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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行無常、諸法無我。’

‘無常?哈……你啊,又忘記了嗎,你不是那個,閻浮提的布法人啊。你只是他的——刀而已。’

……

…………

庭院之中唯有寂靜。

詭異的黑色火焰飄蕩著,粘稠而又冰冷,難以言喻的惡意,從這火焰中沈騰而出。

而陸喬喬,便被這猶如世間極致之惡的火焰,所環繞著。

她腳下的影子已經徹底的扭曲了,火焰便是從她的影子里升騰而出,明石-國行卻覺得,真正可怕的東西,並不是這詭異的火焰。

——而是潛藏在少女影子里的東西。

「南無妙法蓮華。」天下五劍中的佛刀,靜靜的宣告了一句佛題。

「這是,」付喪神的眼睫輕顫,似乎下一秒就會睜開眼楮,「惡業之火。」

「先前便在你的身上,察覺到了極惡的氣息,卻想不到是這樣的東西。」付喪神似乎有些迷惘,「匯聚了苦難、怨恨、詛咒、憎惡……一切惡業而誕生的火焰,為何,被它所環繞的你,卻並未燃燒殆盡。」

陸喬喬甩著手,小心翼翼的將剩下的「外套」穿了回去,夜風一吹,她掛在身上的布片便搖搖欲墜,于是她不得不用手按著。

「數珠丸先生,」她先是對天下五劍中的佛刀說,「您一言不合就突然打我,讓我挺生氣的,至少要給我一個辯解的機會,如果換成其他人,說不定已經死在您的刀下了。」

「這世間充滿了痛苦……緩解痛苦之法,亦是僧人的職責,」數珠丸恆次眼睫輕顫,「末法已至,為破除邪魔,我……唯有戰斗。」

「然而,」他又說道,聲音如同飄蕩的風,毫無重量,「被極惡所環繞的你,卻依舊、依舊……」

他仿佛自言自語,用極輕的聲音道︰「明明已墮身地獄,為何你卻還能……」

如水澄明。

不染塵埃。

「說起來比較復雜,」陸喬喬道,「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數珠丸先生!」

那始終神色平靜的佛刀突然躍起,轉瞬間跨越了庭院,徑直沖向了飄蕩的火焰。

他手中的太刀無聲的出鞘,付喪神在揮動刀鋒之時,神情依舊是平靜的,甚至有一絲悲憫。

刀鋒刺入火焰的剎那,如潮一般漆黑、龐大、深不見底的惡意,化為罪惡之焰,從少女的影子中洶涌而出,以沒頂之勢,將敢于激怒它的付喪神,徹底吞沒。

……

…………

**錐心,蝕骨之痛。

這就是被業火灼燒的滋味嗎?

好似靈魂也要被點燃了,如果,化身刀劍付喪神的他,有魂魄的話。

過了片刻,數珠丸恆次才發現,這火焰灼燒著的,不止是他的靈魂。

還有他的記憶。

那個狂放卻又自信的聲音,不斷的質問著他︰

‘您就是那柄傳說中的破邪顯正劍,數珠丸恆次嗎?’

‘三日月宗近,為名匠三條宗近之杰作,藏于宮廷,呈于御前。’

‘大典太光世,亦出自名匠之手,能退治疾病,是前田氏的不傳秘寶。’

‘童子切安綱,是名匠安綱的最高杰作,斬殺過赫赫有名的酒吞童子……’

‘與這些名刀,並稱為天下五劍的您,究竟又有何不同之處呢?數珠丸殿。’

‘您只不過是,曾經被日蓮上人持有,沾了主人的光,被世人所銘記、崇拜、喜愛,與另外幾位天下五劍相比,您單薄得可憐。’

‘啊……久遠寺將您退回了,並不承認您就是被日蓮上人所佩戴的那把數珠丸呢。’

付喪神的內心一片平靜。

名聲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然而,那個聲音卻又不屈不撓的糾纏了過來,這一次,詰問的卻是另一個心魔。

‘數珠丸殿,您常說,唱誦‘南無妙法蓮花經’便能成佛,這是您自己真心所想,還是因為受到了您的前主,日蓮上人的影響呢?’

