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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秦霄心滿意足地踱出書社,見夏以真不在門口,便舉目朝斜對面的刀劍鋪子望了望,那門口也不見人影,正要過去尋她,衣袍後襟卻忽然被扯住。

回頭看時,竟是個垂髫小童立在身旁,衣衫敝舊,小臉髒兮兮地冷抽著鼻涕問︰「你……你是秦哥哥麼?」

秦霄微一皺眉,俯身問︰「小兄弟,有事麼?」

「那邊有個姓夏的哥哥與了我兩文錢,說把這個給你。」那小童朝前面的刀劍鋪子一指,隨即雙手遞上一張折起的紙條。

秦霄不覺奇怪,又仔細打量了那小童兩眼,暗中留了心,這才拿過紙條翻開來看,只見上面粗斜歪扭地寫著幾個字︰我有要事,你且自回。

有要事?

到底什麼事,竟連這一時半刻也等不得當面交代,如此急匆匆地便去了?

況且夏以真的字跡他從未見過,也不知這字條是真是偽。

他又是詫異,又是擔憂,總覺這事透著些不尋常,可又不願往凶險處想,只盼真是鏢局中忽然傳了什麼訊息過來,交由她去處置。

捏著字條略略沉吟,瞥眼見那小童已轉身走出幾步,趕忙上前拉住問︰「小兄弟,那位哥哥朝哪處走了?你且說來,我再與你幾文錢買糖吃,好不好?」

那小童搔首想了想,望街尾指道︰「我也不知,像是朝那邊去了。」

秦霄點頭一笑,真個從懷中模出幾文錢給他。

那小童喜笑顏開,抹抹鼻涕,捧著錢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廂秦霄站在原地又思忖了片刻,想著應該先去那刀劍鋪子打探核實一番再做決定,當下不再遲疑,便抬步朝斜對面走。

到了鋪內一問,那掌櫃的便說方才確是有個好俊的小哥進來揀兵刃,可是一轉眼又說要走,還借紙筆寫了張字條,然後便急匆匆朝街尾去了,像是要追什麼人,連付了賬的長劍都沒拿。

听他這麼說,秦霄不由又多了幾分擔心。

這般急切,究竟是要追什麼人?是偏巧遇見了同門,還是仇家?如此孤身一個人去,若是遇上危險該如何是好?

況且這一來,她定是已去得遠了,又到哪里去尋?

正站在街口思慮著如何找她,忽听身後有個清亮的聲音高叫道︰「前方可是慕雲兄麼?」

那語聲極是熟悉,他不由一愕。

回過頭來,就看不遠處果有人在那里招手相呼,竟是許久未見的周邦燁。

他不意竟會這般巧合,再看時,就見他旁邊竟還有兩人,其中一個身材高瘦,面皮微黑,臉色沉肅,約莫三十許歲,另一人卻是白面儒雅,年齒與自己和周邦燁相仿,都作士子打扮,想是到京城後新結交的朋友。

「哎呀,果然是慕雲兄!」

周邦燁似是大喜過望,滿面春風地迎上前來。

秦霄心下一嘆,也只得作出歡喜狀,走上兩步,拱手道︰「龍川兄,多時不見,一向可好?」

周邦燁呵呵大笑,這頭也敘了禮,便開始介紹身旁同來的人。

原來那黑臉高瘦的名叫陸從哲,乃是京畿河間府人氏,高中今科順天鄉試頭名解元。

另外那名叫吳鴻禎的年輕士子便更加不得了,其父乃是當朝次輔,吏部尚書,依朝廷規制,蒙蔭入了國子監,明年也準備春闈應考。周邦燁目下便是在吳府寓居。

秦霄見吳鴻禎神情間頗有幾分傲色,心中暗自不屑,但見周邦燁對他帶著幾分謙恭,又是當朝高官子弟,面上也自恭維了幾句。

那陸從哲卻仿佛天生是一副招氣惹怒的臉,始終繃蹙著,不見半點笑意,頗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當下各自請教了台甫,敘了年齒,便算是都認識了。

秦霄心念著夏以真,無意與他們多說,正要借故告辭,周邦燁卻搶先問︰「咦,夏兄呢?今日沒同慕雲兄一道來?」

秦霄挑眉干咳一聲,微笑道︰「他有要事,早便離京了。」

「啊?竟如此不巧。」周邦燁愕然輕嘆。

「哪有什麼不巧,依我看巧得很!」

吳鴻禎忽然插口進來,搖著玉骨折扇笑道︰「你看,仲涵兄是我順天府解元,慕雲兄為應天府解元,南北二京龍虎榜首無意間在鬧事相遇,此乃佳話,更是天意。依我說,今日實是盛會,走,走,走,去五芳樓,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不必了!」

陸從哲將手一抬,冷冷道︰「陸某年過三旬,應試十余載,僥幸得中,實不敢與慕雲兄這般少年才俊比肩。再者,陸某家境貧寒,從不飲酒,還是莫要攪了三位兄台的雅興,這便告辭了。」言罷,抱拳虛躬了躬,轉身便走。

