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聞名天下的除了令人趨之若鶩的血典,還有一樣東西——心蠱。
傳聞心蠱出自南境,歷經幾代魔宮宮主改制,變得極為特殊。
心蠱為子母蠱,子蠱溫順,寄養在宿主心頭,每月蘇醒一次,以心頭精血為食。子蠱蘇醒之時宿主劇痛難忍,可用特制藥物緩解痛楚,魔宮多以此來控制教眾。
而母蠱暴戾,發作毫無規律可言,一旦發作,蠱毒侵蝕心脈、深入五髒,伴隨著難以忍受的痛苦,宿主往往會功力倍增,但卻極其容易走火入魔甚至喪失心智,淪為心蠱傀儡。若非必要,就算是魔宮也不會輕易給人種下母蠱。
心蠱可怖,而解蠱之法更加艱難。子蠱可用鮮血引渡至新的宿主體內,而母蠱只能以子蠱壓制,唯有子母二蠱合一,心蠱才會徹底在宿主體內沉寂下去。
十六年前,姬無姜體內的子蠱正是商大夫用血引渡到自己體內,才保下了重傷的姬無姜一命。而如今她體內平白多出的母蠱,即便是趙逸白也束手無策。
「你徒弟的命,我救不了。」趙逸白仔細淨過手,拿著麻布反復在手心揉搓,聲音有些低沉,「母蠱無藥可解,你想讓她活命,只能把商無 的那只子蠱重新渡回她體內。二蠱合一,才能有一線生機。」
听得此言,姬堯光的心頭倒是松快了些,接話道︰「我即刻修書知會商大夫。」
「修書?」趙逸白目光如電,冷哼道︰「你們若能很快找到商無 ,是絕不會求到我這兒的。現在去找他,等人來了,你師妹也早沒氣兒了。」
姬堯光一怔,然而見趙逸白面色雖然陰沉,卻並無多少憂色,遂沉下心道︰「前輩可有辦法讓她撐到商大夫來?」
「辦法?」趙逸白一挑眉,「辦法自然有,不過……」
「我知道你規矩多。」一旁沉默的姬罌開口道︰「魔宮的蠱用不上你解,只要能吊住無姜的命就行,答應你的沉香木我照舊給你帶,如何?」
「那好說。」趙逸白的語氣突然變得輕快,將麻布往趙問心懷里一丟,又喝了一口水,這才說道︰「我有法子吊她的命,不過最多也就六七天。這六七天內,你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找來商無 渡蠱;要麼尋到寒玉,我還能再吊個十天半月的。否則就是大羅金仙也無力回天。」
听到寒玉二字,姬堯光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卻並未猶豫,當機立斷道︰「我即刻修書去尋商大夫,寒玉我也有些線索,七日之內必能帶回!」
趙逸白一拈長須,應道︰「好!」
「師父、趙前輩,無姜就勞煩你們費心了。」姬堯光深深一揖,又看了眼昏迷的姬無姜,轉身冒雨離去。
天色愈發陰沉,淅瀝瀝的小雨逐漸轉為瓢潑大雨。
姬堯光連發數十封密信,幾乎調用了和善堂能動用的所有資源去尋商大夫,隨後立即出發,折返豐州。
趙逸白所說的寒玉,他是知曉的。幾年前他曾偶然間得到過一張寒玉床,此玉極寒無比,卻對陰性武功心法修習之人大有裨益。姬堯光武功路數與之不和,堂中也無他人可用,遂壓在了倉庫底,直到兩年前,換給了無影刃黑鷹。
「駕!」雨水從斗笠邊緣飛落,姬堯光高揚馬鞭,馬蹄在泥濘的地里踏過,飛快在雨幕中遠去——
無影刃黑鷹,殺手榜前十的高手,卻一反殺手來無影去無蹤的常態,極其高調地在豐都置辦了一處大宅,名為鷹園,豢養殺手無數。此人在黑白兩道都頗有名聲,脾氣卻頗為古怪,憑著一身好功夫,橫行江湖十數年,讓各方仇家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這日黑鷹在五十弦喝到天蒙蒙亮,才歪歪斜斜撐著傘慢悠悠踱回鷹園,一路上哼著坊里近日的新曲子,意猶未盡。
當他走到鷹園門口,才發現自家管事正站在門前候著他。
「何時?」黑鷹有些不悅,皺眉問道。
「爺,您可算回來了。」管事弓腰低眉,有些為難地超園內一努嘴,「園里來了客,小的無能,沒能攔住。」
「哦?」黑鷹卻咧嘴笑了起來,「這麼多年,我還以為已經沒哪個不長眼的敢闖鷹園了。走,帶爺去瞧瞧是哪尊大佛。」
他的面上還染著醉意,一雙眼卻瞬間清亮起來,扯披的外袍,大步朝園內走去。
天色逐漸變亮,長廊上的燈籠還未熄滅,在熹微的晨光中逐漸淡去色彩。整個鷹園尚沉浸在夜晚的靜謐之中,只是這份靜謐背後藏著多少蠢蠢欲動的眼楮,恐怕只有黑鷹才能知曉。
