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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這是……堪輿圖!」蘇鍔猛地站起身,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一臉震驚。看王徽下筆毫無停滯,顯然對手底所畫十分熟悉,平民百姓看不到堪輿圖,但蘇鍔身為皇商之子,走南闖北,結交能人異士,對堪輿圖並不陌生,他只打眼一瞧,就知道王徽畫出來的十分精準,甚至超過了他看過的大部分地圖。

這……這這這還是那個養于深閨、畏縮愚昧、只會發愁哭泣的外甥媳婦嗎?

他忽然就明白為何她一定要包個雅間了。

王徽在京師的位置畫了個圈,這張簡版南直隸堪輿圖就算完成了。她並不抬眼,只是伸筆點了點入海口幾個衛所,問道︰「海門衛、崇明所、吳淞所、廖角嘴、寶山所,都是港闊水深的重鎮,不知三舅的船停在哪一處?」

等了一陣卻不聞回答,她抬頭一看,只見蘇鍔正一臉呆滯地望著自己,嘴巴微張,眼楮瞪得蛤|蟆一般,頗為滑稽。

「……你這中的到底是哪門子邪?」他憋出來這麼一句。

王徽皺眉,語氣帶了幾分不耐︰「三舅竟會糾結這等蠢事,想來是不急著出海了。」

她態度雍容睥睨,再加上露了一手隨手畫坤輿的本事,著實鎮住了蘇三公子,此刻微露責備之意,蘇鍔就下意識一縮脖子,想賠個罪,又猛然想起自己才是要考較王徽之人,不由暗自羞惱,臉上卻硬氣起來,干巴巴道︰「你又知道什麼?」頓了頓,又老實回答︰「我那兩艘船都停在海門衛。」

他頗想問問王徽是怎麼知道他手里已經有船的,但自覺這問題比較傻,只得咽了回去。

王徽點點頭,又不說話了,只是從行囊中拿出一個奇怪的小玩意,是個扇形的小木片,尖端呈直角,上面用細炭畫了好些細線,還寫了一些符號,上面還粘連懸掛了幾樣物事。

她拿著這個小東西走到窗邊,對著太陽眯起眼楮,晃了晃,嘴里念念有詞,又從行囊里掏出本書來,嘩嘩翻了幾頁,好像是查到了什麼東西,而後嘴里又默念一番,理都不理蘇鍔,回到桌邊,又拿起筆在圖上畫起來。

蘇鍔看得一頭霧水,豎起耳朵去听她口里念叨的,也只听清個什麼「東一一八,北三二」之類的,簡直稀奇古怪,念咒一般。

他越發覺得這女人邪門,默默往後退了一步,但念及桌上這千金難求的堪輿圖,還是忍下了想跑路的沖動,定楮看過去。

只見王徽已從行囊里掏出把牙尺,比著尺子在堪輿圖上畫出數道縱線,又相交著畫了許多橫線,頓時把整張圖分成了數個小長方形。

畫完之後,王徽總算抬起頭來,微笑道︰「三舅請看,這縱線名為經線,橫線名為緯線,再加上我手中這六分儀,便是保你掛雲帆濟滄海的救命之物。」

蘇鍔第一反應就是她在造謠,不過又看一眼那精妙的坤輿,心里隱隱覺得這女人應該沒有打誑語,于是點頭︰「願聞其詳。」

王徽請他重新落座,才開始細細講解經緯度的知識,以及六分儀的原理和用法。

原來,在等待重陽節的這些時日里,王徽除了熟悉南直隸周邊地理情況,還專門讓魏紫去書局買了一部今年的《永嘉歷》。

仔細閱讀後發現,這大楚朝的歷法竟然頗為先進,除了對一些天體的具體叫法不同之外——比如獵戶座α星叫成參宿四、仙女座β星則叫奎宿九——竟跟後世的天文年歷出入不大,甚至一些遠洋航行所必須的參數都能查到。

她大喜過望,好一番感嘆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而這也是她定下今天行事計劃的根本原因。

