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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86章 身陷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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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薇等他們說了一陣,才道,「不過鄉親們不必擔心。我也是住在這長壽坊里的,自然也想大家都吃好喝好。因此已經同劉嫂子議定,她出錢將我熬粥和做饅頭的秘方買下。從今日起,我就將手藝交給劉嫂子和月娘,保證大家往後吃的東西還是和現在一個味道。」

眾人便都放下心來,紛紛夸贊她仁義,不忘本雲雲,又有人問她往後要做什麼。清薇只含糊的說沒有定下來,得先教會了劉嫂子這邊再考慮,于是眾人也不再追問。

收攤時劉嫂子忍不住朝清薇道謝,「勞姑娘費心了。」

清薇特意點出她是花了銀子去買的手藝,這樣一來,自然免了其他人眼紅。否則只看劉嫂子和清薇稍微親近些,便得了這樣的天大好處,免不了有人齊心不平。雖說那樣清薇也會有麻煩,她這樣說出來也是為了自己,但劉嫂子卻不可因此就不領情。

見她果然領會,清薇便微笑道,「嫂子再說這樣的話,就客套了。」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街口,正好從錢大郎的店門口走過,清薇便稍稍提了聲音,笑道,「若不是嫂子,我搬進來之後也不會這樣順利。說起來是我沾光才是。除了粥和饅頭,我回頭再給嫂子寫一個涼湯的方子做謝禮。這天氣一日比一日更熱,喝一碗涼湯正是時候。」

劉嫂子連忙推月兌,兩人一路說笑著,經過了錢大郎的店。

等她們走過去了,錢大郎才慢騰騰的從店里挪出來,目光陰沉的盯著二人的背影,半晌才收回來。

他從清薇方才的話中捕捉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她是將方子寫下來交給劉嫂子的!

接下來的幾日,劉嫂子和她的大女兒月娘都會在下午到清薇這里來學手藝。這樣一來,清薇的院子里,就從早到晚都飄著好聞的食物香氣,讓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做粥和饅頭都不麻煩,所以幾日功夫也已足夠。這天劉嫂子和月娘從清薇的院子里出來,面上都帶著緊張興奮的笑容。清薇今日說,明兒就不同她們一起出攤了,她們下午也不必再去。然後又將寫好的方子交給她們,如今就揣在劉嫂子懷里呢。

一路上劉嫂子數次想將那方子拿出來看看,但又怕給人瞧了去,便一直抬手按著胸口,看上去倒像是身體不適,讓路上遇到的鄉鄰們都忍不住多問一句。

這番作態,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十分明顯的。

錢大郎一看這兩人的模樣,就知道那方子在她們身上。于是便悄悄墜了上去。

當然,青天白日,又是在長壽坊中,他是不能做什麼的。于是他跟了一路,見母女二人進了院子,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大搖大擺的走出來,去找他家的男主人劉老黑說話。

劉老黑生得又高又大,有一把子力氣,如今是在木匠行做事,而且還是坊中鄉勇的頭目。

當是時,皇權不下縣,各鄉之中多是里長和各族耆老們共同主事。沒有衙門,自然也不會有捕快和軍隊,但鄉野之間,卻時常有野獸和匪徒出沒,因此各地不得不將青壯男子集中起來組成鄉勇,農閑時訓練,平日里則定期巡邏鄉里,確保安全。如果遇到意外,則立刻就能組織起來抗敵。

自然,這里是天子腳下的帝都,又是承平盛世,不可能跟鄉野之地比較,但這種規制倒是沒有改變,只不過鄉勇隊一直閑置著,既不需要訓練,也沒有巡邏任務而已。但饒是如此,劉老黑同衙門那邊也比旁人更親近。這也是劉嫂子底氣如此足,跟清薇一起做生意也不怕別人眼紅的原因。

這會兒錢大郎登門,劉老黑雖然心中詫異,但也沒有表現出來,笑著把人迎進屋。然後兩人東拉西扯,說了半天閑話,直到劉嫂子從內室出來,去院子里起灶開始準備晚飯,錢大郎才起身告辭。

