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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一年夏,仁憲皇太後薨逝,享年六十二。

京師所有寺廟宮觀紛紛鳴鐘,皇帝發下聖旨,國喪三月,禁宴樂婚嫁,舉國同哀,黎明共悲。按規矩皇帝該為嫡母守孝三年,不過君主守喪從來是以日代月,算來就是二十七天。

康熙哪止悲痛二十七天?他三個月時間也沒緩過來,翻過這年才稍稍好些。

這是後話,就說眼下,從太後殯天起算,之後這一個月康熙沒回過寢宮,前朝事全交托給太子,他專心哀思嫡母。有幾次小太監求到翊坤宮去,說皇上不顧惜龍體,不吃不喝徹夜誦讀經文,皇貴妃過去看了,一過去就听康熙說起從前的事。

「額娘走得太早,統共只做了一年太後,幾乎沒享過什麼福,故而早年間,朕心有不平,與嫡母之間親情十分寡淡。直至十數年前,太皇太後薨逝,母親悲痛欲絕,不吃不喝徹夜在梓宮前跪守,任誰去勸也不起身,她那時身子骨十分羸弱,看朕食不下咽還反過來關心朕這個並非己出的兒子,朕滿心慚愧,這才同母親修復關系。」

「過去這四十年,母親從不逾矩從不讓朕難做,反倒是朕……只享受母親的關心,當真不孝。」

皇貴妃听著也是滿心酸楚,比起給整個後宮留下深刻印象的太皇太後,仁憲皇太後的氣性不能更好。她尤其清心寡欲,除非實在看不過眼,平素從不插手宮務,也不干預朝政。

她看你順眼還會提點兩句,看你不順眼也就是免了請安,讓你沒事別過來。

以皇太後之尊,這樣的做派可說相當溫和。

想起往事,皇貴妃也滿心惆悵,要她說,就太後那樣的性子,怎麼看都是長壽之相,也就是讓科爾沁人坑了,遇上圖門寶音這個劫難。

說起來,當初的事同胤還月兌不開干系。

老九也是個慣會造孽的糟心玩意兒。

想到這個兒子,她連心底里那點哀思都消散了,要說起來,太後人再好,同後宮妃嬪也沒直接相干,她們同太後之間的感情還不如鐵獅子胡同里瑞郡王福晉來得深刻。乍聞太後薨逝,寶珠就懵在原地,連今夕何夕也不知道了,听說虧得有兩個嬤嬤扶著才沒跌坐到遞上去……那一幕將房里伺候的嚇得不輕,試想,當時要是沒扶住,她不得磕著肚子?

不過縱使伺候的人眼神再好手腳再快,當日寶珠還是發動了。

太醫說是情緒大起大落所致,簡言之,就是傷心過度。

當時的情況,寶珠讓丫鬟扶著說要遞牌子進宮,她不相信太後就這麼沒了,要親眼看過。

怎麼能相信呢?

前兩天阿圓他們還去寧壽宮玩了半日,回來說太後精神頭好著呢。還說已經在給妹妹想名字了,等她生下來,就發懿旨賜名。

這就沒了?

不可能的。

恍惚過後,寶珠就打起精神來,說一定是傳話的人報錯了,還吩咐馮全去把那胡說八道的奴才扣下,直接送巡捕衙門去。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竟然說太後沒了。

太後娘娘那麼好的人,不說長命百歲也得活到九十九去。

她吩咐馮全的時候是笑著的,笑得比哭還難看,說完就要往外走,走了沒兩步就疼起來,月復中絞痛不已,馮全趕緊去尋胡太醫,這邊半夏已經搭上手腕,草草切了個脈。

「讓接生嬤嬤去產房候著,福晉要生了。」

寶珠一開始還惦記著要進宮,沒多會兒就痛迷糊了,听她壓抑的細碎的痛吟,方才趕過來的小阿哥就要擠開攔路的奴才往產房里去。這哪能啊?幾個嬤嬤趕緊把小阿哥攔住,連聲相勸,沒多會兒他們果然不鬧了,是不鬧了,瞧著像是要哭,紅著眼眶可憐得很。

胤接到消息就往宮里趕,方才趕到就有小太監追過來,讓郡王爺趕緊回去看看,福晉悲痛過度,提前發動了。

胤早半個月已經結束了禁足,他是從工部衙門直接趕進宮來,底下奴才為尋他跑了兩趟,好懸沒跑斷腿。胤听說之後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邊皇祖母歿了,兄弟們都跪著,他沒臉走人;那頭福晉受了刺激,眼看著就要生,他又放心不下……

旁邊兄弟知道富察氏是老九的命,遂建議說,讓他先回去看看再過來,也不差這會兒。

本來嘛,他們兄弟和皇祖母都不算親,人去得這麼突然,心里肯定有些難過,說得上悲痛的恐怕就只有老五。胤卻沒采納這個建議,他要是在進宮的路上得到消息,改道回府是沒啥,都已經跟著兄弟們跪成一片了,還敢走人?他要是真走,自己挨削不說,連帶著寶珠也要遭人詬病。

換了任何人來看,都是太後這邊比寶珠那邊重要。

太後是德高望重的長輩,她去了這個事比府上婆娘生孩子嚴重好幾級。

再者說胤趕著回去有啥用呢?

他一不會接生二不會救命。

並且,就她福晉那麼好的命,喝砒/霜都死不了,生孩子算啥呢?

