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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森林深處,鳥叫聲越發近了。

不久後安夏就看到前方一顆兩米高的果樹上站著一只奇怪的鳥。

全身覆蓋著羽毛藍灰色,喙長而略有彎鉤,上面分部著隱約的紅點,翅膀強壯而有力,雙腿細長,在臀部有一簇卷起的羽毛……和她所知的任何一種鳥類都不同。它站在樹枝上形態優雅地啄食著紅色的小果子,听到響動倏然轉過頭,黑藍色的眼楮里倒映著她的身影。

這是她目前為止除了人魚外踫到的第二只動物,非常美麗,體積足有五歲小孩那麼大。全身沒有什麼鋒利的武器裝備,而且照它吃植物果實的生活習慣來看,也並非是對她具有威脅性的食肉鳥類。

奇怪……一路上她仔細觀察過,視野距離之內並沒有發現有鳥巢的痕跡,它是從哪里來的?路過休憩的海鳥?

安夏一動不動地看著它,對方似乎也對她很好奇,歪著頭盯了它幾秒,隨即又不感興趣地轉過頭繼續啄食果子,吃飽喝足了,才猛地一振翅,扇起的風讓果樹枝條一陣擺動,越飛越高,嘎的叫了一聲,消失在茂密的樹冠盡頭。

安夏松了一口氣,慢慢走到果樹旁,遲疑了幾秒,試著摘下一顆,圓滾滾的汁水充足的模樣,她嗅了嗅,沒什麼香味,于是嘗試著吃了一顆。

水分的確很充足,淡淡的甜味,對于幾天只能吃壓縮餅干喝水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美味珍饈。

動物對于能否食用的食物具備一種天生的分辨能力,所以在有毒的果樹旁看不見一個動物的痕跡,無法飲用的水源邊也不會有其出沒的蹤跡。祖祖輩輩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它們的本能就是能夠為人類提供的最好的指南針,如果不知道如何找到水源或者可以吃的東西,很多時候只要跟隨它們的腳步,通常都會有所收獲。

這片森林的果樹很多,可一路走來安夏不敢隨便嘗試。終于看到活的動物吃下其中一種果樹的果實,她自然把這種樹木列入「可實用範圍」,仔細記下它的形態特征,又摘下足夠一天的量後,繼續往森林深處走去。

森林茂密看不見盡頭,在敏銳地察覺到天色又逐漸暗下來後,安夏找了個水潭,在附近安歇下來。她吸取昨天的教訓,耐心地試探過一番,確認安全無虞後,打水簡單地擦了擦身體,拿出了繩子,準備爬樹。

噗。輕微的類似氣泡破裂的聲響。

她警覺地回過頭,在看到水潭里出現的生物後又松懈下來,皺著眉站在原地,十分不解。

又是那條人魚。

它似乎是一路都在跟蹤她,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每天傍晚在她停下腳步準備休息的時候從附近的水潭里冒出來。她確認自己並沒有做過多麼過分的事情,讓一個凶猛的深海生物從此盯上她,還不遠百里地從海中穿過島下的暗河,悄聲無息地冒出了頭。

讓她更奇怪的是,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樣……剛才它明明就在水下面潛伏著,為什麼沒有攻擊她?

難道……

想到一種可能,安夏看它的目光更奇怪了。

人魚……大概比她意料中更聰明。昨天它見識過她是如何引誘出水潭中可能居住的生物,這對于它而言並不難理解,很多時候它也是用類似的手段引出獵物。它猜到她今天也會用同樣的方法,于是忍耐著,不動聲色地潛在更深的水底,盯著她,任由石頭引出的水波一圈圈蕩開,傳導開的波動踫到它的身體引起本能的觸動,卻硬生生忍住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它沒有攻擊她……如果它的傷勢已經恢復了,很有可能在她有所松懈的剎那,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拖下水。到那時就真的是我為魚肉任人宰割。

一般而言,動物會這樣跟蹤目標,除了當做捕食的對象外,就只有一種可能︰她身上有它想要的,感興趣的東西。

可安夏翻找了一圈,都沒發現值得引起它興趣的物件。它不缺食物,不缺水源,傷口在愈合,渾身上下都是鋒利的武器……那麼它究竟想干什麼?