雖然在銀河帝國時期,六分儀早已是博物館的陳品,但制作簡易六分儀還是每個軍校生的必修課,畢竟誰都有迫降的可能,若迫降之地是沙漠或海洋,手頭又彈盡糧絕,做個六分儀確認自己的方位也就十分重要了。

為此,帝國科技省每年都會頒布銀河系所有恆星系的天文年歷,以隨時供各位散布在宇宙各處的指揮官查閱。

于是王徽就做好了簡易六分儀,拿著永嘉歷來找蘇鍔面試了。

「……這……這什麼?摳山?為何名稱如此古怪?又為何要令股與弦相除?為何它們的商——」蘇鍔睜大了眼楮,問個不休。

「不是摳山,是cos……算了,」淡定如王徽,也忍不住頭疼,揉了揉額角,簡單粗暴道︰「這算式能救你的命!牢牢記住它,不許問為什麼。」

蘇鍔畏懼地瞅她一眼,埋下頭老老實實寫式子,一邊寫一邊問︰「你知道這麼多,竟然不會寫字嗎?為何所有東西都要我來寫?」

——不是不會寫,是本帥的毛筆字實在慘不忍睹,寫出來就很難維持權威了。

王徽月復誹,面上冷冰冰道︰「叫你寫你就寫,不許問問題。」

這小伙子精通商道,定然是有算學天賦的,只是老喜歡問為什麼,令人煩不勝煩。

蘇鍔不甘地屈服,心里卻一直納悶,難道不是我要考較她嗎?她才是求人的那一方不是嗎?為何現在好像倒過來了一樣?

為了撿回面子,蘇鍔寫完算式,又昂起下巴問︰「你說歸說,但我又怎知真假?你又怎麼證明這些玩意能定位?」

王徽就知道他會有此一問,從容一笑,「這個簡單,你看著堪輿圖選個地方,不必告訴我,然後我們過去,我再用六分儀和歷書算出經緯度,你再看看堪輿圖,是否與我所得結果相符,不就行了?」

蘇鍔狐疑地看她一眼,也承認這法子不錯,于是把大河叫過來,「去雇輛車……」

「不必如此麻煩,」王徽說的口干,端起茶杯喝了口,「讓他去牽匹馬來好了。」

蘇鍔嘴角一抽,隨即淡定,心道這女人別說會騎馬,就算砰一下變成馬我也不會覺得奇怪,就說︰「听見少夫人吩咐了嗎,回府把阿黃牽過來。」

大河領命而去,王徽就繼續督促著蘇鍔熟悉公式和三角函數,又看他擺弄了幾遍六分儀,復習一下經緯知識,不多時,大河就回來了。

兩人走出茶樓,只見大河手里牽了一匹膘肥體壯的黃驃馬,兩耳削尖,四腿修長,正不住打著響鼻。

王徽贊道︰「好馬!」而後接過韁繩,拍了一下馬背,輕巧上馬坐好。

那利落的動作又引得蘇鍔側目了一下,而後撇撇嘴,騎上自己的棗紅馬,當先朝前奔去。

跑了大約一炷香時分,兩人來到一處所在,粉牆里探出綠楊,景致素雅。蘇鍔看了看堪輿圖,道︰「行了,說說我們的——那個什麼經緯度罷。」

王徽拿出六分儀擺弄一陣,又查閱了歷書,道︰「北緯三十二度十八分,東經一百一十八度五十三分。」

蘇鍔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堪輿圖,揉著眼楮又看了一遍,不甘心地看王徽一眼,粗聲粗氣道︰「一個地方不算,再去一處!」

王徽欣然從命。

用了大約半個時辰的時間,兩人跑遍了金陵東城大街小巷,蘇鍔考了王徽十二次,次次皆準,無一錯漏。

蘇鍔的心情終于開始雀躍起來了,他捧著地圖發愣,呆呆看王徽一眼,再看六分儀一眼,最後再看歷書一眼,忽然縱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老天開眼!我蘇廷梅終于可以出海了!終于!哈哈哈哈——」所幸這處僻靜,人不多。