劉老黑又一頭霧水的把人送出門,完全不明白錢大郎走這一遭是為了什麼。

于是這天夜里,一條人影模進了劉老黑家的院子里。

這條人影自然就是錢大郎。他白日過來,就是為了踩點,也是想看看劉嫂子把那方子藏在了哪里。他這人做生意做吃食上沒有天賦,倒是耳聰目明,劉家房子也不大,里外只隔著一層木壁,劉嫂子在屋里的動靜,注意些就能听見。雖不能猜個十成,心里也有了一點底。

所以他便趁夜來了。畢竟這種事宜早不宜遲,過了明天,誰知道劉嫂子會不會覺得不安全又把方子藏到別的地方去?

錢大郎不被長壽坊的人喜歡,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年輕時曾跟著街上的閑漢們混,諸般好事不學,壞事倒學了個十成十。後來他老爹死了,回家來繼承了店面,又娶了妻,這才收斂起來。樸素的街坊們面對回頭是岸的鄰居不能說出什麼不是,但心里多少是有些防備他的。

所以這溜門撬鎖的勾當,錢大郎做得十分順手。

只是才進了屋,還沒等他辯準方向模進內室,就听得一聲犬吠,然後自己就被撲倒在地,手臂上還被狠狠咬了一口。

這一撲撞得錢大郎渾身發痛,但他現在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暴露了!天殺的劉老黑家里什麼時候養了一條狗?!

……

第一聲犬吠響起時,清薇便從床上坐了起來。暗夜里十分寧靜,犬吠聲傳至此處已是隱隱約約,听不清晰。清薇微微側頭,凝神听了片刻,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才起床開門出去。

但出了院門,她低頭想了想,又轉身去敲趙瑾之的門。

趙瑾之職業形成的習慣,睡覺時也十分警醒,听見敲門聲便立刻醒了。開了門見是清薇,不由驚奇,「趙姑娘?你怎的還沒睡?可是出了什麼事?」

「趙大哥,我方才听見了犬吠之聲。」清薇壓低聲音道。她倒也很想做出驚慌失措之態,但要瞞過趙瑾之這種專業人士,清薇沒有信心,索性坦然以對。

趙瑾之還沒反應過來,「或許那犬只是睡著時被什麼東西驚了,想來不會有大事。」

清薇卻堅持道,「我听著叫得很凶,趙大哥還是去看看吧?萬一出了事,也好搭把手。」

趙瑾之這才回過味來。他又仔細的看了清薇一眼,她身上衣裳穿得齊齊整整,顯然不是夢中驚醒慌忙過來的模樣,言談口齒都十分清晰,看起來也不像是被嚇住了。

有問題,他想。這不像是擔心會出事,而是早知會出事。但他並沒有說出來,而是問,「在哪邊?」

清薇快速的看了一眼,往劉嫂子家的方向一指,「這邊。」

「我去看看。」趙瑾之當機立斷道。清薇既然來找他,想來當也不會是要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他說完往前走了幾步,轉頭見清薇跟了上來,又道,「你回屋去,關好門戶。」

清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將事情想了一遍,直到趙瑾之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這才慢慢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但回去之後,她也沒有睡,而是就坐在房間里。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吵嚷的聲音低了下去,然後趙瑾之回來了。

清薇再次打開了房門,而趙瑾之也默契的出現在了牆頭。見清薇開門,他才將梯子搭好,從牆頭爬了下來。然後他站在清薇面前,沉默半晌,才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現一般道,「錢大郎潛入劉家偷竊,卻被劉月娘借來的犬咬傷,現在已經被眾人押著送官了。」

清薇知道他能猜到,但到這時,心中還是不可避免生出幾分緊張來。然而無論如何,錢大郎這個潛在的威脅解決,至少她的目的達到了。

因為這種作品耗費心神和精力,往往一兩年才能得一幅,而雖然沒有明確的說法,但璇璣早逝時不到三十歲,應該是可以肯定的。刺繡要學好並不容易,假設她十五歲便成名,三十歲逝世,中間也不過十五年而已。

