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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夏覺得她可能是回不去了。

因為面前這個不論是長相,身體構造都和「人類」相去甚遠的生物,至少在她所生活的那個世界,從未沒听說有人發現過。

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大片光潔雪白的背,肌肉均勻線條漂亮。不過人類的脊椎骨通常都會從上到下微微凹陷,而這個生物不一樣——它的脊椎骨每一塊骨頭都頂出了皮膚,像一塊塊圓滾滾的藥丸排列整齊地放在肌膚表層之下,帶著某種遠古魚類的脊椎特征。雖然不太明顯,但足夠讓她區別它和正常人。

然後就是銀灰色的長發……她還從來沒見過男性(她不確定)留這麼長的頭發,顏色還這麼稀罕。不是那種可以染出來的灰色,這種銀灰泛著光澤,根根分明,濕漉漉地貼在它的背上,具備一種可以稱之為「蠱惑」的畫面感。這個生物的皮膚比她見過的最白的人類還要白皙,完全可以說「白得透明」,她甚至隱隱可以看見下面淡灰色的血管。

更別提……它的下半身無縫連接著一個巨大的,銀色的魚尾,雖然由下而上到了感覺像是臀部的地方鱗片漸稀漸軟,但下面魚尾上每一片鱗片的邊緣都泛著鋒利的冷光,看上去一點也不柔軟,更像是一種武器。攤開來看足足有接近兩米那麼長,泡在水里的那部分折射出耀眼的光華。線條流暢炫目,每一塊隱約隆起的肌肉都充滿了爆發力,尾巴尖宛如刀般鋒銳無比,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如果這東西拍到人身上會產生多麼可怕的殺傷力。

而且它的骨節,例如手肘的外側,長著一些像是硬殼的東西,完美保護著它最易受傷的部分。安夏的目光漸漸往上移,在它脖頸後長著四道腮的地方頓了頓,然後看向它的手指。

……好吧這下完全確定不是人類。這生物有四個指節,顯得手骨極為修長有力,而且每個手指的尖端都長著透明的,極為鋒利的指甲,每一片都足有四五厘米長,輕輕在泥土上一劃,就是深深的印記。

她呆呆地看了很久,終于想起了一個剛才忽視的問題——

貌似……在她還沒醒過來,躺著的那片地方周圍,就有這種痕跡。

這說明了什麼?

這個生物顯然不屬于無害的類別。光看它的鱗片,骨骼,流線型的身體線條以及尖利的指甲就可以知道,而且整體來看它足足有兩米五那麼長。在深海中具備這些條件的捕食者,往往都極其凶殘,大半處在食物鏈頂端。除此之外,它們很多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食肉。

她後知後覺地才想到這個問題︰這生物並非兩棲類,你見過在岸上爬行的大魚嗎?它一定生活在深海之中,只有深海那樣殘酷的環境才能進化出這種渾身上下都是武器的捕食者。可它現在居然在這里,而且被巨石壓住了尾巴一端——一個深海捕食者為什麼會浮到海面上來?

答案是,它也遭到了剛才旋渦的影響,無意中被拋到了這個地方。可它足夠敏銳和強大,並沒有受傷,更別提這里還有幾個不知通向何處的水潭,它隨時可以回去。但它為什麼沒有回去?

安夏的目光緩緩移到它的臉上,正好那生物忽地抬起了頭,她一下子就看到它的臉。

……怎麼形容呢?

