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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霄乍見夏以真,不由又驚又喜,剛想探頭細看,又恐被她瞧見,便縮回身子,避在窗欄邊,瞄見她腳下如飛,迅捷無倫地劃過巷子,雖是男裝干練,卻絲毫不掩其美,讓人一望便怦然心動。

眨眼之間那靈貓般的身形已到了遠處,在一排院牆下停住了步子,礙著樹木和臨近屋檐遮擋,看不清全貌,只勉強瞧見半邊挺拔嬌細的背影,螓首左右擺著,似在張望。

她怎的會到這里來?

莫非那要找的人一直未追上,便這麼循著蹤跡來的?

秦霄心中疑惑,也顧不得那許多,向前挪了半步,探著身子朝那邊望,可惜仍瞧不出個全像,就看她在原地轉著,似是已跟丟了,卻又不甘就此離去,樣子甚是焦急。

就這般看了幾眼,他也有些替她急了,思慮著干脆下去找她。

正要移步,忽見那院牆高出猛地躍出一個人來,白袍寬大,如巨鳥般撲落而下。

秦霄心頭登時一緊,只覺那人身形頎長,體貌動靜也極是熟悉,再細看時,當即便想起他就是當日跟在夏以真身旁的那個大師哥。

果然,她一見那人,也立刻迎了上去。

秦霄看他們雖然還隔著些許之地,但神情言談間卻頗有幾分親近之態,暗想人家師兄妹同門十幾年,日日相見,那般的情誼自非別人可比,可越是這般想,就越是心緒難平。

尤其前些日子還听說他曾帶夏以真去看過兩次花燈夜市,那胸中登時又是一番酸意。

「慕雲兄,慕雲兄?」

秦霄忽听叫喚,這才回過神,轉頭見周邦燁站在近處,望他疑惑道︰「慕雲兄,說好了飲茶,卻不落座,只顧在這窗口瞧什麼?」

頓一頓,忽又挑唇笑道︰「莫非這外面有哪位天仙般的二八嬌娘,讓慕雲兄看得入眼了?」

這話像是引起了興頭,吳鴻禎也扭過身來,微作驚訝狀︰「哦?原來慕雲兄平日里也愛這風月之事麼?」

「可不是。」

周邦燁接口笑道︰「文宇兄有所不知,咱們秦解元此次上京還是攜美同行呢。」說著又朝秦霄擠了擠眼。

吳鴻禎起身呵呵大笑︰「都說江南自古文士風流,美人亦是多情,慕雲兄既有此好,不若改日仍由兄弟做東,酒宴便設在園子里,屆時正好請慕雲兄品評,且看京城女子風韻比江南如何?」

秦霄暗自收拾心情,面上不露破綻,也是慨然一笑︰「呵呵,兩位仁兄說笑了,這後院哪里有什麼姑娘。不過麼,小弟方才確是瞧到了一件趣事。」

「哦,是什麼事?」對面那兩人都覺詫異,同聲問道。

只听秦霄不緊不慢道︰「這事說來蹊蹺,方才小弟無意間瞧見有只貓從巷間溜過,在對面牆下停了,忽又來回踱步,我只道它是要捉鼠,不想半天沒見鼠出,反倒從牆上撲下一只大白鵝來。」

周邦燁和吳鴻禎听得面面相覷,都眨了眨眼,又問︰「後來如何?」

「哎,這便說到要緊處了。照理說,那白鵝從天而降,若是凶的,便該張口去啄,而那貓受了驚,若是不跑,也該反過頭來上去撕咬。誰曾想,那呆鵝既不去啄貓,貓兒也不去撲鵝,兩下里反而湊在一處,這邊咯咯亂鳴,那邊喵喵做聲,像是相談甚歡的樣子……」

周邦燁和吳鴻禎此時已知他是在故意說笑,兩人都是忍俊不禁,卻也不說破,仍作關切狀問︰「再後來呢?」

「再後來?」秦霄不耐煩地袍袖一揮,「再後來便被龍川兄叫住了,哪里還看得到?現下怕是早都跑了。」

「哈哈哈……」

話音剛落,周、吳二人已是笑得打跌。

秦霄本來借物比人,調侃一番,多少吐了些心中悶氣,這時余光瞄向窗外,卻見那牆下已然空空,夏以真和那大師哥都已不見了蹤影,心頭忽然酸澀更甚,好像被什麼壓住了,極不舒服,先前那點快意也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邊周、吳兩個好半天才止住笑,拉著他一同重又落座。

秦霄抬眼見陸從哲半晌沒說話,此時又臉蘊不悅,像隨時要拂袖而去似的,于是便微笑道︰「小弟方才不過一時興起說個笑話,只為博文宇兄和龍川兄一樂,仲涵兄更請不要在意,咱們言歸正傳,言歸正傳。」

頓一頓,便當真轉了話題道︰「小弟淺見,以為這魏碑一體上承古韻,下開新風,其形拙樸險峻,又不失流暢端麗,實乃書道之根本。遙想六朝魏晉風骨,索幼安習章草,人皆贊其銀勾蠆尾,其後山河破碎,碑書凋零,直至盛唐歐陽詢,褚河南,方又見魏碑之風,而前朝佼佼者中,自然當推河間陸陽冰陸老夫子,我大夏立國二百年,也尊碑學,但不知又以哪家造詣為最高?」

吳鴻禎似是沒什麼興致,只顧端著茶盞品茗,並不言語。

周邦燁看了他一眼,笑道︰「魏碑之風雄勁,頗合古意,世人皆知,慕雲兄愛之無可厚非,但小弟以為各家書體均有其精妙之處,無分高下。比如當今聖上精善飛白體,亦是蒼勁渾樸,勢若飛虹,文宇兄家尊吳閣老也是其中大家,不知慕雲兄可有耳聞?」