‘貴宗批駁一切教派,獨尊《法華經》,教導世人口誦南無妙法蓮華經便可成佛,可這與淨土真宗又有何區別。’

‘一個教人念誦南無妙法蓮花經,一個教人念誦阿彌陀佛,不修善見,不行戒律,不煉澄心,不辯善惡,念念佛號,便能靠他力本願得渡,如此簡單便能成佛,真是輕松啊。’

‘可是,數珠丸殿啊,爾時,世尊而說偈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貴宗令人無知念誦妙法蓮華經,究竟……距邪道之類幾何呢。’

‘怎麼,為何啞口無言了呢?該不會,口口聲聲自稱追尋佛道你的……其實從未想過這些?’

……

…………

‘數珠丸,你為什麼一直閉著眼楮呢?是這世界污濁到令你不喜,不願開目,不屑直視,不忍卒睹,還是……你根本就不敢看呢?’

‘連睜眼看世間的勇氣也沒有,再多的修行與思索,又能得出什麼結果呢,數珠丸恆次,你的佛心,不過如此。’

付喪神神情平靜,與此前並無分別,他的身軀,卻仿佛陡然沉重了起來,被無形的力量所牽扯著,緩緩的向下墜落。

正在此時,他身上纏繞的佛珠,突然被一股力量牽扯住,付喪神下墜的趨勢一緩,數珠丸恆次的眼睫輕顫,漆黑之中,佛珠如同一根繃緊的線,一端纏在他身上,另一端……

付喪神抬起頭,便看到一縷微白的光芒,一只手抓住了佛珠,那微弱的白光,便是從這手臂上散發出的。

從他的角度看去,他仿佛是溺水之人,而那名被惡所繞的少女,則仿佛岸邊援手之人,握住了他的一線生機。

……

…………

神社的庭院之中,陸喬喬跪坐在地,她映在地面的影子,已經如水波一般搖晃、波瀾,少女俯,一條手臂詭異的滑入了影子之中,仿佛伸入了水中。

明石-國行看得呆住,半晌,他長長的吐了口氣。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不僅瞬間就吞沒了數珠丸恆次的本體,那可是天下五劍之一啊,甚至現在還……感覺就像個異次元入口似的。

他轉過頭,一旁的地面上,數珠丸恆次正躺在那里,付喪神閉著眼楮,看起來跟平常也沒什麼區別的樣子……

不久之前,佛刀一臉悲憫的揮刀,斬向了那漆黑的火焰,接著就被火焰所吞沒,等到黑暗褪去,他就這幅半生不死的樣子昏倒在地,至于本體刀,則被火焰挾裹著,拽進了少女的「影子」之中。

陸喬喬手快,抓住了纏繞在本體刀上的佛珠,不過也沒止住佛刀墜落的趨勢,一開始她還能站著,現在已經半條胳膊,都沒入了「影子」之中了。

原本以為只是個靈力過分強大的孩子罷了,沒想到還藏著這麼多的秘密。

「惡業之火嗎,」髭切拾起了被他拋擲出去的刀,他從容的拂去刀身的塵埃,「真是壯觀的情景啊。」

淡金發色的付喪神緩緩的走了過來,興致勃勃的伸出手,試圖觸踫飄蕩在空氣中的黑色火焰。

「別,」陸喬喬連忙阻止,然而髭切已經伸手握住了一縷火焰,惡業之火猶如聞腥而來的鯊魚,凶猛的一涌而上,轉瞬包裹了付喪神的手臂,還在迅速的蔓延!