它的下半身毫無疑問屬于大型魚類,但它的上半身除了小部分地方有所差別,大致和人類差不多,她甚至隱約看到了人魚線?(難道這個說法是從這里來的?)而它這種人類特征,也延續到了它的臉上——

它有一個和整體而言相得益彰的臉︰輪廓分明的線條,極度白皙甚至微微透明的膚色,高挺宛如山脈起伏的鼻子,下面是緊緊抿著的淡色嘴唇。如果硬要說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它的眼楮——深邃翻涌的海藍色,眼瞳快要佔據整個狹長的眼眶,看上去莫名蠱惑妖異。外面隱隱有一層極薄的透明的眼膜,不仔細幾乎看不出來。

很像海妖,以人類審美而言說不上多麼漂亮或者英俊,但有一種奇異的超越種族的吸引力。

說實話,這生物臉雖然長得和人類神似,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不同——過于妖異,具備某種凶猛捕食者的無機質的冷酷感。就像現在它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塊美味的鮮肉,熱切而貪婪。

……好吧,她知道它為什麼會被壓在巨石下面了。

安夏抬起眼,重新打量了一下她原本躺著的地方。那深深的顯然出自某種鋒利武器的泥土印跡最近的已經快要觸到她脖子所在的位置。她又看了看巨石,後面有一塊明顯的碾過的痕跡,顯然是因為二次震動巨石松動,滾到了這個地方,好巧不巧壓到了驚覺要逃開卻沒來得及的捕食者尾巴上。

……挺倒霉的。

安夏看了一眼水潭里彌散的淡淡如煙霧的液體。和人類血液的顏色不一樣。

沒吃到她的肉就算了,還受了傷。估計疼得夠嗆。

安夏沒有什麼後知後覺的驚悸,她只是在思考另一個問題︰既然這個像是傳說中人魚的生物想吃她,放出來的話是不是不太好?

……那就讓它繼續被壓著好了。

安夏沒什麼負擔轉身就走,撿起了自己濕透的背包,打開檢查了一下。毫無疑問東西都濕了,不過壓縮餅干和巧克力是密封包裝的,還可以吃。她撕開巧克力的塑料袋,坐在旁邊的石頭上,先補充了一下熱量。然後掀開衣擺和袖子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很好很幸運,除了輕微腦震蕩的暈眩感以及一些撞擊的淤痕,完好無損。

柔弱的獵物什麼事兒都沒有,聞訊而來的捕食者卻不幸被壓在了石頭下動彈不得……只能說當事人被動閃避技能和幸運值簡直MAX。

在她好吃好喝的時候,那人魚一直盯著她,微微眯起了眼。

它臉上倒是沒多少痛苦的樣子——或者說它根本不太具備表情這種功能。只是目光從她手上色澤奇怪的方塊狀貌似食物的東西頓了一會兒,又再次轉到了她身上,從上到下,似乎在思考這條「沒尾巴的大魚」的肉夠不夠吃。

它雖然是深海生物,卻已經進化得足夠完美。除去脖子後面的腮,有三套呼吸系統,其二就是鼻子,以及身上的皮膚。這讓它能在陸地上暴露在空氣里,呆一段時間也不至于窒息。

可它最大的敵人並非是空氣,而是……溫度。

相比加勒比海而言,這里更像是熱帶地區。更別提有些封閉的石洞中,溫度簡直高到了令人汗流浹背的地步。雖然空氣里濕度也較高,但蒸發得更快,人更容易口渴,對水分要求也更多。更何況是人魚這種一直都生活在恆溫水下的生物。

它倒沒感覺到有多饑餓……反而它快渴死了。

這種渴也並非只是嘴唇干燥,咽喉焦灼的感覺,而是……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都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傷害。表面的水分迅速被蒸發,即使它的部分尾巴泡在水中,也無法緩解這種灼燙的疼痛。它很快感覺到原本雪白透明的肌膚表層有些微微發皺萎縮,人魚缺少人類皮膚層的鎖水功能,高溫蒸得它感覺渾身都要燒起來,而且它原本就受了傷。

安夏專心致志地吃東西,有了飽月復感後,喝了一小口礦泉水,擰好瓶蓋放到背包里。她從頭到尾都沒注意人魚在干什麼,吃好喝足了,背著包就準備去探路。

雖然是個石洞,但順著光線,她很快就走了出去,根本不存在迷路的問題。

人魚緊緊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也沒有移開目光。

……

這邊,安夏剛一走出石洞,就呆住了。

她這是……被卷到了一個荒島?