黑鷹飛快穿過長廊抵達正廳,推開半掩的門,就見桌前坐著一身青衣,拿著他的寶貝酒壺,正自斟自飲。
「姬堯光。」他的面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格外復雜,上前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酒壺,道︰「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姬堯光面上帶笑,慢悠悠品盡這最後一杯酒,才道︰「和善堂和鷹園之間,還需要講這些虛禮?」
「一碼事歸一碼事。」黑鷹在他對面坐下,道︰「生意上的事生意場上談,你這大半夜來鷹園蹲我,想必不是為了生意罷?」
他的目光帶著深深的探究,姬堯光面色如常,放下酒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此番來叨嘮你,是想借寒玉床一用。」
「寒玉床?」黑鷹面色變得更加古怪,盯了姬堯光許久,突然大笑道︰「果然,他說的不錯。」
姬堯光登時警覺起來,蹙眉問道︰「何出此言?」
「這寒玉床你兩年前送來換姬無姜的命,卻又想借回去?」黑鷹搖頭,「入了鷹園的東西,可從沒有拿回去的先例。」
「條件你開。」姬堯光言簡意賅。
「若我說……」黑鷹傾身湊近他,低聲道︰「拿她的命來換呢?」
姬堯光勃然色變。
感受到他身上瞬間而起的殺意,黑鷹大笑著坐回原處,搖頭道︰「玩笑罷了,和善堂的生意我還不想丟,怎敢得罪你這位堂主?不過寒玉床,如今我就算想給你,也給不了了。」
「何意?」
「兩天前。」黑鷹豎起手指沖姬堯光晃了晃,「有人出重金從我這里買走了寒玉床。」
姬堯光一驚,追問道︰「何人?」
「十二樓。」黑鷹一字一頓曼聲道︰「晏楚流。」
姬堯光背脊一僵,心底閃過驚濤駭然,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慢慢靠回椅背,道︰「他要寒玉床做什麼?」
「這我怎麼知道。」黑鷹聳聳肩,「我們這行的規矩你知道,從不過問買主目的。」
姬堯光屈指輕扣桌沿,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過,他走時倒是留了句話。」
「說。」
「他說不出三日必有人來要這寒玉床,還說如果真有人來,就告訴他可往芙蓉樓一敘。」——
從鷹園出來時,天光大亮,連夜的大雨慢慢轉停。街上慢慢開始有趕早的商販,點心的香甜的味道從街頭蔓延到街尾,正是早市開始熱鬧的時辰。
等姬堯光回過神來,已身處鬧市的街道之中,商販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不絕于耳。他立在來往的人群中,靜靜看著街道一隅為鮮花裝點的芙蓉樓。
芙蓉樓樓如其名,通身為鮮花點綴,香氣宜人,是一家遠近聞名的脂粉鋪子。而姬堯光知道,這里更是十二樓天璣樓的分部。
此時距芙蓉樓開業時間尚早,姬堯光揉了揉疲累的額頭,決定先稍作休息再去會會晏楚流。
十二樓消息之迅速確實超出了姬堯光的預料,晏楚流顯然幾天前就知曉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然而比起晏楚流要借寒玉床向他換取什麼,他更在意的是給姬無姜種下心蠱母蠱的到底是何人?
魔宮十六年前就已覆亡,心蠱更是再也沒有出現過,如今能手握心蠱之人,必然是當年魔宮余黨、甚至是魔宮曾經地位特殊的人物。可這樣一個人,為何偏偏給姬無姜種下心蠱?而這個人是否知道她身體里曾有子蠱?
期初的焦灼和慌亂逐漸平息,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
姬堯光抵著眉心,突然間開始明白為何晏楚流一直死死抓著姬無姜不放了。
「姬堯光,你比我更清楚,血典早出現一日,她就早安全一日。」
「除非,她就是血典的關鍵所在。」
昔日晏楚流的話語重響耳畔,姬堯光眼底冷光驟現。
血典也好魔宮也罷,她是他自幼青梅竹馬護著長大的師妹,不論是武林盟還是十二樓,誰都休想染指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