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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破碎,陣法崩塌,緊接著,幻華境小竹林,也在烈焰中焚毀。

小天地淪陷,外界的秋日晴空、民居小院,又重新顯露出來。

再無一人一物,可以阻攔他!

沈驚瀾看向正道諸人,他們似已開始毒發,而他自己體內之毒,卻不如幻境中那麼嚴重。

一個人若是每天都服食十幾種丹藥,就算再多一味劇毒加身,也算不上什麼了。

亦有十數人守在幻華境小天地外,見他現身,連忙向他攻來。沈驚瀾信手拈來,盡數打殺。

參與圍剿的,也不如幻境中多。正道中顧惜性命、獨善其身的人,究竟還是多數。回想起來,這幻境也一直在滲透他的情緒,擾亂他的心境……意在讓他徹底放下求生的念頭,心如死灰,甘心受死。

可惜,就算幻境再如何潛移默化、迷惑引誘,終究動搖不了他的意志。

如果沒有這股意志在,也許他早已死在了六十年前被天下正道追殺的路上,死在幽州的窮山惡水,死在昏暗無人的天絕教總壇密室中那獨自忍受的無邊痛苦里。早成了白骨一具、黃沙一捧。

沈驚瀾雙指掐訣,與另一只手掌心相抵,運起遁術,飄然而去。

少淵沒有被幻華境納入其中,而是受到了外界正道諸人的夾攻,他已然闖破重圍,逃之夭夭。沈驚瀾並不擔心他,身為蜃魔一族的少主,少淵的月兌遁和幻形之術都很不錯,正道也不會下大力氣對付他,不會有多少危險。

他聯絡少淵,讓他自行折返最近的天絕教分壇。

隨後,沈驚瀾又溝通虛空中相連的無形之弦。向千里之遙的苗疆發去了訊息。

靈蛇宮中,臨硯正在和白斐一道檢視天絕教剛剛送來的一批仙材。

有的用木箱裝著,有些分裝在一只只玉匣和淨瓶中,還有的枝葉舒展,一株株泡在琉璃罐里。

地極丹方工序繁多,耗用靈材更是海量。在炮制某材料時稍有不慎,或是火候、時機掌握得不對,就得重頭來過,這過程中也會有大量的浪費。

這些前期的步驟,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未有絲毫松懈。

……啊,是教主?

臨硯忽然眸光一閃,表面上還神色平靜毫無異樣,心思卻一瞬間飄到了遠方。

他邊拾起一方玉匣,揭開匣蓋,查看里面所裝的三轉丹砂草的成色,邊在心里想,教主怎麼會忽然來找他?

而且什麼要緊事都沒說,只說,下個月的宵花節,他想去燈市轉轉,自己那時若是無事,一定得去陪他。

燈市……那不是孩子才盼著去的地方嗎,教主怎麼越活越小了?

臨硯暗自搖搖頭,他默算一下,到那時地極丹應該已經煉成,就答應下來。

他忽又帶點苦惱地想道,燈會那天,教主該不會又要化身女子,故意調笑我吧?

頰邊不由得浮起一絲薄紅。

他還渾然不知沈驚瀾剛剛經歷的險況。他總是將事事都自己處理妥當,不願讓沈驚瀾為他操心,沈驚瀾又何嘗不是如此?

一晃多日過去。

下丹爐的前一天夜里,許笑飛輾轉難眠。

他翻來覆去許久,尋思著明天的事,最後終究抵不過困意,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回,那不知年月的幻象,又一次飄入他夢……

夢境•三

他坐在床邊,低頭注視床上的人。

「你醒了?」

「嗯。」那少年慢慢坐起身,目光卻一直不曾離開他的臉。

帶著種似悲似喜,難以言說的感情。

明明上一回相見,還將他視作素昧平生。

「你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少年忽然開口,「仙人怎會怕冷,怎會淹死在水里,果然是我多事了。」扭過頭去,不想再看他的眼楮,道︰「再有下次,我一定往水里多丟幾塊石頭,絕不會傻乎乎地下水救你。」