舉目所及除了一片泥土,就是泥土後面的一望無際的大海。一個過往的船只都看不到。

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繼續走走看。

石洞離海邊很近,只是洞口地勢較高,因此沒有在漲潮中被淹沒,不然她可能就在無知無覺中被淹死了。她繞過佔地面積頗大的石洞,抬頭一看,又愣了。

島上山腰是一片森林,陽光雨露充足的緣故長勢都極好。可這不是關鍵,關鍵是……

她居然一個品種都認不出來!

看過這麼多本書,走過這麼多地方,她雖然缺少一些常人的感情,是標準的社交障礙患者,可這並不代表她沒有常識,相反她的閱歷比很多人都要豐富。世上樹木花草種類千千萬,可大致都遵循著某種規律,可以被歸為界門綱目科屬種其中一類。但是眼前的一切?

安夏蹲,撿起一片落葉——葉片比她整個頭還要大,浮在表面的筋絡間距寬闊,呈現暗沉的綠色,整體看著是水滴形,如果硬要說的話,植物特性有點類似于絕跡的玉蕊樹。她翻過來看了看,背面的葉脈筋絡和前面有些許不同,主脈絡上分布著極細極密的筋絡,看上去就像是色澤被暈染了一樣。

……難道這里是還未曾被發現的偏僻的荒島?

目前來看似乎也只有這個說法稍微靠譜。

不過很快,她這種猜測就被否定了。

安夏背著包開始往小島中央走。越往深處走周圍出現的樹木草叢越多,她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如果只有一個樹種認不出來還可以安慰自己說是新發現,如果這里所有的植物都呈現某種早已消失的遠古特征呢?

繁密,巨大,高不見頂,水分充足。幾乎她所見的每一棵樹的葉子都有人的腦袋或者手掌那麼大。就連地上冒出的草木都躥得比成年人還高。她走在這里,就仿佛進入了某個遺落的遠古森林。

不對勁……她到底來到了什麼地方?這是地球的哪個海島區域?如果真有這麼一個地方,長滿了未曾被發現的植物新物種,會到現在都沒被任何人發現?

她想起那個古怪的海上漩渦︰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明明被卷到了漩渦中心,那可是幾千幾萬米的深海,不說海中壓強問題,在那樣恐怖的災難之中,她居然完好無損地活了下來?還莫名其妙流落到了這個島上?

走了幾百米,有些口渴。這個奇怪小島上有這樣大一片森林,自然不缺水源。安夏順著地勢果然找到了一處奔涌的溪流。她拿出礦泉水瓶喝飽之後灌滿擰緊瓶蓋,放回背包里去。看著周圍高大的樹木和草叢,這里安靜得只听得見遠處隱約的鳥叫,證明並非只有她一個生物。可惜樹太高了,鳥長什麼模樣根本看不見。她猶豫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天色,樹枝藤蔓遮天蔽日,無法判斷現在是幾點鐘。

出于以往經驗的安全考慮,一旦天黑探險的危險程度呈幾何倍增加。她思索片刻,終于還是放棄了繼續探路的想法,掉頭回去,選擇了最熟悉目前也是比較安全的地方——石洞。

她馬上就為這個選擇感到慶幸——在她走出森林不久,天色就慢慢黑了下來。在太陽最後一絲光芒隱沒在地平線之後,安夏默默在心里開始計時——

1,2,3,4,5……

她專注地數著數,一路走回了石洞。里面的生物顯然听覺十分優秀,立刻警覺地抬起了頭,尾巴在水中嘩啦的聲響,引得安夏側頭看了它一眼,隨即又不以為意地轉過頭去,坐在離它很遠的地方,從背包里掏出生存必備全龍骨直刀,計數著每過半個小時,就在石壁上劃下一條橫線。

