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發的少年嘴角緊繃，手里將籃球投出，眼楮卻看向了他們離開的方向。
「喂……喂，灰崎。」直到听到有人喊他,灰崎祥吾才回過神。
穿著帝光隊服的男生站在他的面前，看得出來並不情願跟他搭話，卻還是出于對他的畏懼,緩和了語氣︰「教練叫你過去。」
在他做出了這些舉動後,不管是出于對無辜少女的心疼和憐惜,還是對灰崎祥吾的厭惡,再加上旁人並不清楚花宮真的所作所為,就連帝光的隊員看待灰崎祥吾的目光，也帶上了些許抵觸。
大概在他們看來，像灰崎祥吾這種橫行霸道的不良，實在是有損帝光的校風,讓他們臉上也因此蒙羞。
但即使是如此，因為灰崎祥吾實力強勁，是隊伍中不可缺少的力量，只要沒有當眾斗毆,學校只會給予一些不痛不癢的處罰,但依然會讓他上場參加比賽。
在下半場比賽開始之前，花宮真和花音回來了。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少女的模樣依舊妍麗而又柔和，除了袖子下露出了一截潔白的繃帶以外，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大礙。灰崎祥吾的視線自動鎖定在了她的身上，這次她卻並沒有注意到。
花音和花宮真在進入體育館之後就分開了，她彎腰撿起場地邊上擺得亂七八糟的水瓶，一旁並盛不上場的隊員也紛紛走過去幫忙，花音彎起嘴唇對他們感謝地笑了笑，將手里的瓶子遞給了跑過來的少年。
一切看上去都沒什麼不同，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改變已經發生了。
花宮真漫不經心地打著籃球，听著撞擊地面的聲音，眼神在場館中掃視了一周。
再這麼中規中矩地打下去，一次次地失敗，又有什麼意思呢？干脆放棄這個籃球部吧。
無論是被風紀委員盯上，還是被花音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這些都讓他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了，無法再依靠籃球得到足夠的愉悅感，再打下去也只會束手束腳，這樣下去，對他來說還不如退部。
等到高中，跑到遠一點的地方，擺月兌這群風紀委員，再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領地，到那時候一定會能做到更多吧。
在灰崎祥吾上場之後，帝光的球風驟然一變，變成了一只具有強烈進攻性的隊伍，或者說，變成了灰崎祥吾一個人的隊伍。
花音其實對籃球並不了解，看過的比賽也很少，但是即便如此，她卻依舊發現了其中的差別，因為差距實在太大了。
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比分就被追平，即便花宮真也同時上場，依然無法阻止灰崎祥吾的進攻。帝光的分數開始節節攀升，然後在一個小節之後，灰崎祥吾就被換下了場。
即便這樣，帶來的震撼卻絲毫不減，甚至令人油然而生一種生理上的畏懼感。
最後比賽匆匆結束，並盛這邊一片沉郁，似乎還無法從過大的打擊中反應過來，直到帝光離開體育館，花宮真開始安排收拾場地，氣氛依然十分沉悶。
花音想要試著安慰他們，在腦中思考好了合適的措辭，提起步子走過去，卻听見男生們交談聲。
「如果之前那次搶籃板的時候，把胳膊對準一點，砸中他就好了。」
「幸運點出現什麼意外受傷事故，不就能直接讓他下場了嘛，結果部長一直沒給命令，怎麼回事啊。」
這其中也有耳熟的聲音，是放學的時候過來拜托花音幫忙的山田。
「今天有花音前輩在，這麼做要是被發現了就不好了吧。」
「唉，說得也對，不過輸了也好不甘心啊，可惡！那個灰崎太囂張了，就應該直接把他廢掉的！」第一個男生懊惱不已地叫道。
花音停下了腳步。
她突然不知道，如果過去的話，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了，于是她安靜地走出了體育館。
視線中捕捉到了從不遠處走過的花宮真，雙目相對，少年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又若無其事地放松了下來。
「要回去了？」
「恩……是呢。」
花宮真揚起手擺了擺︰「今天來幫忙辛苦了。」
怔了怔，花音緩慢地搖了下頭。
「沒什麼，花宮君太客氣了。」停頓了一下，她一如既往地笑了笑，「那我先告辭了。」
「一路順風。」
少女在簡短的道別後，就走出了體育館，花宮真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覺得自己大概是有些後悔了。
如果在那個時候，他沒有做出那些事情的話……會不會有什麼改變呢？