他嘴上這麼問,目光卻望向左手旁。

那邊吳鴻禎眉梢一揚,擱下茶盞,抱拳拱了拱︰「龍川兄過譽了,家父書法雖精,可又怎敢與聖上相提並論?」

秦霄也點頭道︰「吳閣老書法之妙,小弟自是如雷貫耳,但我聞當今聖上除飛白體之外,亦工于魏碑,咱們今日共聚也是由此而起,自當先以此論道。」

周邦燁又看看陸從哲,眨眼沉吟道︰「慕雲兄這話倒也有理,嗯……若說魏碑一項,當今世上還真不知誰可居首。」

「仲涵兄有家傳之幸,自然精于碑書之道,見解也當有獨到之處,不知可否賜教?」秦霄轉向陸從哲問。

陸從哲依舊冷著臉,端茶呷了一口,輕笑道︰「祖上薄名不足掛齒,陸某更是不肖,于書法一節沒半點悟性,慚愧的緊,哪里敢在三位面前賣弄。只是若以魏碑論,常听說環顧我大夏二百年來,唯兩人足可稱道。」

「哦,是哪兩位?」秦霄跟著追問。

周邦燁和吳鴻禎也都望過去,倒要看他如何說。

只听陸從哲道︰「以陸某之見,我大夏雖崇尚碑書,實則卻無真正扛鼎之人,非要說起來,當今首輔張老大人有幾幅題記,頗得了些先聖□□,當算是一位。」

此言一出,秦霄和周邦燁都不禁點了點頭。

吳鴻禎卻撇唇道︰「但不知另一位是誰啊?」

陸從哲也不看他,又吃了口茶,才緩然道︰「這另一位卻是不得了的人物,據說為本朝首倡碑學,還著書立說,只是……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秦霄原只是假意周旋,此時倒也生出幾分興趣,端起茶壺要往他杯中添水,謙聲道︰「如此先賢,小弟卻從未听過,當真是孤陋寡聞了。仲涵兄既然知道,可否賜教一二?」

陸從哲見他敬茶,趕忙抬手攔住︰「秦兄不可,陸某痴長幾歲,也是早年道听途說,哪里知道仔細,怎當得起‘賜教’二字?」

「先學者為師,仲涵兄既然居長,如何當不起?況且在咱們四人當中,小弟年齒最輕,自然須得恭敬些。」

秦霄說著先在他杯中添滿,又依次給吳鴻禎和周邦燁都敬了茶。

這一來各人面上都舒緩了許多,陸從哲也不好再推辭,于是便道︰「好,那陸某便孟浪多言幾句,先時曾聞,三十二年前,有位少年士子高中乙酉科會元,金鑾殿試時,又被先帝欽點為頭名狀元,名動天下,但後來他身居何位,又有何建樹,便從此淹沒無聞,也不知如今是否尚在人間,只有兩本精研碑學的集注留存下來,端的是造詣極深,堪稱大才,不負狀元之名,可惜卻也少有人知。」

秦霄皺眉不解道︰「這位前輩既然如此高才,為何卻聞所未聞?可當真是奇了。」

「這有何稀奇,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自古能臣干吏講的都是為官之道,治世之要,光會臨幾幅碑文又算得什麼大才?慕雲兄豈不知我大夏歷代首輔閣臣多是二甲、三甲中人,那貴為三鼎甲的反而沒多少卓然之輩。」吳鴻禎搖扇而笑,很是不屑。

陸從哲嗤的一笑︰「吳兄如此說,那我輩讀書人便不必去想什麼一甲進士及第,只須往二三甲里下功夫便成了。」

這直耿耿的話一出口,吳鴻禎登時雙目瞪起,勃然變色。

周邦燁見他要發作,急忙插言道︰「既是前人,我等仰慕便可,也無須過分著意。依小弟看,書道一節,不如便論到這里,咱們且說些正事如何?文宇兄,不知這明春會試的主考已有了定論沒有?」

吳鴻禎朝對面瞪了一眼,像也自重身份,便壓住怒氣,搖扇輕哼道︰「這等事誰能知曉,最早也要過了上元才有定論。本來麼,這次我爹該是兩名總裁之一,可因我這次也要應試,須得回避才行,不過莫管聖上最後如何欽定,那首輔張閣老十之七八是錯不了的。」

他略略一頓,朝左右各望了望,湊身向前笑道︰「不如過幾日便由我引路,大家先去他府上拜望,如何?」

……

天近黃昏時,一駕馬車在玉澄湖南岸清幽處停住了。

秦霄下得車來,面上微帶倦意,手拎一提荷葉包好的熟食,有些無精打采地挪到院門前。

剛要那手去推,那門竟自己「吱呀呀」的打開了。

跟著便有一張俏臉探出來,微嗔道︰「你這書呆子逛到哪里去了,怎的這時才回來?」

「……」

秦霄愣愣地望著她,低沉的唇角慢慢上揚,模模鼻子如實道︰「從書社出來沒見你,一地里尋不見,偏巧卻遇上幾個同年,拗不過,就一道拉去吃茶了。」

「吃茶竟還吃了半日,當是又在那里酸文假醋地吟詩作對了吧?」夏以真余怒未熄,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

秦霄心中正暗喜,當下也不分辯,搔頭微笑。

夏以真也不與他當真,閃開身道︰「快進來吧,叫的飯菜都快涼了。」

秦霄一听,面上已有些繃不住了,將手上的熟食晃了晃︰「好,好,我這里還買了好東西加菜!」

「什麼好東西?」

「燒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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