人魚看了看石頭上那條深深的線,就連它的指甲都無法在堅硬的石頭上留下這樣的印記……它默不作聲地盯著安夏,異于常人的手指深陷入松軟的泥土之中。

她在計算,用來證明那個猜測。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當清晨太陽第一縷光線沖破黑暗,安夏緩緩站了起來,盯著那八條直線,沉默。

四個小時的黑夜,在這個應該是處于熱帶夏季的區域而言,顯然是不可能的,違背季節規律的。

這一刻,所有的疲憊都已經算不了什麼,沒什麼比「她好像來到了一個不是地球的地方」這個事實更讓人震驚。

安夏愣了很久,終于慢慢冷靜下來。轉頭看向水潭中半人半魚的生物,靜默。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也就是說,大概,很有可能,這里……就只有她和半個人,半條魚了?

即使對于社交障礙喜靜的人來說,這也是個難以接受的壞消息。

安夏默然無語地看向人魚,終于發現它哪里不對勁了——不知道為什麼,這生物□□在外的皮膚居然起皺干裂了!有的地方甚至滲出了細細的銀灰色的液體。它不再像剛開始那樣緊盯著她,露出捕食者獨具的冷酷眼神。而是靜靜地閉著眼,尾巴依然有一小部分被壓在石頭下,側頭趴在水潭外的泥土上,昏迷過去。

……死了?

這麼容易?

安夏當然不了解它的身體構造。只是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人魚真的死了,也就是說,這里大概就真的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荒島求生對于只要有野外生存經驗的人都不會太難。可人都是社會生物,即使是異于常人安夏,也不確定如果她真的獨自一人要在這個地方待上十年八年,到了最後會不會發瘋……孤獨,向來都是陷入絕境之人最可怕的無形殺手。

她遲疑了很久,終于還是嘆了口氣,停在不遠處。拿出剛剛灌滿的礦泉水瓶,橫放在地上,然後……

用力一推。

水瓶咕嚕嚕地朝小水潭滾了過去。撞在了它的手臂上。

人魚霍然抬起頭!

雖然極度虛弱,但顯然秉性未改,凶性不退。被打擾了休息,人魚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很久之後,目光才慢慢移到了手邊的一個呈圓柱體的東西上。

「那個……」

她出聲了,很久不曾說話而聲音低啞,有些小心翼翼,不太情願——

「你可以……把這瓶水……澆到身上——」

她當然看出了對方糟糕的皮膚狀況,雖然想不通原因,但目前「補水」的方法也只有一個。她還沒蠢到主動走近對方幫忙,捕食者就是捕食者,即使它如今看上去虛弱,容易令人放松警惕,它依舊具備食物鏈頂層凶獸的資本。更別提,它剛才根本就是在裝死。

它在用昏迷欺騙她接近,從而可以一舉用利甲劃破她的喉嚨。這證明它有一定的智慧,而且非常狡猾,凶殘且冷酷。

可惜的是,她是安夏,沒有多少常人的同情心,對它那張酷似人類極具蠱惑力的妖異臉龐沒什麼感覺,她不上當。

安夏想的是,如果人魚真的具備智慧,那麼它剛才也看到了她是如何從瓶子里取水的,它會照做。

不過出乎她意料,人魚只是看了一眼,就轉開了目光,盯了她一會兒,又再次趴下頭,沒動靜了。

……她看上去很好騙嗎?

安夏目光移到巨石上,確認它被牢牢壓在下面除非意外根本逃不出來,選擇了石洞角落離它較遠,沒有水它無法接近,又因為陽光照射而比較干燥的地方,躺了下來,閉上眼楮,很快就睡了過去。

听到人類沉重(于它而言)的呼吸聲漸趨平緩,水潭里的生物忽然抬起頭來又望了她一眼,眯了眯眼楮,過了一會兒,才重新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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