王徽但笑不語,看著他發瘋。半晌瘋完,蘇鍔終于收了笑,再也不敢小覷面前女子,深深一揖,語氣恭敬起來,「少夫人胸羅甲兵,心有大智,此番恩德,鍔無以為報,不知少夫人可有何吩咐?我——」

話說一半,他看到王徽似笑非笑,忽然福至心靈,猛拍了一下腦袋,羞愧道︰「我竟高興糊涂了,少夫人必然是想入伙參股,共襄此舉,是也不是?」

王徽這才點點頭,從行囊里又拿出個小包,「我囊中羞澀,又被你姐姐長日盤剝,所以只拿得出一百五十兩銀子……」

蘇鍔臉色微變,忙止住她動作,正色道︰「少夫人這是何意?這六分儀與這經緯度、還有那術數算式,乃是無價之寶,休說一百五十兩,便是一萬五千兩也換不來!鍔雖是商賈,卻也知廉恥,豈能再讓你出錢?你可知你今日來此獻策,鍔今後一生——不,是所有漁人水手的一生,都會為此改變!不行,我得守口如瓶才行,不然南洋也很快會被踏爛的……」

他說著說著就又開始自言自語,但眉宇間的喜色是藏都藏不住。

……何止是漁人水手呢?又何止是商人呢?有了先進的航海技術,只怕這整個民族、整個時局都——

王徽有點神游物外,但馬上就回過神來,假惺惺道︰「只怕不妥罷?我不過動動嘴皮子而已,況且三舅不可能沒有其他朋友參股,我若一文錢不掏就去分一杯羹,他們會同意嗎?」

技術入股也得征得股東大會同意呀。

「少夫人莫叫我‘三舅’了,叫我表字就好,朋友們都這般喚我。」蘇鍔一反先前疏離客氣的態度,笑容真誠懇切,「況且不瞞少夫人說,我周圍親朋鮮有看好此次出海之事的,造船進貨,所有工本,除我個人出資外,也不過只有龍驤兄一人投了五千兩,我已對他感激不盡……你盡管放心,他是甩手掌櫃,出資又不多,自然完全听我安排。」

王徽點頭,從善如流︰「也好,廷梅,既如此,不知何時可以簽訂契約?是否也需要那位龍驤先生出席?」

蘇鍔笑道︰「這就無需少夫人擔心了,短則三兩日,遲則四五日,我自會登門拜訪……」

王徽搖頭,「我在府中行事不便,你姐姐看得緊,你也不好直接找我,不若便讓大河帶個信兒,東角門上的俞婆子是我的人,到時直接出府見你們。」

蘇鍔一愣,想起蘇氏那張臉,不由皺了皺眉,「如此也好。」

王徽看著這少年微黑的面皮,心中還是信他的為人品性,有點沖動想把另一事告訴他,然而想了想,又按捺下去,只是緩緩道︰「如此我便靜候廷梅佳音了。待契約簽好之後,關于六分儀如何改進的問題,我還有更多事情要告訴你。」

蘇鍔濃黑的眉毛慢慢挑起,仔仔細細看了王徽一眼,忽然哈哈大笑,看著並無不喜,神情里反倒多了一絲欣賞,拱手道︰「好,好!少夫人竟還留了一手,鍔拜服。少夫人盡管放心,鍔行商多年,自會愛惜羽毛,不會令你失望。」

王徽揖手還禮,笑道︰「那你也別再叫我什麼少夫人了,就叫……」有點卡殼,她還沒來得及給自己取個別號什麼的。

蘇鍔問︰「少夫人可有字?」雖說自己那個草包外甥不像會給妻子取字的樣子,但她好歹也及笄了……

王徽斂眉沉思片刻,露出一絲笑容,「或躍在淵,無咎。就叫‘在淵’吧。」

蘇鍔愣了愣,看著她的眼神意味深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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