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程欽回到府里,第一件事情就是抓住顧青青,一臉嚴肅︰「你怎麼跑到那里去了？知不知道有多危險？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你還女扮男裝混到巡邏兵士里面去,這要是抓住了就是欺君之罪,要掉腦袋的！對了，你還帶著念月,真是不得了啊！」
顧青青一雙眼楮瞥著窗外的樹枝,耐心地等程欽這一通嘮叨結束，她眨了眨眼楮，半天擠出來一句︰「我……」
「我什麼我？」程欽拉著她坐下,把她的臉扳正,兩個人目光對視，「看著我，說吧。」
顧青青知道這回說不過程欽了,她腦子快速地轉了兩圈，忽然眼圈一紅,在程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扁著嘴巴說︰「還說我呢，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我一眼,目光都集中在那個燕將軍的小女兒身上了,我在你旁邊站了半天都沒發現。」
這麼一頂大黑鍋扣下來，程欽猝手不及︰「誰說我沒看你？我第一眼就覺得你有點不對勁，一直都在注意你。」
顧青青才不管他，趁熱打鐵繼續委委屈屈地說︰「哎，我知道夫人喜歡燕家小姐。我瞧著她又漂亮又有本事，連太子都得讓著她，你要是娶了她，肯定是無上風光，以後仕途坦蕩。哎，我覺得她說不定對你也有點意思，還專門點了你幫她帶那頭鹿。」
程欽繃著一張俊臉瞪著她。
顧青青見成功地堵住了他的嘴，心里面暗暗好笑，嘴上卻不停，神情也帶了些憂傷︰「大少爺，我明白的，你之前畢竟還年輕，又總是在大宅子里面呆著，沒見過外面這廣闊的世界，更沒有認識這麼多有趣的姑娘，所以才會喜歡我。其實吧，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丫鬟，現在比較出來了吧？」
這番話雖然是用來堵程欽的，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一些顧青青內心真實的想法。
程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話也沒說，站起身來，走到桌案前攤開了書冊。顧青青隱隱覺得不妙，之前斗嘴耍賴也不是沒有過，但是程欽理都不理她一下，這還是頭一次。
她忍不住跟過去，一邊磨墨一邊試探地問︰「大少爺，你生氣了嘛？」
程欽拿著毛筆寫寫畫畫，時不時翻兩頁書，但就是不理她。
顧青青這才覺得剛才的話似乎說得有些重了，干嘛沒事說得程欽好像見識很少呢，雖然在她看來沒參加過社會實踐的年輕人都是見識少，但是也不代表程家大少爺真的沒見過世面啊。被喜歡的姑娘這麼說，任誰都有點受不了吧。
程欽這晚看書到深夜，顧青青磨墨磨得手都酸了，過了子時就開始困得像小雞啄米。要在平時，程欽要是不睡覺也會勸她去休息了，但是今晚卻什麼都沒說。
顧青青心里面也有點生氣了，白天她看見程欽跟別人姑娘一起，也不是完全沒有在意的，更何況那姑娘還是程夫人看中的未來兒媳婦。
她站起身來，把墨塊丟在硯台里︰「我回去睡覺了。」
最近一陣子程欽都是和顧青青同枕而眠，今天晚上她要回房去睡，那自然是宣告兩個人的關系出問題了。
顧青青剛走了兩步，程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十六歲生辰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府休息，你還記得嗎？」
顧青青頓住腳步，轉過身來︰「呃，好像不太記得了。」
那會兒她和程欽關系還很一般。程欽十五歲的時候，她剛剛當上他的大丫鬟，兩個人互相看不對眼，還被他欺負了好久。後來程欽對她態度漸漸不同，也是到十六歲之後才漸漸生出情誼，到現在越發深厚。這期間千余個日日夜夜，她幾乎都是守在他身邊的。
「那晚不是你當班，你大概也不記得，」程欽放下書冊，挑眉看著她，「那會兒，只要是你當班，我就不舍得外出了。」
顧青青心驀地跳得有些快了。
程欽繼續說︰「那晚我父親帶著我去了燕歸城里最大的青樓，作為成人禮。」
顧青青心里面咯 了一聲，她還以為程欽沒經驗，不曾想兩年前就破了。
程欽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表情︰「你似乎有點不太高興。」
顧青青說不上了心里那點酸酸澀澀的感覺是什麼，嘟著嘴說︰「不敢，大少爺的事情奴婢哪里管得著？」
程欽嘴角上揚，一直繃著的臉這會兒才露出笑意來，他走過來，站在顧青青面前，因為個子高，他不得不彎子，才能和她的視線向平。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程欽模了模她的臉蛋，「當時青樓里最負盛名的頭牌和紅牌都出來獻藝，鶯鶯燕燕，婀娜多姿，溫柔美麗，知心知意。父親喝了很多酒，他笑呵呵的，幾乎看花了眼楮。」
顧青青沉默，她覺得有些難堪。最近的生活比較自由，她差點忘了，這是古代，跟她在現世兩情相悅的自由戀愛不同，雖然她和程欽已經互明心意，但是程欽仍然可以逛青樓，可以三妻四妾，可以有別的女人。她甚至沒有任何理由去生氣。
顧青青轉過身，非常想立刻離開這里。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覺得自己很豁達，不能在一起也沒什麼關系，她能夠坦然接受，大不了作為一個丫鬟，一個朋友陪在程欽身邊，看著他就可以。但是現在，她知道這不可能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內心只希望他屬于她一個人，不能有別的女人，不能娶別的妻子。
