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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十四回 二十四節行祭祀 血中重生耀黎明

月影東廂, 燈花結淡。

秋分苑內,寧靜無音。

尸天清抱劍倚窗, 閉目養神, 郝瑟躺在軟塌上, 臉上蓋著書卷呼呼大睡,朱佑樘端坐桌邊,垂眸不語, 南燭坐在一旁,有一下沒一下翻著醫書。

一片寧寂之中, 唯有紙頁翻動聲沙沙作響。

良久, 朱佑樘輕輕嘆了一口氣。

南燭翻書的手指一停︰「怎麼, 還想不通?」

朱佑樘搖了搖頭, 未做聲。

「有何想不通的?這世間名為父子、實為陌路之人不在少數,莫說那馮乙求救之時說得甚是隱晦, 只怕就算他張口呼救,他的爹爹也只會認為他是懶于學業,無理取鬧罷了。」南燭又翻開一頁醫書。

朱佑樘眼睫一動︰「父子倫常, 本不該如此。」

「父子?他的父親何曾當馮乙是兒子了?」南燭合上書卷,又重新選了一本醫術翻開, 「馮乙只是馮家光耀門楣的裝飾, 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 馮乙的意願,根本無關緊要,家族的榮耀、家族的傳承才是最重要的。」

朱佑樘猝然抬眼, 一雙眸子亮得驚人,直直瞪著南燭。

「怎麼,我說錯了?」南燭瞥眼。

朱佑樘咬了咬牙,垂下目光︰「不,你說的對,可是,卻不對。」

南燭臉皮一抽,正要回嘴,豈料就在此時,屋外突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鐘聲,響徹整座書院。

尸天清雙眼猝睜,郝瑟鯉魚打挺跳下軟塌。

「臥槽,真來了?!」

「什麼來了?」朱佑樘起身驚呼。

尸天清拉起窗扇,透過縫隙定眼看去。

但見漆黑山林之間,亮起了許多微弱的燈光,仿若點點螢火沿著山道曲折向上攀爬,一直延伸向後山方向。

「多少盞?」郝瑟低聲問道。

「二十三盞。」尸天清道。

「可有書童丫鬟小廝陪同?」

「並無。」

「我擦!」

二人一問一答間,朱佑樘和南燭的臉色已漸泛白。

朱佑樘︰「尸大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南燭︰「為何這些學子深夜登山?」

「來不及解釋了,」郝瑟迅速拿起整套裝備裝扮全身,「南燭,一會兒怕是有一場惡戰,你照顧小堂。」

南燭神色一凜,頷首。

「小堂,稍後——」尸天清黑澈眸子定定望著朱佑樘,「莫怕。」

朱佑樘愣愣點頭。

「走!」尸天清背起朱佑樘,飛檐踩葉而出,郝瑟足踏紫翎靴、南燭施展逍遙游隨後跟上。

四人緊隨二十三盞竹燈,沿著林間小路攀山而行,大約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後山密林之中。

放眼望去,幽林詭色,繁枝縱橫,一處白石祭壇平地而起,映著溶溶月光,白得幾乎發亮。祭壇四周,火盆圍佇,火燃黑煙隨風晃動,投下詭異的光影圖案。

二十三名學子身著白袍,圈跪祭壇四周,韋苓之負手立于祭壇中央,頭頸高昂,仰望夜空,面帶微笑。

腳邊,監學李厲跪地仰首,滿面激動,渾身發抖。

尸天清猝停身形,示意郝瑟等人隱在了幽林陰影之中。屏息凝視,嚴陣以待。

就見那韋苓之長吸一口氣,猝然雙臂大張,提聲呼喝︰

「天軌運星,地普大道,四立初始,二至極宙,五氣溫宇,雙分晝夜,雨蟄雷動,明清芒滿,露升霜降,寒雪細細——二十四始,藏歷天道——諸位,今日便是歸于天道之時,我等只需完成最後一項課業,便可不墮輪回,不入三界,遨游于太虛宇宙之中,永獲自由!」

