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滄海有些緊張，不知道顧斯文听到這句話之後會作何反應。她一向以為欺騙別人感情是極其可恥的行為，所以明知道顧斯文的好感可能會降，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顧斯文淡色的唇微抿著，清淨淡雅，煞是好看。離滄海一邊盯著那雙唇，一邊時刻監視著好感度。
所幸，好感度沒有降。
「慕容……是人族，」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斯文終于看著離滄海說道，聲音微微有些沙啞，「還是試圖刺殺國主的人族，是叛逆、是罪人，說句萬夫所指也不為過。」
「我也是叛逆、罪人。」
「這不一樣，」顧斯文加重語氣道︰「你是鮫人，而且是姓離的鮫人，血脈尊貴至極。一千年前你離開離國純粹是一時糊涂，只要你——」
「我不是，」離滄海突然打斷他，說道︰「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顧斯文一愣，想起了靈師和夕若女神的傳聞，面色微變。
「我不在乎離國的海族和陸地上的人族是怎麼看的，」離滄海面無表情說道︰「我離滄海，就是喜歡姜夕若，這不是錯誤，更不是一時糊涂。所以也不要指望我會悔過——我一直認為，和夕若一起打了這個天下，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
顧斯文听著離滄海如此坦然地說出了離國、甚至是整個大陸最禁忌的話題，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方道︰「但是她已經死了。」
離滄海平淡道︰「我知道。」
恰在此時，夕陽的下緣觸到了海面，微微扭曲。如血的紅色肆無忌憚地鋪灑開來，映得二人面頰都有些發紅。
半晌，顧斯文道︰「對不起。」
「無妨，」離滄海看著夕陽，淡淡笑了笑，「這些事情，我一個人想了一千年，怎麼也該想清楚了。」
海風吹過，離滄海的發梢拂在顧斯文面上，微微發癢。那一瞬間，他幾乎想把她擁入懷中，用手指梳順那一頭被海風吹亂的黑發。
就像梳順那些糾纏千年的恩怨。
「慕容是人族，」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斯文又一次說道︰「而且是罪不可赦的人族。你和夕若女神的事也好，失去法力的事也好，只要你肯回來，離國最後都會原諒你。但是如果你一意要和慕容……那你和離國之間，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離滄海笑了笑︰「我不過是想去看看他而已，丞相想多了。」
「我是離國丞相，」顧斯文看著她，突然說道︰「你如果想去幽獄隨便看看，我自然不會阻攔。但是你去幽獄是去找一個刺客，職責所在，我不能坐視不管。」
離滄海一愣，沒想到顧斯文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
然後她想了起來，許多年前，顧斯文也是這樣，私下里怎樣都好，一旦涉及到公事，那就是半點余地都不留了。
她竟然忘了這點。
離滄海想著顧斯文顯然指望不上了，正打算再想辦法，顧斯文突然道︰「幽獄你以前應該很熟吧——我記得那兒還有兩個陣法是你布置的。」
離滄海點頭。
顧斯文繼續道︰「你走之後，幽獄的防衛基本沒有變過，不過還是稍稍有些改動。幽獄的防衛圖紙我弄不到，但是如果只是查清楚這些改動的話，還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離滄海听懂了他話里的意思，有些震驚，有些感動。
便如顧斯文所說——慕容是罪大惡極的外族人，而他顧斯文不僅是離國丞相，還對離滄海有些好感。離滄海向顧斯文坦誠自己是去找慕容的時候，心里其實是沒抱太大希望的。
然而——
離滄海看著顧斯文起身離去的背影，自知道己又欠了一筆還不起的人情。
【姓名︰顧斯文；能力︰水；好感︰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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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張琴，兩壺酒——我想，將死之人的願望，應該能得到滿足吧？」
離滄海上前一步，說道︰「是我。」
慕容听出了離滄海的聲音，有些驚訝。
離滄海嘆息一聲。方才慕容說的那句話，她在陸地上待過許久，自然明白是什麼意思——按照大陸的傳統，死囚最後的願望可以被滿足。