因其稀少與難得,所以璇璣紋的價值非常高,是許多達官貴人趨之若鶩的藏品。

而璇璣紋之所以被人看重稱譽,是因為它采用獨特的手法,能在細紗上繡樣而不讓紗走形,且繡出來的圖案靈動逼人、栩栩如生,又不會影響細紗的輕薄柔軟之特性。而且繡成之後,雙面皆可看出不同紋樣,巧奪天工,令人贊嘆。除此之外,每一幅璇璣紋的作品之中,都藏著一個獨一無二的暗紋。

截至目前,已經證實是璇璣紋的六幅作品都是已經破解了暗紋的。剩下那些無法破解的,自然也就只能存疑。

這樣貴重的璇璣紋,就連皇室也只藏有兩幅正品,許多人揮灑千金只願求一見而不可得。清薇可能是這世上見過璇璣紋最多的人了,因為在陳妃的宮殿之中,藏有不知多少件這樣的絕世珍品。不過她臨終之前,已吩咐清薇將自己所有作品盡數付之一炬。那樣的盛況,想來永不會再有了。

也正是因為數量過于稀少,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流通,所以清薇是不可能用這門手藝來掙錢的。如同那一匣子寶石一樣,這些都是她壓箱底,用來保命的東西,不到千鈞一發萬不得已,絕不會動用。

畢竟現在的她,小心低調才是正確的選擇。若不懂得藏拙,樹大招風,說不準頃刻間禍患就會降臨。

不過尋常的女紅繡品,也難不住她。時下商業之風盛行,本來就有許多不便出門拋頭露面的閨閣女子在家中紡織刺繡為生,市面上自然也有不少收這些東西的商家,不愁賣不出去。清薇手藝好以此養活自己絕無問題。

但她並非一般閨閣女子,更不可能真的每天都關在家里埋頭做針線。她若是這樣的人,當初也就不會一心想著出宮,該努力鍛煉自己的技藝,去尚衣局下的繡坊才是。那里有全天下手藝最好的繡娘,經手的每一件作品都精益求精,兩三年才能做出一件衣裳也不是什麼稀奇事。而若宮中能出個會璇璣紋的繡娘,她自然能名傳天下,得到無數贊譽、名利滾滾而來。

但清薇不喜歡。

她是受不得束縛的性子,這些技藝她都學了,也十分用心,但像許多繡娘一樣痴迷,樂在其中,她自問是做不到的。對她而言,技藝就是技藝,是她賴以傍身的手段,卻不能左右她。

她連皇宮都闖出來了,又怎麼可能再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所以偶爾做一兩件繡活補貼一下可以,但還是要有別的營生才好。至于具體做什麼,還得這幾日上街去瞧過了才知道。

一晚上睡得並不安寧,清薇久違的夢到了陳妃。夢里應該是春日,陳妃坐在永寧宮西殿的耳房內,倚在靠窗的軟榻上,低著頭做針線。她做針線的時候全神貫注,幾乎注意不到周圍的環境變化,而屋里又只有清薇一個人。于是清薇便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樣,光明正大的偷看她。

陳妃娘娘真好看哪!那時她的心理只有這一個念頭。

很奇怪,陳妃容貌並不絕美,身段也只算普通,但清薇就是無端的覺得,她才是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那時她年紀還小,對將來的思考並不確切,只隱約的在心里埋下一個念想。

——她想要成為像陳妃那樣的人。

醒來時清薇滿心惆悵,翻身看到這與永寧宮截然不同的屋子,鼻尖一酸,眼淚便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但不等她稍微醞釀情緒,就听見了拍門的聲音,伴隨著劉嫂子的大嗓門兒,「清薇姑娘可起身了?」