「永獲自由!永獲自由!」學子跪地,振臂高呼,寬大袍袖紛紛落下,露出一條條蒼白的手臂。

每一只手臂之上,都密密麻麻布滿了傷痕,有的早已愈合,有的甚至還在滴血。

「天時已至,眾生自由!」韋苓之驟然拔高嗓門。

下一刻,就見所有學子倏然從腰間拔出匕首,猛然朝著自己咽喉刺去。

「不可——」

朱佑樘嘶啞大叫聲中,一抹青色暴旋凌空飆出,席卷整座祭壇,將所有人掃翻在地。

霎時間,寒氣凜冽,狂卷沖天,眾學子手中匕首掉落滿地,叮叮當當響成一片。

良久,風暴減弱,韋苓之和眾學子愣愣爬起身,這才驚覺,所有人的匕首都消失了,而在祭壇中央,卻多出了一人。

相貌無華,青衫飄逸,古樸劍鞘輝映火光,凜凜刺目。

「你是——連堂的帶來的廚子?!」韋苓之慢慢爬起身,冷笑一聲,「你們果然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你吧!」郝瑟走出樹影,一步一步踏上祭壇,「韋苓之,你蠱惑人心,謀害人命,若真有天道,早就劈一道雷下來滅了你!」

韋苓之看向郝瑟身後的朱佑樘,微微挑眉︰「你們想阻止我?」

「有我在,你休想傷他們一分一毫!我堂堂大明子民,豈容你隨意欺辱?!」朱佑樘直身而立,震聲大喝,「諸位同窗,這韋苓之只是一個欺世盜名之徒,你們莫要受他的蠱惑!」

祭壇之上,二十三名學子,面無表情看著連堂,毫無任何觸動。

朱佑樘神色一沉,猝然瞪向韋苓之︰「放了他們!」

「我從未囚禁過他們,這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對于他們來說,活著,是無邊無際的痛苦,死才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快樂,」韋苓之眸光閃動,「我只是——稍稍幫了他們一把……」

朱佑樘雙目爆裂︰「你——」

「錚!」鶴吟劍燦然出鞘,寒凜劍光貼著韋苓之的脖頸刺出,帶出一道血光。

韋苓之微微側目︰「想殺了我以絕後患?沒用的,他們都是成功的作品,就算今日不死,明日、後日、大後日——總有一天,他們都會選擇死亡,選擇自由,就算殺了我,也無法阻止他們——」

「你、你——混蛋!」朱佑樘紅目大叫。

韋苓之掃望眾人,臉上綻出一抹笑意,那笑容純潔而無暇,仿若聖光籠罩全身,萬輝耀目。

那是必勝的笑容,是酌定天下無人可破壞他的成果的笑容。

「啊噠!」突然,一記飛拳頭狠狠砸在了韋苓之的眼眶上。

韋苓之眼前一白,一**坐在了地上,滿眼金星中,只能看到一雙三白眼閃閃放光。

「誰說沒人能救他們?老子偏說有!」郝瑟蹲在韋苓之身前,咧嘴一笑,抬手打了一個響指。

南燭甩袖一舞,飛出數枚藥彈,轟隆隆砸出數朵蘑菇雲,將整座祭壇籠罩其中。

待白煙散去,祭壇上又多出了二十多名黑衣人,每人手里都牽著一個五花大綁頭戴麻袋的人質,為首的,正是流曦。

「將人都帶過來!」 郝瑟高呼。

流曦率領眾黑衣人上前,將所有人質壓跪在祭壇中央,同時扯掉了他們頭上的麻袋。

韋苓之、朱佑樘、南燭豁然瞪眼。

麻袋下的面孔十分眼熟,或者說,今日剛剛見過,正是這二十三名學子的家人。

此時,所有家長都是義憤填膺,怒喝陣陣︰

「韋苓之,你這個禽獸!」

「我們如此信任你,你居然想害我的孩兒!」

「我們全都听見了,韋苓之,你就準備吃官司吧!」

郝瑟給流曦丟了一個眼色。

「松綁。」流曦令所有黑衣人松開了綁繩。

「我的兒啊!」

「我的孩兒啊!」

「你可受苦了啊——」

「韋苓之,你到底對我兒做了什麼?!」

眾家長撲在自己兒子身前,大哭大喊,大叫大嚷,可無論如何叫喊哭泣,那二十三名少年,皆是一臉冷漠,仿若石雕一般。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你們是想讓這些父親來救他們的孩子——可笑,實在是可笑,他們根本救不了!」韋苓之一邊大笑,一邊慢慢站起身,眉眼彎彎看著跪地哭喊的一眾富商,眸光微冷,「對于他們來說,孩子只是一個附屬品,就算這個死了,還有更多可以替代,他們不配來救人,他們也永遠也救不了……我的作品是完美的,是無懈可擊的!」