「髭切殿!」

「兄長!」

眼看髭切就要變成第二個被吞掉的犧牲品,清澈如水的靈力驟然涌現,如清流一般,環繞在付喪神身邊,附著在髭切手臂上的火焰,猶如被牽引著,凝聚成一束,迅速的褪下,接著便如蛛絲飄蕩,悠悠飛回了少女的身邊。

「髭切……殿,」陸喬喬伸出另一只手,火焰在她的五指之間流連,仿佛眷戀著光芒的夜蛾,她難得皺起了眉,「您是小孩子嗎?很危險的。」

這短短的功夫,髭切的整條手臂已經被燒得漆黑,他稍微活動手指,便有如同焦炭一般的碎屑,簌簌的掉落。

「嗯,」付喪神的臉上淌下一滴冷汗,表情卻依然是微笑著的,「的確很痛,差一點就要揮刀,將手臂斬掉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業火嗎,果然威力強大,」有著斬鬼之名的太刀,仔細的分析了起來,「接觸到火焰的剎那,感覺靈魂似乎在動搖……誒呀,以前一直想著,如我等這般的存在,是否也如人一樣,擁有魂魄呢,沒想到是用這種方式驗證了啊。」

「那麼,」他笑眯眯的,「數珠丸殿那副模樣,是靈魂被攝走了的緣故嗎?」

「……差不多吧。」

「還從未听說過業火能夠拘走靈魂的,」髭切伸出手,「那麼,就是別的東西了。」

「被灼燒的時候,我感覺到了,那是個十分貪婪的意志。」

貪婪的想要吞噬刀劍,一個數珠丸恆次根本不夠,要更多、更多……將在場所有的付喪神,都拖入那無底的黑暗里才好。

「真是危險的東西啊,」髭切的語氣淡淡的,「更危險的是,我察覺到了很多……很熟悉的氣息。」

——刀劍付喪神的氣息。

不止一把,難以計量。扭曲了的殘魂與意志,凝聚在一起,在黑暗中瘋狂的散發著惡意。

「跟您身上的傷痕,正好能對應起來呢,」髭切走到了火焰的邊緣,他蹲下-身,伸出另一只手,隔著虛空,仿佛在細細的撫模著少女身軀上縱橫的傷疤,「嗯……很多很多呢,來自不同的刀。啊,看這個刀痕……是弟弟丸的本體劃出的呢。還有粟田口那些後輩的,也有,我的……」

付喪神的語氣淡淡的,他攤開手掌,隔著虛空,輕輕的「抬」起少女的下巴︰「您不打算說些什麼嗎?」

陸喬喬︰「……(o╴O)」

噫!

「講起來有點復雜,」她考慮了一會,便慢慢的說道,「因為一些事情,我……」

她還未說完,突然‘砰’一聲,摔在了地上。

原本少女還能保持跪坐的姿勢,現在幾乎已經貼在地面,整條手臂,都已沒入了「影子」之中。

「喂,」明石-國行一驚,「沒事吧。」

陸喬喬弱弱的︰「有事……」

「請問,」她艱難的抬起頭,「這位……數珠丸殿,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他越掉越深了,我快拉不住他了。」

「數珠丸殿……」藥研藤四郎握著刀,語氣難得猶豫,「並不是與我等同出于一個本丸。」

「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住在這所神社之中,」少年輕嘆了一聲,「我們其實是被數珠丸殿收留的……審神者大人!」

少年驚呼一聲,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惡業之火隨即熊熊燃燒,如一堵火牆,阻攔了他的腳步。

火焰環繞之中,陸喬喬整個人已經徹底巴在了地上,上半身向下傾,小半個臉頰已經沒入了黑影之中。

「這麼說,」她張開口,聲音仿佛從水中傳來,「你們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執念是什麼嗎?有點棘手啊,我也要被扯下去了……」

「松手吧,」明石-國行大喊道,「別管他了,是他自己要去砍那些業火的!」

陸喬喬伸出手,努力的擺了擺,她半個頭顱已經陷入黑影之中了︰「沒事……」

少女的聲音朦朦朧朧的︰「我不會受到傷害的……」

話音剛落,她整個身軀,便如陷入流沙一般,無聲的沒入了黑影。

如水一般的漣漪散開,與數珠丸恆次不同,陸喬喬的**,並未被遺留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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