安夏看著人魚,人魚意態懶洋洋地沉浮在水邊,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眼神——非常專注,但似乎也並非只是針對食物,更像是在打量,或者試探。

這種感覺,真是太奇怪了。不過轉念一想,只要她以後小心謹慎一些,它其實對她也沒有什麼威脅可能。它再凶猛狡猾,是水中獨一無二的食物鏈王者,也注定了無法上岸,而她在陸地上則如魚得水,和它互不干擾。

于是安夏收回了目光,剛準備拿出繩子打個結,月復中忽然傳來一陣寒涼的刺痛。她臉一白,心下叫糟糕︰她只吃了一種外來食物,就是紅色果子。原本以為鳥可以吃的應該是無毒,沒想到預估有誤,不知道毒性有多麼嚴重,悲觀的話,她很有可能死在這里。

安夏捂住肚子,臉色慘白地慢慢跪倒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急促喘氣。那陣刺痛愈發劇烈了,慢慢轉換成了一種絞痛,仿佛有人拿冰刀子在她的腸胃里攪動,弄得一片血肉模糊。高溫環境,冷汗涔涔,冰火兩重天的感受實在糟糕,她卻沒有任何辦法。

「啊……」她忍不住痛苦地低吟,手指深深抓進泥土,握緊。

原本就注意著這里的人魚見此一愣,尾巴下意識地拍打水下,游近了一些,雙臂扒在岸邊,看她臉色十分不正常,渾身顫抖。它似乎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愈發湊近了,幾乎半個身體都擱在了岸上,在看到她兜里灑落滾出來的小顆紅色果實後,頓了一頓,眼楮微微眯起。

它歪著頭又盯了她一眼,忽然掉轉頭去,瞬間沉入水底,消失在潭邊。

安夏根本沒空注意到這邊,月復腔中傳來的痛感讓她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指尖繃得青白。她終于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害怕」,「恐懼」一類的情緒,在這個陌生的異世界,一切都不能用她以前所在世界的通用常理來運算。也許這里的鳥類有其獨特的消化系統,可以過濾其中的毒素和對人體不利的微量元素。可她是個外鄉人,**脆弱無比,而且很難適應這里自成一體的生態圈,她很有可能因為一個疏忽當場送命。

安夏快要疼暈過去了,用最後的理智忍著不發出聲音,以免吸引危險的原住民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現在毫無攻擊力和防備力,最弱小的動物也能輕易地襲擊她。

好在她的確是個幸運的人,這種果實吃下去導致月復痛卻不致命,很快這種痛感就逐漸轉換成另一種後果——安夏臉色從白轉紅,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邁出虛軟的雙腿,匆匆找了一個地勢較低的地方,拉下褲子就開始解決生理問題。

她的飲食和生活作息一向規律,上班族所有的大小毛病在她身上通通找不到。可這回吃壞了肚子,也根本顧不上其他,嘩啦就排泄出了所有存貨。那種讓人難以忍受的痛意似乎也隨之而去,她虛月兌般地走了回來,靠在樹干上喘息,覺得自己真的挺命大的。

……不要問她用什麼擦干淨的,她拒絕回答。

她終于有空朝水邊投去一眼,沒看到人魚的身影,也並不在意。休息夠了之後,才忍著無力感,爬到了最低的樹干上,綁好自己,慢慢睡了過去。

一夜過去。當安夏在黎明的晨曦中睜開雙眼,只覺得神清氣爽,一身輕松。

這種感覺,就仿佛是做了一整套最高級的SPA,舒爽感由內而外,似乎全身的毒素都排了出去,毛孔肆意地張開,呼吸著帶著草木清香的新鮮空氣。

她愣了好一會兒,直覺現在的狀態很有可能和昨天吃的果子有關系。那大概並非是鳥類經常食用的果實,而是在身體有異的情況下特意找來的「藥」。

這個結論讓她一時間很無語。本來食物就是個問題,還好死不死吃了幾顆天然強力瀉藥,她現在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安夏扒拉了一下亂糟糟的齊肩發,慢吞吞地爬下樹,然後不出所料,又在水潭邊看到了比昨天更加豐盛的海鮮早餐,里面甚至出現了之前沒見過的幾個品種。

「……」

……它還真的對她的肉很執著呢==

可不管有沒有昨夜的教訓,安夏都不敢再吃這里的東西。她只看了一眼,轉過頭去,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繼續出發。

本來想著用紅色果子誘捕一些喜歡吃它的鳥類,但既然發現了它的真正用處,這個點子自然作廢了。安夏打開背包看了看,憂心地發現壓縮餅干只剩下兩包了,省著吃的話大概只能撐兩到三天,她必須盡快找到可以經常食用的東西。

就這樣保持著走兩個小時休息二十分鐘的節奏,安夏在天黑前再次找到水潭,梳洗後爬上樹。然後在第二天一早意料之中地發現了一堆魚貝,她習以為常地忽視,背著包正準備離開這里,余光瞥見水里冒出來的身影,頓了頓,望過去。

這已經是它第三次這麼做了。安夏很疑惑,它應該是相當聰明的,既然已經明白了她完全不會上當,為什麼還不停手?

