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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恕不從命 第七十六章

她清晰地記得,彼時,皇城外的鐘鼓聲遠遠傳來。兄長的聲音依舊如是入喉的溫水,暖暖的,叫她忐忑的心平靜而又安穩。卻這一次,他的聲音又還與往日不同。向來雍容優雅的他,這次第,話中竟還帶著顫音,帶著幾分隱約的小心翼翼。

他目光深深的,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往日里黝黑清亮的眸中也隱約帶著幾分悲憫,幾絲蒼涼。他朝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須臾,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他只是低啞的,認真地問她道︰「兕子,都道是瘦到梅花應有骨。可即便是為兄,也無法做到坦蕩無垢。如此,你可會失望?可會懼怕麼?「

彼時,听著公子沐笙的語氣,周如水便已不期然地想到了書生舉刀,婦人持劍。那是一種極致無可奈何,卻又不可不為的世事荒涼。若是說,那時的她還有半分不解。那麼此刻,听了翠的一番娓娓道來,她又還會有甚麼不明白的呢?

怕是這一次的政治博弈,可憐的費九,那個深宅中甚麼都不知曉的婦人,便是那犧牲最大的踏腳石了。

確實了,公子詹處處眼線,公子沐笙又如何會無?

前歲,姑母在後宮挨了排頭,錢閭中了美人計乃至家破人亡,這處處,公子沐笙都吃盡了公子詹與謝氏的虧。如此,公子沐笙再好的脾性也不是個泥人,怎麼可能,就真的毫無反擊地安然吃癟揭過。更何況,他一心想要匡復周國的興盛,又怎麼可能真的傻傻地,無動于衷地固守著所謂的仁義禮智信,白白地叫公子詹與謝氏一家獨大?叫他們荒唐地與周王一起,毀了周國這百年的江山社稷呢?

就如同孔門十哲之一的仲由,他剛毅公正,事親至孝,信守承諾,可謂無任何的城府。後人也道他德如日月在天,行如江河行地。

卻,即便他的德行光照人間,潤澤華夏,被世人奉為先賢又如何呢?

魯哀公十五年,衛亂,父子爭位,仲由為救其主孔悝,以一敵二,可是勇猛。卻偏偏,戰場之上,他系冠的纓被對方的刀劍擊斷了。如此,仲由竟因固守著"君子可以死,但冠不可以免。」的禮數。亂兵之中,放下了兵器,以手結纓。後來,便就是在他用手結纓的過程中,叛臣一刀將其斃命,直是將他砍成了肉泥。

在周如水看來,仲由死的那般壯烈,卻與其說是循禮,倒不如說是迂腐。她更自然不會願意自個的兄長會因固守著禮儀,而使得前路寸步難行。

這般,她也忽然就明白了!怕是兄長早便曉得了北疆有變,如此,他才不得不叫她暫且將鹽務擱置。更甚至,他更可能早就曉得了公子詹會以錢閭為刀。但他卻沒有阻止,或者,他根本就來不及阻止。

但不論如何,事有緩急,比起鹽務,北疆之危確實更為迫首。也確實,若不是錢閭和鹽務叫他連連敗北,讓他看似連栽了幾個大跟頭,公子詹與謝氏也不會這般的急功近利,掉以輕心。以至于最後失了大防,自個捅出個大窟窿!如今,更直截就失了北疆,追悔莫及!

狠麼?確實夠狠的,但這本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吃人不吐骨頭的事兒,一招不慎便是萬劫不復,誰又不狠呢?身處在這漩渦之中,便是不狠,也不成了!就如今次這般,若是公子沐笙有了一絲的心慈手軟,若他不曾這般的險中求勝,力挽狂瀾地扳回這看似全軍覆沒的敗局。怕是今日,謝永之已是在去天水城的路上了。

但兄長所言的贏,是北疆不被謝氏所控,還是旁的甚麼呢?兄長一直推舉的可都是婁汾表兄吶!蕭家也一向是從清流,行中庸的。卻難不成,蕭望竟是兄長的人麼?

而且,扶柳先生?為何她會覺得扶柳這稱呼十分的耳熟?

