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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暗潮洶涌 第一百二十二章

芃苒醒來時,馬車已駛出了鄴城。

她揉了揉自個的手臂,緩緩抬起眼來,便見公子沐笙在她身側,埋頭處理著政務。卷宗在小小的幾案上堆得老高,他垂眸看著手中那一卷,神色極是認真,偶爾眉頭一蹙,須臾又歸于平和,似是絲毫未發覺她的動靜。

父親在世時常守邊關,後頭她因後宅的陰私險些被溺死,就一路跟去了軍營。邊境之地,叫她比平常的閨秀多了太多的自由,也叫她能輕而易舉地去打听關于他的事兒。

她記得,周洛鶴在世時,周王曾明著在使節面前夸獎過他,道他是濟世良相之才。可見,他在周王心中,也是有些分量,甚被重視的。

只是後來,他們周國的太子死了。便在諸國都以為,他將被封為太子之時。他卻一再被周王疏遠貶斥。遂便是她這遠在魯國的在室小姑都曉得,他雖為嫡次子,卻不得君喜,周國君主對他嫌忌甚深,他這一生,怕是難登太子之位。

可這又如何,她歡喜他時,壓根不知他是周人。遂太子之位,天下之貴,這些個身外之物,與她半分關礙也無。

那日,她追尋他的足跡,終于趕至鳳尹縣。彼時,街市之中,坊隅巷陌,空無一人。河岸邊,卻是人頭攢動,祭台左右,實在密密實實烏壓壓一片,她絲毫無法近前,身量又矮,急得只好返身往回跑,褪了手中的金鐲,才勉強在旁側的茶樓之中,換得了一處席位。

江水滔滔,他的聲音在寂靜無聲的河岸邊尤是清晰,她听他道家國對他而言,並非是只供揮霍的富貴。道周氏世代矜矜業業,絕不容禍民的蛀蟲。接著他直截就下令殺了姚知,笑道死是那狗官的請求,他願遂其望。

頃刻間,所有的百姓都歡呼了起來,他們喜悅,他們終得救贖。卻她遙遙地望著他的方向,望著他欣長而優美的模糊身影,低低地嘆了口氣。

彼時,他的所作所為,終叫她想明白了許多關于他的事,想起了那所謂的平衡之道。

濟天下為大善,心懷百姓為大慈,卻若這非君王本意,便是犯了大忌。

彼時,他若將姚知押下待周王再審本是無可厚非,百姓定也欣喜若狂。卻他偏就當場要了姚知的性命,怕非一時沖動,而是為了逾矩,為了平衡之道,為了叫周王不必賞他,甚至有理罰他。

畢竟為民之心雖好,卻他如此行事,實有沽名釣譽之嫌,周王怕也是心有忌諱。

遂這些年來,他常是做樁實事,便就犯些錯處。而周王揪著他的錯處不放,訓他無能魯莽,也是常態。

而如今,待周王仔抓著她這錯處,又會如何待他?他的處境是否會更為艱難?她不敢想,也曉得自個是自私了,卻她終是走出了這一步,半點也不願回頭。

她又想起了昨日,隱晦的月光下,他為她梳發,容她淚流,末了執起她的手走到龍鳳燭前輕剪燈花。蠟燭燒久了,露出的燭芯便會變長分岔,剪了,便會長長久久地在一塊,一塊兒取暖,一塊兒照明,全是夫妻和睦長久相隨之意。

後頭,他還揉了揉她的發,見她褪了加了草墊的緞子鞋後,身亮尚不及他肩高。也不知是無奈還是怎的,忽的就來了句︰「初生牛犢不怕虎。」

彼時她亦哭糊涂了,生了氣力瞪他︰「我可不是牛,你亦不是虎!」

他听了便笑,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回拔步床旁,窗邊漏入的月光叫他俊逸的面容溫柔寧靜,他只輕輕朝她笑,眉眼柔和,對她道︰「安心睡罷,今夜我是你的宿衛之官,就在這榻旁為你支更。」

想到這,芃苒稍一躊躇,便就坐起身來,磨蹭著靠近了些去,張了張嘴喊他︰「夫君。」

公子沐笙聞聲頓了頓,須臾才抬起臉來看她,輕道︰「醒了?」

芃苒揉了揉眼,肌膚如初落的新雪,白皙如玉的手腕在陽光下泛著絨光,低頭瞅了瞅自個身上簇新的衣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軟軟地答︰「夫君怎的不喚醒我?」

公子沐笙見她神情便知她想岔了,只當不知,放下卷宗便開了幾上擺著的食盒,將里頭溫著的羊乳羹端了出來,直截推向她道︰「餓麼?食些罷。」

芃苒一怔,胃里雖餓得厲害,卻立馬問他︰「夫君用過了麼?」

她雖年紀小,卻還算知事,昨兒個夜里獨自在房中,便听外頭的守夜婆子嚼舌根,道是他的幾個兄弟灌酒灌得忒狠,只怕他吃不消。昨兒個她也憂心,卻後頭哭狠了倒忘了事,如今醒了,又擔心起了他是否爽利?