不過這一次安夏發現了一點不一樣的地方——

和之前懶洋洋的姿態不同,第三次誘捕失敗的人魚,幾乎整個人都沉在水面之下,只有一雙深邃妖異的海藍色瞳眸看得分明。它定定地看著她,見她這一次都不拿走食物,向來都面無表情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其他神色——很奇怪,似乎是明白了什麼,似乎又是隱秘的難以分辨的愉悅……她不能很好判斷其中的區別,只是站在原地想了想,覺得必須告訴它一件事。

「別再跟著我了,」安夏很認真地和一條魚說話,「我的肉一點也不好吃,你去找其他食物吧。別把精力浪費在我身上,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的。」

……好吧她其實真的只是在善意地勸導它,完全沒有考慮到其中的歧義成分。

說完,她轉身就走。

人魚的目光追隨著她,它的神情古怪極了,和之前的威脅,冷漠,引誘全然不同。它看了安夏離去的方向很久,忽然從水中伸出**的手臂,熟練地掰開一個最大的貝殼,比人類更細更長的舌尖從縫隙之間刮過,鉤走里面肥美的貝肉,生吞食用,最後舌忝了舌忝嘴唇,露出類似回味無窮的神色。

……雖然比不上海里最美味的食物,但捕撈很容易,還可以飽月復,是很多魚都喜歡吃的食物。那個人類依舊拒絕了。

可它很高興。從未有過的高興。就算和深海中號稱最凶猛捕食者之一的死對頭劍射魚打贏了,也沒有如今這樣歡喜雀躍。

對于人魚這樣構造奇異的生物而言,除去海中那些過于凶猛體積太大毫無勝算的魚類和細小到看不見的浮游生物,幾乎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是被當作它們的食物。它們天敵很少,漫長的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過得自由自在,沒有同伴的概念自然也不會需要一個。而剩下的本能中關于繁衍的字眼,始于傳承卻過于久遠而變得模糊,很多時候讓它們都無法將「伴侶」和

「食物」有所區別。

對于人魚而言,第一次見到這個奇怪的生物,很新奇,但依舊只是食物。雖然她有些特殊的技能,但也只是被歸類到「有點棘手」這一區而已。後來她把它從石頭下面放了出去,這種想法依然沒有改變,只是讓它更加垂涎得不到的食物。它無法上岸,于是開始嘗試對極少食物才會用到的方法︰誘捕。

……然後那個奇怪的長著腿的生物根本看都沒看它特意捕撈過來的,和她之前帶給它吃的一模一樣的食物。

……難道是不合口味?

第二次,它又多帶了一些過來,還別有用心地添上了它比較喜歡的幾個品種。

然後又被忽略了……

它心底終于隱隱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想法,然而太隱秘太模糊,它只隱約記得幾點,而其中一點就是,如果人魚想要誘捕的生物三次拒絕了它,那麼對方的地位則會變得大大的不同。

這是第二次了。如果她真的……

人魚想了想,花了一晚上時間,特地跑去萬米以下寂靜的深海,找到了一種連它平時都不太舍得吃的珍貴的銀色小魚,肉質非常細女敕,營養極其豐富,可以彌補很多生物平時缺失的元素。但是很稀少,而且藏匿的地方又黑又深,很難捕捉。它花費了不少心思終于捉到一條,一刻不停地沿著那個人走的方向游去,然後把小魚和一堆貝類放在一起,潛伏在水下,默不作聲地望著她。

和之前一樣,她依舊沒有理會。

人魚歪著頭,看著她漸行漸遠,心里有個模糊的想法逐漸浮上水面,變得越來越清晰,分明。

她是不一樣的……她不是食物——沒有食物會像她那樣。

可是如果不是食物……那又是什麼呢?

人魚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盡頭,漸漸隱匿在水下,水面重歸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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