這麼想著,周如水突然就抬起了頭來,她耀耀發光的黑眸霍然就對上了翠,先是問她︰」你方才可是道那蕭望白皙俊美,身若扶柳。因此,才號作扶柳先生?「

問到這,見翠堪堪點頭,周如水的眉頭便是輕輕一動。須臾,就見她咬了咬唇,垂下了長睫。直是過了一會,才含著像是籠著一層雲霧一般的聲音,繼續低低的,隱含著幾分憂慮地問道︰「那麼如今,費九可還好麼?可有旁人曉得她的事兒了麼?」

婦人失貞,即便是如今也是會被人瞧不起的。更何況,她還是陳郡謝氏謝永之的妻子。若是傳出了外去,即便謝永之不舍得她受過,謝家眾人為了所謂的名聲,也是會想盡法子,逼得她一個婦人自請下堂,銷聲匿跡的。到時,即便是與她休戚相關的母家,怕也只會為了名聲而袖手旁觀,甘願認栽。

對上周如水明透的眸光,翠不覺就抿了抿唇。她嘆了口氣,有些艷羨,又有些可惜地說道︰「女君,您還別說,那費九真是個好命的。外頭都道謝永之此舉是爭女不成,意氣用事了,根本無幾人曉得本因。謝潯那老兒似乎氣得不輕,已要遣謝永之回陳郡去了。謝永之也二話不說,任打任罰的。唯一的要求,也只是要帶著費九一塊回去。另外,二殿下也發了話了,道這事兒除了女君,就再不能叫旁人知曉了。若是誰敢外傳,便當以命殉之。「

說到這兒,翠更不禁後怕地縮了縮脖子,直是小心翼翼地瞅了周如水一眼,才繼續低聲地說道︰「更甚至,她那母親龐氏昨日與僕從上街,竟都被猘狗所嚙。如今診治不及,已是瘋癲了。更是決計再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了。說到底,謝永之也是個有手段的,竟肯這般護著費九。可不是得夫如此,夫復何求麼?「

「如此,費九倒還真是個好命的。「世間男兒,多半都視女子作衣裳,歡喜時不離左右,厭棄時唾而拋之。還真少有哪個兒郎,能護妻到如此地步的。

這麼想著,周如水嘴角一扯,也算是笑了笑。這時,才松了口氣地接過了夙英早就用玉碟盛來的糕點,細細地抿上了兩口。

一旁,翠看著周如水終于想著進食了,不禁與夙英心有戚戚地對視了一眼,稍余,是低低一笑。

卻也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緊接著,一小婢的聲音便自殿門後隱隱傳了來,她頗為小心翼翼地說道︰「英姐姐,千歲可是醒了麼?寺人荃正在外頭候著呢!道是千歲若是醒了,便該起身往明堂去了。」

听了她的話,周如水拈著糕點的動作便是一頓,發了一會呆後,直是詫異地望向夙英眨了眨眼。

彼時,宮室外傳來了一陣風吹樹葉的嘩嘩聲。對上周如水水潤軟媚的雙眸,夙英低低嘆了一聲,急忙解釋道︰「女君,您正病著時,君上與謝姬也是來看了您的。彼時,謝姬嘆曰,‘兕子小小年紀,就如此不敬父母,不懂禮數,若不好生教著,這性子左了,以後可怎辦才好?’如此,君上果真又惱了,便道待您醒了,就教您再去明堂關著。跪是再不必了,卻得把《南華經》《孝經》都好好過過腦子,品出個各中三味來。待師傅考較過了,才能再回華濃宮。」

「小小年紀?不敬父母?不懂禮數?」听了謝釉蓮的這番話,周如水直是冷笑出了聲來。她將手中的糕點隨意地扔回了碟中,嘟著嫣紅的小嘴,極是不懈地哼道︰「可不是麼,本宮尚未及笄,便是犯些小錯也是無大礙的。卻她說這些,就好似她是多麼的懂禮數!多麼的敬父母似的!哼!又何必裝甚麼良母慈心呢!當年,她自個可不是還講過‘合意客來心不厭,知音人听話偏長。’的麼?讀書也是這般,合意便是合意,不合便是不合。如今倒好了,她竟還慫著君父要將《孝經》強塞進我的腦中來!」

可話雖是這般說的,周如水卻也明白地曉得,現下,她是真的不好再觸怒君父,叫謝釉蓮抓著她的把柄了。

如此,周如水雖嘟著小嘴,卻仍是毫無遲疑地在夙英的攙扶中下了床。一番梳洗打扮後,便乖順地跟著寺人荃真真去了明堂受罰。

後頭,也不曉得到底看了多久的書,總之是實在太過無聊了。不知不覺中,周如水便乏了。見四下無人看管,她更是直截就枕著書睡了過去。

再後來,迷迷糊糊之中,她便忽然地听見了殿門被吱呀打開的聲音。緊接著,便有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輕巧傳來,幾聲輕響過後,那腳步聲又漸漸走遠。如此,周如水也不得不硬撐著睡意抬起了臉來,待一睜眼,她便直截呆住了。

她只見,點點飄搖的燈籠光下,公子詹靜靜地立在夜風之中,風姿皎然,凌如玉樹,直是說不出的飄逸清貴。

見她看來,他灼亮的瞳眸便是微微一眯,全是不羈的,似笑非笑地先聲奪人道︰「怎麼?多日未見,你便不認得七兄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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