……

胤平素不拘小節,但他還是長了腦子的,當下就讓小太監附耳過來,使他趕緊去富察家,請馬斯喀福晉過府,守著寶珠。

他又怕蠢兒子們在府中給福晉添亂,就補充說︰「讓嬤嬤帶小阿哥進宮來,太後生前最疼他們。」

冷靜下來之後,胤不慌不忙交代了好幾聲,小太監領命退下。去請馬斯喀福晉不難,內外命婦是都得為太後哭喪,卻不是眼下,這會兒她正有時間。索綽羅氏方才听說太後薨逝,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倒不為別的,就怕傻閨女受不住。

董鄂氏撂擔子之後,是太後點中她,說服皇上將她指給胤。

相處過後,一祖一孫的確合得來,寶珠比五福晉他塔喇氏還討太後歡心。

太後當真是疼她,有好東西總惦記她,在皇帝跟前說起她都沒半句不好……這麼好的人,說去就去了,尤其趕在這節骨眼上,哪怕索綽羅氏不知道確切的日子,也知道寶珠這胎得有九個月大,差也差不了幾日,挺著那麼大的肚子要是受了刺激可咋辦?有個萬一可咋辦?

她這當娘的已然急上火了,兩個兒媳婦勸說小姑福氣好,遇事都能逢凶化吉,也還是沒法讓索綽羅氏安心。

說是這麼說,那可是她打小疼著的親閨女!

遇上這種事,當娘的能不揪心?

報信的就趕在這時候過來,連多余的鋪墊也沒有,直說郡王爺在宮里跪著,走不月兌,請府上去兩個人,福晉已經發動了,就三個小阿哥守在產房外,府上一團亂呢。

索綽羅氏听著心里就一陣悶疼,她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緩口氣就撐過來,也沒多墨跡,看向一旁的辰泰福晉︰「老大媳婦你跟我走,老二媳婦你張羅府上的事,別忘了給老爺報個信。」

說完半點沒耽擱,加快了步子跟在報信的身後,出大門口就上馬車,前後一刻鐘就趕到瑞郡王府,那邊早有奴才候在大門口,看福晉娘家人來了就趕緊上前去請安,一邊往產房趕一邊將情況說了說。

「爺的意思是,讓小阿哥進宮去代母磕頭,正好借此將人支開,怕留下他們給福晉添亂。」

索綽羅氏皺眉︰「小阿哥還不滿三歲,跟著跪進宮去,能受得住?」

「這也不是奴才安排的,照爺的說法,太後生前最疼福晉並三位小阿哥,這一跪總免不了。如今是伏天,哪怕下了點雨,這種天氣阿哥們受得住,只是福晉這邊,您可千萬幫忙勸勸,一定安撫住。咱們福晉情況特殊,萬萬不可悲痛過度,淚珠子也盡量少掉些……」

這麼說是沒錯,臨盆原就虧身子,生完就該在房里將養,要是任由她難過下去別把底子虧空了。索綽羅氏點點頭,心里已經有數了,她到產房外親自哄得外孫子同意進宮。

阿壽還有點不樂意,听見產房里的痛吟他就怕,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還非要在跟前守著。

還是阿滿把話听進去了。

話說得很直白,宮里必須去,你不去,你額娘生完鐵定會鬧著要進宮去。

這娃本來就是兄弟里頭最聰明的,只要想到額娘生完小妹妹還要進宮去跪著,那怎麼行?他點頭之前還問呢︰「那額娘這邊呢?阿瑪怎麼還不回來?」

索綽羅氏模模他的臉︰「你阿瑪也在宮里,這邊有郭羅媽媽守著,生孩子本來就像這樣,你額娘當初生你們也是一樣的,不用擔心。」

他哪懂生孩子的事?也就是看外祖母說得振振有詞,就信了。

撇開別的不說。

額娘是外祖母的親閨女呢。

外祖母總不會在這種事上哄他。

阿滿一巴掌拍在阿壽後腦勺上,直接把人拖走了。

……

最終寶珠也沒生下香噴噴的閨女,這胎還是臭小子,兩個臭小子。同一胎生出來,長得是挺像的,細看還是有差別,差在眼楮上,老小這雙眼同當娘的格外像。

接生嬤嬤也讓索綽羅氏到近前來看了,索綽羅氏看過之後眼皮直跳。

有點眼熟!

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和辰泰小時候咋那麼像?

外甥像舅?

萌生出這種念頭之後,索綽羅氏越看就越像,她還咯 一下,心道幸好……幸好像的是辰泰,蠢是蠢了點,長得還是人模狗樣的……至少比老爺英俊多了。

不過再英俊那也是相對的,比起富察家其他肌肉漢子好一些而已。

想想女婿的好相貌,再想想自家大兒子。

果然還是有點糟心。

听接生嬤嬤說寶珠無大礙,這是月兌力暈過去了,索綽羅氏就松了口氣。另一頭,三個小蘿卜頭已經跪到親爹旁邊去了,父子四人簡直就是一道扎眼的風景線。

康熙因為太過悲痛,身子骨受不住,被梁九功扶出殿外,就看見跪成一片片的兒子,還有兒媳婦以及後宮妃嬪,真是不少人呢。

太後能吃能睡的時候沒見他們多關心,眼下倒是積極。

康熙心里有些不豫,面上也帶出一分,直至看見跪在中間的老五,看他傷心不作偽,這才好受一些。之後余光瞥見跪在邊角上的胤並三個孫子,繼而想起皇額娘生前囑托。

「老九你回府去,帶上三個小的一道回去。」

「太後薨逝,你福晉恐怕受不住,你回去照看她。」

「太後臨終前留下囑托,說往後不能再護她,從今往後你多用心。」

說完這句,康熙讓老五進去看看,至于其他兒子他理也沒理,就到一旁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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