清薇連忙拭了淚,下床穿了衣裳,略作整理之後,才出去開門。

「嫂子來得真早,我正要出去買些過早的吃食,只是才剛搬來,也不知究竟哪一家好。」清薇開了門,先不讓人進來,笑著取了一串錢遞給她,「就勞煩嫂子幫忙去挑幾樣吧。選你們素日里吃著覺得好的便是。」

一串錢是一百文,買早點無論如何用不了這許多,余下的錢清薇沒說,但劉嫂子知道就是給自己的辛苦費,因此含笑接了,「昨兒我就通知了大家伙兒,听說清薇姑娘請席,都答應了,說是提早來幫忙準備。我想著姑娘這邊也許有事,就提前來了。」

「正要勞煩嫂子,待會兒領著我看看這里的菜市。」清薇道。

等劉嫂子答應著去了,她才轉回來打水洗臉。洗完臉一抬頭,就又在牆頭上看到了趙瑾之。他手里還是拿著個壇子,小心在牆上放下,見清薇看他,便解釋道,「是一味藥,須得這樣曬過才能用。」

清薇點頭,並不問究竟是什麼,將盆中的水潑了,向趙瑾之道,「趙將軍,昨日我搬來,多得附近的幾位嫂子過來幫忙。因想著總要暖灶,便合計請幾位嫂子過來熱鬧一番。趙將軍自然是不適合跟我們這些女流坐在一處,若不嫌棄,我就留些飯菜,晚上送過去。」

羽林衛輪值時,中途是沒有休息時間的。清薇雖不知道他們怎樣吃飯,但他只能晚上回來,卻是可以肯定的。

趙瑾之道,「趙姑娘這稱呼我可擔待不起,我算什麼將軍?讓人听了笑話。你若不嫌棄,就稱一聲趙大哥。」

「趙大哥。」清薇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

又寒暄了兩句,趙瑾之要出門,便各自走開了。劉嫂子很快帶回了早點,也帶來了其他幾位婦人,眾人聚在一處用了點心,清薇挑了兩樣合胃口的,問清是在哪里買的。往後如無意外,這些恐怕就是她的早飯了。

吃完之後,趁著時辰還早,眾人簇擁著清薇去菜市看過,采買了各種蔬菜和魚肉,回來之後便開始動手。

雖然跟趙瑾之說的是給他留下飯菜,但清薇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妥,因此先取了一點肉和菜進屋收好,預備晚上做了新鮮的送去。剩下的便都下了鍋,最後做出來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這里頭還有個小插曲,做菜的時候清薇才發現自己這里諸般炊具幾乎都沒有,于是現在這桌上放著的鍋碗瓢盆,幾乎都是各家借來的。

吃完之後,清薇索性就讓她們連碗帶剩菜一起打包帶回去了。

這頓飯因為做得隆重,等吃完時已近黃昏。送走了其他人,清薇轉頭看見重新被收拾齊整的院子,不由微微一笑。心想這些婦人別的不知道,但勤勞這一點卻是很值得贊賞的。

清薇鎖了門,在長壽坊中轉了一圈。因著這兩日的動靜,不少人家都知道趙將軍家隔壁搬來了個剛剛出宮的娘子。不少人見了她,都會上前詢問招呼,清薇體會著這平凡簡單的市井生活,只覺得別有滋味。

轉了一圈回來,她便將之前留下的食材取出。先洗了米上鍋蒸好,然後才開始擇菜,清洗,切好備用。

等到飯上了氣,清薇便開始做菜。

她做菜不是在大灶上,而是點了爐子,放上小鍋,然後將洗淨切塊的五花肉放進去干煸,直到煸出了油,再依次加入紅糖、料酒、老抽和腐乳,最後下蔥姜和大料,加水燜煮。

這紅燒肉味道重,清薇在宮里只做過一次,因為陳妃說,嬪妃們要侍奉陛下,必須保持身體潔淨,這種口味重的東西,是不能用的。況且煮得滿宮都是想起,也太惹眼了些。

但陳妃秘制的方子的確很好,等清薇炒好了另外兩個菜,又煮好湯時,整個長壽坊上空便都飄蕩著這紅燒肉的香味了。

……

羽林衛中,像趙瑾之這樣的單身漢並不少。能夠選上羽林衛的,在這京城中多少都有些關系。只是這些被塞進來的子弟大都沒什麼前途,不被家人重視,跟家中的關系自然也不會有多好。