「就算我淹不死,」他溫聲道,「你肯不顧性命來救我,我也是……感激得很的。」

他這句話說得誠摯溫柔極了。

少年沒有答話,呼吸卻已微微顫抖。

他取出一份食盒︰「你先吃點東西,有什麼話吃完再說。」

他替那少年將盒蓋掀開,擺在面前。香氣四溢,飯菜都還溫熱,冒著白汽。

他知道這少年一定餓壞了。

但少年仍是看都沒有看一眼,垂著頭,又道︰「我還是不懂,在冷冰冰的湖水里漂真有這麼舒服……比睡在床上還舒服?你好好的神仙日子不過,為何偏偏要自找苦吃?」

話里隱藏的幽怨,他也是後來才能徹底弄明白。眼下只能笑一笑道︰「其實漂在冰水上沒有那麼舒服,我也不是閑來無事,故意自找苦吃……我本來找了一條小舟,舟里載了許多美酒,還有各色珍饌佳肴,卻不知怎麼的,這船在我喝醉酒後就翻了,我也落入水里,可惜了我的酒和菜。」

他露出惋惜的神色。心里卻想,多半是哪位過路的精怪或者散仙朋友搞的鬼,戲弄于我,豈有此理。

「酒鬼。」少年道。臉色倒是緩和了許多。

「吃吧。」他把筷子遞給那少年。

少年這回接過了筷子,瞧著幾樣精致小菜,忽然道︰「該不會是你做的吧?」

終于也現出一絲笑意。

「酒樓里買的,」他也笑,「你想吃我親手做的?」

「不想。」少年搖頭,「仙長看起來就只會煉丹,不會做菜吧!真的親自下廚,說不得還不如酒樓大師傅做的,還是不勞仙長大駕了。」

「哈哈哈!你別看不起我。你若一定要吃,我也不是不能做,卻一定要逼你吃完不可。」

少年吃得不快,吃相也算文雅,卻將四碟菜和一碗飯掃得精光。

他就坐在床沿默然看著。

待少年放下筷子,一揮袖,將食盒收起。

「你不待在家用功讀書,一個人跑出來做什麼?——莫非終于想開了,特意來尋我求仙問道的麼?」他一挑眉,又笑問。

少年一怔,半晌沉默。

就算在夢里,許笑飛都能感覺到自己胸中的滿懷期望……表面上還鎮靜如常。

少年動了動唇,欲言又止,最終搖頭道︰「不是。我…我只是來走親訪友的。」

他將涌起的失落,也同樣掩藏下去。

「是麼?那我就放心了,」他道,「我還擔憂你家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令尊令堂可還安好?」

「好得很。為什麼這麼問?」

他瞧了少年一眼︰「因為眼下是寒冬臘月,你的衣裳卻穿得太薄,手腳都有很多凍瘡。你的臉色也像有陣子沒吃過飽飯了。」

少年低低道︰「我只是時運不濟,不慎在荒郊野外逢了賊人……」

他瞧著少年底氣不足,也不點破,點點頭道︰「人沒事就好。你既然是來訪友的,你同那朋友可曾有約?急著去見他麼?」

少年望著他,搖搖頭︰「不曾。什麼時候去都可以。」

「那你就在我這里多住些時日吧。我雖已替你運功療治,不過寒氣已侵入骨髓,徹底祛除了我再放你走。」他眯起眼楮,促狹地一笑,「你瘦得太厲害了,我還要把你天天喂飽,喂成一個胖子。」

說話間他從床邊站起身來︰「走吧,跟我來。」

「去哪?」少年一邊問,一邊下床。他終究是虛弱了些,剛踏足地面,便腳下一軟。

——忽然驚呼一聲,被他打橫抱起。

他大步走出屋子。

少年掙扎了兩下,安靜待在他懷里不動了。

他穿過回廊,走到屋外。

原來這地方位處山間,屋後就有一泓熱泉,冒著白汽。

他把人放了下來。

「多泡一會兒,把你寒氣驅了。」他道。

少年默默走進水里,又問︰「這是你家……你就住在山里?」

他道︰「不是,一個虎妖朋友借我暫住的屋子而已。」

又狡猾地笑了笑︰「所以你若要出門,也要叫上我,我那朋友似乎吃過人的。」

卻沒唬住那少年,少年輕哼一聲,伏在岸邊。

「我要走就走,才不叫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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