是各家各院的當家主母,都是人精,也並沒有什麼人順著賈璉和蔣氏的話往下說。但是,各人臉上透出來的神情,就有那麼點兒耐人尋味了。

賈史氏氣得渾身都要發抖了,卻還不能斥責賈璉,以免落下不慈的名聲。

只能強撐著,拉起賈璉,紅了眼圈對眾人嘆道︰「說起來,這三個兒媳里,我最心疼的便是璉兒他娘,嬌花兒似的人,有了瑚兒後,身子便傷了,瑚兒也是沒福的,當初老國公何等的疼愛他?還說這孫兒最是像他。只可惜,才四五歲的年紀便沒了。害的他娘懷著璉兒,連胎像都不穩,硬是拖著病歪歪的身子,生下了璉兒就撒手人寰,心疼得我什麼似的!」

說著擦了擦眼角,「你們也知道,我那個老大不成器。自從璉兒娘走了以後,愈發地野馬似的沒個管束了。我這心疼璉兒,才抱到了自己這邊養活著。就連他二嬸子,也憐他小小年紀沒了娘,看得和珠兒元春一般的重。這孩子也是個孝順的,每到了這個日子,就要去給他娘歸經祈福的。今年正巧他病了,我的意思是不叫他去費這個心,想來他娘在天有靈也不會怪他。沒想到這孩子這樣的實心眼。」

這番話說的她自己都要嘔血。本來今天是想著給寶玉辦個隆重的抓周禮,叫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寶玉在榮國府的分量。沒想到被賈璉這小崽子打亂了不說,還得昧著心夸賈璉孝順,抬他的分量!

旁邊的平原侯夫人輕咳一聲,「都是知道您慈愛的。」真慈愛,哪個做娘的會話里話外地說大兒子信馬由韁不成器?

她是蔣氏的堂嫂,蔣氏與這老太太不大相合,自然也知道。這會兒開口說了這樣一句,听著是順著賈史氏的話頭,但眉眼間的笑意里怎麼看怎麼是有那麼點兒的幸災樂禍。

賈史氏當然也不會與她分辯什麼,只點頭︰「也是我思慮不周了。既是璉兒有這個心,那就送他到前頭去吧……」

賈璉眼楮也是紅紅的,「那孫兒去了。」

小小的人兒,素白的衣衫更顯得人單薄,步履沉重,叫人看了不免有些心酸。

都在京城里,誰不知道各家的事兒呢?

坐在上首的永安郡主站了起來,「既是先大太太的忌日,怎好不過去上一炷香?」

她是今日女賓中身份最高的,這一起身,別人也不好繼續坐著。況且永安郡主說的也對,從前張氏的忌日未曾辦過也就算了,這一次十周年,都到了榮府里,不過去道個惱,確實說不過去。哪怕,她們都是為了看寶玉抓周而來的。

平陽侯夫人最先響應,「郡主說的是,雖來的匆忙,都不曾備下祭禮,然素香一柱,也可略盡盡我等的心意了。」

她二人這一說話,余人紛紛點頭稱是。

賈史氏一口氣哽在了喉嚨處,險些上不來。然而永安郡主乃是宗室,她不能,也不敢攔著,只得強笑著,依舊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樣黯然道,「郡主和諸位夫人如此,倒是叫張氏生受了。請隨老身來。」

說著站了起來,身子卻微微搖晃了兩下。她歉然道︰「人老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從前。」

永安郡主笑了笑,「既是這樣,老太君且休息著。我等先過去拜祭,回頭回來再與老太君說話,看寶玉抓周,也是一樣。」

依舊是要到大房那邊去。

賈史氏只得咬牙道︰「那老二家的,你且帶著郡主和諸位夫人過去,也為你大嫂盡盡心意。」

王氏的修行遠不及賈史氏,僵著臉點點頭,只險些吐出一口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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