時人的習慣,每日只吃兩餐,其他時候多是買些點心糕餅充饑。第一餐在辰時,第二餐在申時。偏羽林衛酉時下值,回去時早過了飯點。這些子弟們既然和家人關系不好,自然也沒人費心等他們,有些更是回去了連剩飯都沒有一口。

趙瑾之年齡最大,又是中郎將,軍餃比其他人都高些,因此平日里下了值,便總會叫上這些小兄弟,一起出去喝酒吃飯。他大半的俸祿,倒都砸在了這上頭。

今日下了值,一班子弟便湊過來問,「趙大哥,今日咱們去哪里?綴錦樓還是小張樓?」

趙瑾之略略猶豫,搖頭道,「我今日就不去了。」又取出錢袋,拿了一吊錢出來,「這個給你們去花費。」

打發了這些人,他轉身回家時,想到自己竟也有能吃得上一口熱飯的時候,腳步不由輕快了起來。

高帽子誰會不喜歡?反正只是不要錢的好听話,清薇並不吝嗇。

老實說,之前听說是羽林軍中的將領,她本以為會是個有家有口的中年人。畢竟能入選羽林衛的平民子弟很少,能被擢拔提升者多半都是靠熬資歷。現在見是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心里自然也有些忐忑。

所以,多說些好話,將對方架在道德制高點上,能最大限度的保證自身安全。畢竟被人看成大英雄和保護神,自然會不由自主的往這個方向靠,不會輕易做出不符合這種「人設」的行為。

比如調戲民女什麼的。

清薇很高興的發現,站在牆上俯視著她的這個男人,也未月兌離這個範疇。听聞清薇的話,他似乎有些赧然,忍不住抬手在頸後抓了抓,「姑娘謬贊,都是近鄰,互相幫襯罷了。」

頓了頓,又說,「在下姓趙,趙瑾之。」

清薇笑了,「這可真是湊巧了,我也姓趙。」雖然這個姓,自入宮之後便再未用過。其實清薇也不是她本來的名字,是已故陳妃娘娘賜的名。不過清薇覺得比自己從前那個好听,倒更喜歡這個。

趙瑾之面上也露出幾分意外,接著就放松了許多。在這時人的眼中,天下同姓之人,若細細推敲起族譜來,往上數幾代,說不準都是一家。如此一來,原本因為單身男女對話所帶來的拘束和不自在,就消散了許多。

「原來是趙姑娘。」趙瑾之道,「不知你家里還有些什麼人?」

清薇垂眸道,「不瞞趙將軍,小女子家中已是無人了。」

「那你怎麼孤身一人到京城來?」趙瑾之有些吃驚。畢竟要住在京城,開門七件事,足以拖垮一戶人家。就是他這個單身漢,羽林衛俸祿雖不低,但每個月所費頗多,其實也是沒什麼結余的。若不是自己還有些手段,恐怕連家底都攢不起來。他尚且如此,何況清薇一個姑娘家?

所以如果清薇一個人,自然是住在小地方更好,搬到這里來,卻是令人不解。

清薇道,「非是從別處搬來。我自幼便進了宮,今年蒙陛下恩典,方才出宮。只是在宮里時已經托人打听過,我家里已是一個人都沒了。既然家中已經無人,回去也沒意思,索性就留在京城度日。」

畢竟從小住在當地,和忽然搬回去是完全不一樣的。小地方的民風保守,一個單身的姑娘想要住的安穩並不容易,尤其是周圍沒人幫襯的時候。倒還不如留在這里。

但趙瑾之听了這番話,第一個念頭竟不是這些,而是吃驚的看著清薇,「你今年有二十五歲了?」

清薇︰「……」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模了模自己的臉,「難道我瞧著這般不像麼?」

「不像。」趙瑾之老實的回答。

羽林衛負責戍衛宮廷,他自然也是見過一些宮女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宮女看上去都灰撲撲的十分老氣,怎麼看也沒辦法跟清薇聯系在一起。

清薇听了他的這番解釋,頓時哭笑不得。只得解釋了一番宮女職責不同,服飾和裝扮也不同的道理。羽林衛能看到的宮女,多半都是做粗使活計的,自然穿著和打扮都力求不起眼才好,可貴人們身邊伺候的,若也都灰頭土臉,豈不跌了臉面?