顧青青心里面堵得很，堵得她有點想哭。
「可惜跟你想的不太一樣，我並沒有接受父親的這份禮物。」程欽的聲音適時響起，止住了她的步子。她忍不住轉身抬起頭看著他。
看見她微微發紅的眼圈，程欽心情很好，笑眯眯地說︰「難得看你吃一次醋，真是不容易。」
顧青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次竟然被他扳回來了，她瞪他︰「快說，你跟那些小姐姐們都做了什麼不可描述的事情？」
程欽正色道︰「什麼都沒有。」
顧青青不信︰「在青樓呆了一晚上什麼都沒有做，我才不信。」
程欽有些無奈︰「就是怕你會想多，所以這件事情我一直沒有提起過，也囑咐念月不要告訴你我那天晚上不在府里。從那時候起，我的心里面就只有你一個人了，哪里會去踫那些姑娘？」
顧青青心里面很受用，感覺甜滋滋的，臉上也有點繃不住了，最後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程欽松了口氣，捏著她的鼻子︰「成天欺負我。」
兩個人小小地吵了一架，感情倒是更勝從前。原本感情就不錯，最近更有些蜜里調油的味道，三五不時逗笑一番，看得念月不由地感嘆︰「果真是春天來了。」
程欽在儲君跟前越來越受寵。最近邊境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戰事吃緊，蠻國已經集結起大量軍隊，準備從北向南入侵，現如今正在逼近北方邊境。這件事情皇帝並沒有昭告天下，只有部分官員知曉此事。上朝的時候，張大人和燕將軍少不得又是一番唇槍舌戰。
此刻朝堂上一片肅穆，誰都不肯輕易站隊參與這場爭論……
燕將軍冷冷地看了張大人一眼，對皇帝說道︰「皇上，臣請求皇上立刻下令，由我統帥三軍，立刻趕去邊境作戰。敵軍如今尚未深入，應盡早逐出我國疆土才是。」
張大人捋了捋胡子︰「邊境乃軍事要地，如同天塹，蠻軍不可能一下子就攻破，待拖上數日，他們彈盡糧絕，也就知道大國的厲害，自己就退回去了。國內剛剛征兵，還在操練當中，燕將軍率領的部眾乃是精兵強將，必須留下來保護都城的安全，萬一你帶著重兵離開，豈不是正好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
當日皇帝召集百官參議此時，所以程欽與方啟運都在朝堂上，听見這二人的爭執，忍不住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方啟運臉色不太好看，自然是因為想起自家父親的慘烈。
燕將軍皺眉道︰「張大人可還記得十幾年江門關一役？就是因為大人你當時百般阻撓，燕某遲遲無法出兵，導致江門關外幾十個村子被燒殺yin掠，連半個活人都沒有留下。若不是當年的方將軍誓死守城，只怕江門關早就被攻破了，到那時，都城也要處于危險之中！」
他突然提起此事，朝堂之上好些人都變了臉色。除了一些記憶猶新的老臣之外，方啟運的臉色變得煞白，兩只手也不由得握成了拳頭，眼神里卻有些迷惘。他看著燕將軍，仿佛是第一次看見他一眼。
張大人神情也微微變化，但是他胖胖的臉上仍然帶著一絲笑容︰「燕將軍，這樣說可就不對了。當初怎麼會是我在阻撓你出兵呢？十幾年前，蠻軍兵分兩路，一路取道江門關，另一路可是繞過來直沖著都城來的啊，你說說看，皇上可在這都城里，咱們的妻兒老小都在這里，怎麼能舍棄這里跑去江門關呢？」
「但是我當時也說了，」燕將軍壓著怒氣，「那是蠻軍的詭計，讓我們誤以為都城有難，不敢出兵去救援江門關，差點就釀成了大禍。其實蠻軍攻向都城的這只軍隊，人單力薄，在離都城幾百里就被斬殺除盡，他們只是在造勢而已。但是那時候沒人相信我的話，就像現在一樣！」
待這只蠻軍被消滅之後，皇上終于下令，讓燕將軍率軍趕去江門關，所以才會拖延了那麼長的時間。
燕將軍怒視著張大人，那圓胖的臣子還想說什麼，忽然听見一直坐在龍椅上默然不語的皇上說道︰「都消停點兒吧。」
老皇帝年事已高，這一年多來，上朝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听臣子們議政，自己倒不怎麼說話。他年紀相當大了，卻遲遲沒有傳位給小皇子，終日瞪著一雙昏花的老眼坐在龍椅上。因為他基本都不怎麼理政，所以張大人和燕將軍在朝堂之上才會劍拔弩張到這種地步。
除了皇帝誰還能壓得住他們倆。
此刻老皇帝一開口，所有人都噤聲。
「這麼多年前的事兒了，過去了就別提了。」老皇帝蒼老的聲音響起，下面有些年輕的官員已經很久沒有听到過他的聲音了，「當年的軍令是我下的，你們是不是也要怪到朕的頭上啊？」
燕將軍連忙躬身︰「臣不敢。」
張大人斜了他一眼，臉上略有得色。
方啟運的頭埋得很低，身子微微顫抖著，一雙手掩蓋在袖子下面，指甲陷進肉里，掐出血來。
老皇帝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你們倆說得都有些道理，朕老了，還不算太糊涂。都城要抱，江門關也不能丟。燕將軍是朕的護國大將軍，自然要留在都城保護朕。」
燕將軍喉結上下動了兩下，終于還是說道︰「臣遵旨。」
張大人立刻說︰「聖上英明！」
老皇帝一雙眼楮掃過了他的臉，張大人禁不住心里面哆嗦了一下。
「燕將軍，」老皇帝又開口，「請愛卿這幾天選出一位大將來，帶兵去江門關。如果失守了，他就不用回來了。」
燕將軍面露喜色︰「臣遵旨！」他看了一眼張大人，補充道，「聖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