吳鴻禎面上有些掛不住,當即沉臉變了色。

周邦燁瞧著勢頭不對,趕忙上前拉住陸從哲︰「哎,今日巧遇慕雲兄,確系幸事,若明年春闈得中,大家便都是同年,當如兄弟一般,現今閑坐論道敘話,也是快事,仲涵兄何以這般不近人情啊?且請回來,且請回來。」

陸從哲回過身,澀然一笑︰「陸某才疏學淺,明春應試也未必能中,即便中了,也不敢與諸位兄台攀附,還是現下便告辭的好。」

這番絕決的話一出口,連周邦燁面色也登時難看起來。

只听吳鴻禎仰天一笑,撇唇譏道︰「陸兄為順天府解元,才高八斗,自是瞧不上我與龍川兄,可江南文昌之地,慕雲兄貴為榜首,你竟也不屑為伍。呵呵,也罷,那請便好了。」

秦霄半晌沒開言,此時卻听得暗暗皺眉。

這吳鴻禎許是仗著老爹的勢,說話毫無顧忌,明著與人熗火,暗地里卻夾槍帶棒地意圖挑撥,竟像是刻意要讓自己和陸從哲才一見面便生嫌隙,進而反目,這般的心思雖算不得高明,可也著實可惡。

想來周邦燁是寄人籬下,自然不敢得罪,可陸從哲這般耿直清高的脾氣,怎會與他們一道出來?

心中暗自計較,眼見他轉身又要走,便也清清嗓子叫道︰「仲涵兄請留步。」

「秦兄還有何指教?」陸從哲冷冷問。

秦霄抱拳一揖︰「仲涵兄既是姓陸,敢問前朝那位遷居河間,臨魏碑出神入化的陸陽冰陸老夫子,與尊兄如何稱呼?」

陸從哲似是萬萬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起這個,不由一愕,跟著緩下聲音還禮道︰「不才,正是在下先祖,秦兄問來做什麼?」

「哎呀,原來仲涵兄竟是‘碑聖’後人,失敬,失敬!」

秦霄心中暗喜,面上卻肅然起敬,當下又深深一躬︰「陸老夫子大名,家父與小弟都仰慕已久,尤其那卷’龍門十品’堪稱最絕,只是無緣得見真跡,今日得見陸兄實為大幸,不知是否帶在身上,可賜一觀麼?」

吳鴻禎和周邦燁對望了一眼,面上也微現驚色,一時竟插不上話去。

陸從哲不明其意,搖頭如實道︰「不瞞秦兄,幾幅碑帖而已,原也不足賞玩,只是既為先祖遺物,自當供于祖宅,如何能帶在身上?秦兄若真有意要看,可待明年春闈之後,同我一道還鄉,屆時自當奉上。」

「甚好,甚好!深謝仲涵兄玉成。」

秦霄拊掌而笑,上前兩步,拉住他道︰「既如此便說定了,這個……今日得遇諸兄,實是三生有幸,小弟提議,不如大家找個好去處,一同吃杯茶,論些詩文書法,才算風雅,豈不強似去那吆喝連天的地方麼?」

他說著,轉過頭來,向周邦燁暗丟了個眼色。

周邦燁立時會意,也附和著笑道︰「是極,是極,座上飲宴隨時都可,今日既然說到書法碑帖,小弟倒也有些興致,大家同去飲茶論道最好。文宇兄,你以為如何?」

吳鴻禎本來一心想挫兩個解元的銳氣,再挑得二人反目互斗,沒曾想卻被秦霄幾句話就輕描淡寫地化解了,不由怒氣更甚,但此刻話頭轉向自己這邊,倘若發作或是推辭,便顯得自己小氣,當下強作笑容道︰「既是慕雲兄與龍川兄都有此意,我又怎敢不依,攪了二位興致?只是恐怕……」

陸從哲見他暗含譏諷的眼神瞥過來,不由輕哼一聲,索性繼續與他作對,當下負手點了點頭︰「秦兄和周兄如此盛情相邀,陸某若再推辭便是不恭了,便同去吃杯茶吧。」

秦霄听他應了,連聲贊道︰「好,好,好,仲涵兄果然是快意人,既是小弟提議,自然要做東。文宇兄,我才來京城未久,不甚熟識,煩請指引個吃茶的好去處。」

吳鴻禎唇角一垂,但那不豫之色一閃即逝,當即搖扇道︰「這吃茶的好去處,我自然知道,但這里既是京城,自然該由我來做東,誰都不要搶。」

四人當下便沿路朝街尾走去。

秦霄面上不動聲色,暗地里卻不斷四下里望。

就這般穿過兩條街,三人跟著吳鴻禎來到一處茶樓,瞧著門面並不甚大,里面卻是古樸閑雅,居鬧市間竟也不失清靜。

吳鴻禎果然面子極大,進門也不問,便有人引著去了二樓雅間,跟著又有茶博士煮了香茗捧上,另有各色茶點小食。

秦霄並沒落座,裝作四處賞玩的樣子踱到後窗口,才剛向外看,便見一個婀娜的身影從下方巷中疾掠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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