慕容關在這里的這些年里，大概一直都在等著那一刀吧？
不知道哪位先賢說過，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等死。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兩位獄卒出現在面前，送上豐盛的一頓飯然後請你去死——這種壓力，非常人所能忍受。
離滄海看著琴師那張從容而素淡的容顏，沉默半晌，道︰「離國沒有好酒，更沒有配得上你的琴。要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你要兩個鮫人美女，也比要琴和酒來的靠譜。」
慕容笑了笑，道了一聲謝，「傷好了？」
「小傷而已。」
「你的法力長進了不少，」慕容想了想，說道︰「既然你能過來，那想必你的地位也恢復了吧？」
離滄海一指鐵窗，「我是翻進來的。」
——做完這個動作，她才想起來，慕容他是看不到的。只不過慕容表現得太過淡定從容，以至于離滄海常常忘記他其實是一個瞎子。
慕容一怔，離滄海已經走到他背後，說道︰「上次我沒有法力，所以沒有檢查你身上的禁制。」說著伸出手，貼在他背後，仔細查看他體內的情況。
慕容任憑離滄海的法力在自己體內游走，直到許久之後她收回了手。
「但說無妨。」
「我能解，」離滄海坦率說道︰「但是我法力不夠。布下禁制的應該是離景衛統領穆玄，兩千年的法力。雖然這個禁制布置得很粗糙，但我要是想解的話，至少需要一千年的法力。」
「一千年啊，」慕容搖頭笑了笑，「那時候，我大概已經連灰都不剩了吧。」
鮫人的修煉速度極慢，離滄海如果按照正常途徑修煉的話，想獲得一千年的法力，至少也要花費兩百年時光。而人族的生命不過百年，即使有幸成為法師，也只能多活三四百年。
離滄海沒有告訴慕容，自己的修煉方法有些與眾不同。
「你進來做什麼？」慕容轉向離滄海的方向——對于一個正常視力的人來說，這個動作就是看著她——終于問出了這個早就該問的問題，「你貴為靈師，只要回復法力，就能享受到等同于國主的尊崇；而我是下賤的人族，還犯下了刺殺國主這樣不可饒恕的罪名——你為什麼要來？」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依然淡淡地笑著，淡得讓人心痛。
二人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離滄海還是幽獄的囚徒，因此慕容可以毫無障礙地告訴她記得處理傷口——但是既然離滄海已經走出了幽獄，橫在慕容和離滄海之間的，不止刺殺國主的罪行，還有鮫人和人族上萬年的間隙。
慕容可以與囚徒離滄海隨意扯著閑話，卻只能問靈師離滄海為什麼要來。
「你知道的，」離滄海看著慕容，淡淡道︰「我當年既然選擇了離開，現在就算說得再好听，也不可能回來了。我雖然是鮫人，大半輩子卻是在陸地上過的，要說罪行，」她笑了笑，「在離國人眼里，我這個靈師的離開，再加上那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才是最不可饒恕的背叛。」
「我失去法力回國之後，是個什麼下場，你也看到了。」離滄海的笑容淡得跟慕容一樣，「因為我的背叛、因為我失去了力量，我當年在離國留下的那麼多痕跡，全部被一筆勾銷。離北冥只記得我對他王座的威脅，卻不記得我教會了離國多少東西。」
「至于我為什麼要來，」離滄海微笑著，最後說道︰「我只是想來看看而已。」
慕容沉默許久，終于低聲說道︰「那……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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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慕容；能力︰寂滅；好感︰九。】
離滄海一面查看著任務進度，一面翻出了幽獄。
然後她突然停住了。
此時，離滄海單手掛在圍牆上，正打算一躍而下，身形卻極為詭異地懸停在空中。恰巧此時一陣風吹過，掀起了她斗篷的兜帽，讓她的容顏被另一個人看了個正著。
離落落。
離國的長公主殿下此時和離滄海一樣，也正單手掛在圍牆上。
二人沉默對視。
離落落身份尊貴，如果想來幽獄，完全沒必要偷偷過來，除非……
除非什麼，離滄海一時也想不出。
離落落突然看著她說道︰「我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我。」
離滄海略一思索，「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