「好!說的好!」郝瑟鼓掌,踱步走到韋苓之身前,雙眼長眯,「那麼——這種父親,留著也沒什麼用了吧——」

說著,猝然轉身,從流曦腰間抽出長刀,豁然插進了馮乙父親的胸口。

「噗——」一股血水噴灑飆飛,淋了韋苓之一頭一臉。

韋苓之雙目暴突,一**坐在了地上。

朱佑樘、南燭駭然失色。

「啊、啊、啊、啊……」馮乙跪在血泊之中,死死盯著眼前父親的尸體,全身劇烈發抖,一雙漆黑無光的瞳孔漸漸被血色染紅。

「殺!」郝瑟面容猙獰,豁然揮下手臂。

二十二名黑衣人同時抽出長刀,狠狠扎入前方富商胸口。

「噗!」

「噗!噗噗!」

鮮紅血漿猶如一尊尊噴泉,直沖天際,將冷月染成刺目血色,粘稠紅液匯聚成血色的溪流,沿著祭壇潔白階梯漫流而下,沖刷著壇下所有學子的腳踝。

二十三名富商,就這般面容猙獰躺在地上,擴散瞳孔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孩子,胸口涌血,全身抽搐,嘴巴一張一合,猶如一條條缺氧的魚。

萬籟死寂,血腥沖天。

漸漸的,學子臉上的冷漠被恐懼取代,無光無神的瞳孔被血色浸染,全身抑制不住開始劇烈發抖。

「哈哈哈,看到了嗎,這才是死亡,真正的死亡,血是熱的,血是腥的,血是永遠都洗不掉的!」

郝瑟站在尸體中央,全身染血,露齒大笑,猶如惡魔。

「啊啊啊啊!」

「不!」

「父親!父親!」

「爹爹!」

「啊啊啊啊啊!」

仿若被郝瑟笑聲驚醒一般,眾學子神色劇震,紛紛大叫沖上祭壇,有的抱尸大叫,有的砸地嘶吼,有的泣不成聲,哭聲吼聲亂成一團。

朱佑樘看著滿地尸身,慢慢後退,足下一個趔趄,幾乎撲倒在地,幸虧被身側的南燭手疾扶住了。

「你、你是瘋子嗎?」韋苓之全身浴血,一臉驚懼瞪著郝瑟。

「對付你這種瘋子,自然也只能用瘋子的辦法。」郝瑟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珠,轉目咧嘴一笑,「看,你所謂的完美作品,全部都、醒、了!」

韋苓之愣愣看著四周大哭的學子,面色漸漸變得慘白 「不、不可能,我的作品是完美的,是沒有破綻的,不會這麼輕易就被喚醒——」

「什麼狗屁作品,不過是靠幾顆草藥罷了。」南燭邁步上前,震袖一抖。

一縷純白煙霧從袖口飄出,飄飄蕩蕩灑遍整座祭壇,落在了所有富商的尸身之上。

下一刻,就見那二十三「尸體」同時一震,慢慢爬起了身,竟是同時「復活」了。

插在他們身上的刀刃紛紛掉落地面,原來,那劍刃本就是可伸縮的,無法傷人。

「父、父親?」馮乙愣愣看著自己死而復生的父親,一個沖身撲到了父親懷里,嚎啕大哭。

「爹爹!」

「啊啊啊啊!」

少年們皆是淚流滿面,哭聲震天,死死抱著自己的親人再也不願放手。

韋苓之呆呆坐在原地,滿面不可置信。

山下,隱隱傳來雜亂喧嘩之聲,無數火把猶如火龍,盤山而上。

「官府的人到了。」文京墨猶如鬼魅從黑暗處現身,掃了一眼地面的狼藉,「如今有二十多名人證,這韋苓之就算全身是嘴,也無法月兌罪了。」

「官府的人,來的很是時候嘛。」郝瑟翻白眼。

「阿瑟辛苦了。」尸天清上前,掏出一張面巾幫郝瑟擦拭染滿血漿的頭發。

「郝、郝大哥,這、這這是——」朱佑樘一臉懵逼。

「置之于死地而後生。」郝瑟甩了甩頭發,「人,只有死過一次,才會知道什麼最珍貴,可惜的是,若是真死了,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

說到最後一個字,郝瑟不禁輕輕嘆了口氣,抬頭仰望深邃夜空,雙瞳沐浴火光,灼亮的驚人。

身側,謫仙劍客、碧衣公子、神醫小童、黑衣侍衛對視一眼,同時沉默。

朱佑樘站在血泊之中,愣愣看著郝瑟背影,眸光漸漸發亮,猶如星辰耀世,輝照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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