卻芃苒心思是好的,自個的身子卻不爭氣,話音方落,便發出了幾聲輕響,想是真餓壞了。這聲音雖是低低的,在寂靜的車廂之中實是清晰。

聞聲,芃苒的臉剎時便紅了,公子沐笙卻低低笑,眼神沒有波瀾,又將碗沿朝她推近了些,囑咐她道︰「莫耽擱了,快食罷。」

芃苒羞惱地點了點頭,也不曉得自個怎的到了他面前就變得這般的無用?本是篤定決心要做個賢妻良母的,如今倒好,反是被他照顧得沒了用武之地!

這麼一想,她又努力正了正神色,一面執起勺來忿忿地食了一口,一面小聲問他︰「夫君昨日食了酒,今個兒可會頭疼?」

問這話時,芃苒微微仰著臉,眸中晶晶亮亮,軟軟的嘴角尚沾著些許羊乳。

見狀,公子沐笙干咳一聲,笑著搖搖頭道︰「不疼了。」

芃苒也不知他笑甚麼,點點頭,又想著自個是李代桃僵,便夾著勺戳了戳碗面,老實道︰「姑母最疼九表姐,料想咱們回程,她定會親自上門的。」換而言之,她離露餡實是不遠。

見她鴉青長發發梢微卷俏皮地貼在臉畔,面上卻稍現了愁色,公子沐笙眼神微深,曬道︰「你以為,咱們能活著回來?」

這話也听不出真假,仿佛此去萬分凶險。芃苒眨了眨眼,下意識便道︰「怎的不能?不過救災罷了!」據她所知,這些年周國的簍子可大都是他跟著補的,不然,周王哪能容得他在鄴都。

卻她這麼嘀咕著,又見公子沐聲神色認真,便也有了些迷茫,只怕這事比外頭傳的棘手,一時也愣了愣,又躊躇著問道︰「不能麼?」

「若是不能,苒苒當如何?」公子沐笙倒是未答出個可否,仍是輕輕問她,不過口吻耐心溫和得很。

芃苒听著頓覺無甚壓力,望著他雋絕逸的面龐,先是坦誠︰「我到底是個魯人,周國的事兒總是知之不清的。」說著,又咽了口羊乳羹,揚著嘴角道︰「我也未有旁的心思,不過凡事跟著夫君。至于得不得回,往哪兒去,都未有甚麼大不了的。我方才不過想言,若是咱們能回得去,姑母又真真上了門來,便就教我來應付可好?」

她這話說的別是認真,眸中黝黑一片,仿有霞光。卻公子沐笙未有多言,只是笑睨著她不可置否,抬手將空碗收回食盒之中,又取了糕點擺在了幾上。

如此,芃苒卻覺他這是答應了,一時也有些開懷,不由便捧著臉咯咯笑,女敕白腳丫也落在外頭一徑地晃,低道︰「多謝夫君。」

一夜無眠,自昨日起,謝釉蓮的臉色就如生了寒冰。習秋小心翼翼地繞過影壁,推門朝她走來,一禮,輕稟道︰「主子,家中來人了。」

謝釉蓮晃神了片刻,朝她點點頭。須臾,便听殿門輕移,一道天青色的身影朝她走來。

她怔了怔,待看清來人的面目,臉色又是一冷。嘴角翹了翹,不咸不淡地喚了︰「八弟。」說著,她艷眉一挑,更是明著刺他道︰「蘊之這一走,家中可是無人了,竟叫你這庶子進宮來!」

謝靖早知她如今的脾性,倒也見怪不怪,不過笑著,眼眸深深,叫人看不明晰。

見謝靖如此,謝釉蓮反倒生了警戒,揚手召了宮婢婆子魚貫而出,待室中只剩他們二人,才神色冷淡地開門見山道︰「說罷,父親又想要做甚?」

謝靖仿是瞧不見謝釉蓮面上冷色,反覺她與往日里不同太多,桃夭儂儷,國色天香,全是成熟之美,遂扯唇一笑,言簡意駭道︰「父親言,如今你既身懷龍胎,自無需再替旁人管教兒子了。」這意思明白得很,便是道如今情勢變了,謝氏要與公子珩斷了關礙。

聞言,謝釉蓮的眸中卻劃過一道冷芒,她拽緊了手中的茶盞,半晌,才瞪視著謝靖,不無詫異地低低喃道︰「公子珩如今是過街之鼠,父親道棄便也罷了。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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