這個念頭只在腦海里轉了一瞬，就消散得無影無蹤了。因為不管選擇激怒灰崎祥吾與否，他依然還是一個同樣的壞人，何況花宮真自己也並非是能夠忍氣吞聲的性格。
總有一天，他依然會在花音面前暴露出來，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差別而已。
只不過，或許到那時候，他也許會更加游刃有余一點，而不是像現在那樣，幾乎自暴自棄落荒而逃。
花宮真習慣了用惡意揣測他人，以至于在花音出手阻止灰崎祥吾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去做的。
他大大方方地將全部的惡意展現在了花音面前，然而在下一秒，他卻發現少女平靜地注視著自己，眸光如同溫潤的碧玉，又像是一汪清澈的潭水。
「我確實听到了一些，無論是草壁同學所說的，還是花宮君故意挑釁的話。」
花宮真扯著嘴角冷笑了一下。
「即使是這樣，我當時也完全沒有想到那麼多，什麼必須要阻止你的卑鄙計劃啊，什麼花宮君的本性啊……這些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細想，我並沒有像花宮君一樣聰明的頭腦呢。」
她垂下眼簾，抿起了嘴唇，頭一次沒有露出笑容。
「至少在當時，我只想著不能讓花宮君被打到……也就只有這些了。」
花音沒有看他，過了幾秒鐘之後，才緩緩彎起了唇角。
「但是，好像我想的事情和你不太一樣呢，花宮君。」
花宮真突然發現自己可笑極了。
「啊，確實不一樣，我當時只想著，沒有廢掉那家伙還真是可惜啊，那麼天才的選手，不能上場的話一定很棒吧。」
花宮真斂去了嘴角笑意，他的聲音就像是大提琴的琴弦低顫，又像是醇厚的美酒。
他手上輕柔地為花音的手腕上藥，同時由那樣美麗的音色組成的話語卻完全稱不上溫柔。
「是不是後悔了？後悔了的話，就當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吧。好歹從我手里保護了那個叫灰崎的家伙，你瞧，這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義舉嗎。只不過之後還被反咬了一口，你的好心還真是倒霉啊。」
將繃帶系上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少年站起了身。
「這麼說的話。」少女模了模纏繞在腕上的繃帶，輕聲說道，「花宮君想要讓我把你當做反派一樣的角色嗎？」
「啊，那也無所謂，討厭我也好害怕我也好，隨你喜歡。」
花音仰起頭，平靜地注視了他的眼楮一會兒。
「你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不對的呢。」
「既然這麼做能讓我感到高興，讓我品嘗到甜美的滋味，那我為什麼要覺得那樣做是不對的？」花宮真反問道，花音不由蹙起了眉，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是她完全不曾了解過的花宮真。
最後她只是這麼說道︰「雖然沒有感到後悔，但我卻不能贊同你的做法，如果再有下次的話，我應該就會為了阻止你而行動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花宮真知道自己是個壞蛋，所以習慣性地把其他人也都當做是和他一樣的壞蛋，突然有一天發現，身邊出現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自然而然地產生了興趣。
興趣漸漸轉變成了喜歡，他喜歡上了這個好人，然後因為看清了她的性格，主動地放棄了追求，同時也在心里慶幸，因為不會再接近，所以他可以在花音的面前一直保持著虛假的偽裝。
緊接著，他自己捅破了這層偽裝——因為他還是一個壞蛋，無論再怎麼偽裝，都無法掩蓋他的本質。
不管怎麼樣，他都完全沒有想過要讓花音露出那樣的表情。
最後他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主動將自己踩進泥里，用這種拙劣到無法想象的方式來安慰她了。
因為阻止了他的陰謀是件好事，所以就稍微高興一點吧。
似乎自從涉及到花音開始，花宮真就在不停地經歷失敗，從感情一直到籃球，他沒有一次品味到成功的滋味，但這一切卻又是因為他咎由自取，完全怪不得別人。
無冠的五將之一——「惡童」花宮真。
這是外界給他的稱呼，不過現在的花宮真，卻連卑鄙的取勝方法都無法使用了。
少年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無趣了起來，他漫不經心地站在體育館門口，看著聚在兩邊的帝光和並盛的隊員們，心中冒出了一個想法。
干脆退部吧。
他咂了咂嘴，在心中想到。
只是沒能把一個奇跡廢掉，實在是太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