不過身為女子,有人稱贊自己年輕,到底還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清薇心里給這個趙將軍貼上了個魯直的標簽,對他倒生出了幾分好感。至少不像是個會仗勢欺人的。自己住在他隔壁,想來能省去許多麻煩。

這倒是無形中免去了清薇最大的隱患。畢竟她不怕那些人白天來騷擾,就怕夜里有人偷模進自己院子里,若是鬧大了,她就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但有趙瑾之在,就不必擔憂了。

一番對話之後,二人都不再這般拘謹,清薇見趙瑾之換了兩次手,知道他站在梯子上想必十分辛苦,便主動道,「我今日搬來,行囊還未收拾,就先告辭了。」

趙瑾之松了一口氣,「你且去忙。」頓了頓,又道,「咱們既是同宗同姓,自然該互相幫襯,趙姑娘若往後有什麼要使力氣的粗活,只管喚我便是。」

清薇含笑應了,但卻沒想過真的叫他幫忙。

鄰里一場,對方願意照拂自己,這是情分。這樣的情分豈可揮霍在平日里這些無足緊要的小事上?

反正大魏國民風開放、商貿盛行,這天子腳下的京城更是風氣最盛之處,舉凡能夠想得到的物事,就能找到賣它的人。沿著門前巷子走出去,到了街上,隨處可見出來賣力氣的年輕男子,花上一點銅子請人並不麻煩。

不過,想到這個「錢」字,清薇將自己剩下的家底取出來又清數了一遍。

大件就是兩根金釵,兩只銀簪並一盒子各色寶石。原本還有一盒珍珠,但珠子不易保存,放久了便會發黃,到那時便不值錢了,因此清薇買這院子時,便將之兌了銀子。除卻買房和今日置辦各色物品的花費,剩下的就是清薇手中能動用的現銀︰十兩的銀錠兩個,碎銀子七八兩,三吊銅子。

一盒子寶石,是清薇保命的東西,清點結束之後,她便找來工具,將床底的一塊地磚撬開,挖出巴掌大小的空隙,鄭重的將密封了的鐵盒子放進去,重新蓋上地磚,又在上面放了幾只箱子作為偽裝。除非是要命的大事,否則這些東西,她都不打算動用。

兩根金釵是應急的東西,若有個病痛或是意外,才會拿出去兌銀子,暫時也用不到。

余下的便是她現在可以動用的錢了,加起來不到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看起來很多,尋常小康之家,一年也不過這些拋費。但那是在別處,住在京城里,早上睜開眼楮,連洗臉水都要花錢去買——不過這個清薇不必擔心,她院子里就有一口井,就算水不能喝,平日里使用應是足夠了。然而吃穿住行,別的哪一樣能省去?

所以雖然還有一點積蓄,但這天夜里,躺在床上時,清薇便開始思量自己要做什麼營生了。

她是從進宮時就想著出來了,這十五年的時間,自然不是白費的。之前跟劉嫂子說的話自然都不作數,針黹女紅廚藝乃至種花的技藝,她都是學過的。那時候想不到那麼長遠的事,只知道出了宮,總得有一門養活自己的手藝。因此一有學習的機會,清薇幾乎都會認真投入的去學。

她也不是一進宮就有機會侍奉貴人們的。先是在掖庭宮中學了整整兩年的規矩,清薇如今所會的這些手藝,多半都是這時打下的基礎,但也不過是會了罷了,做出來的東西都是入不得眼的。

然後,清薇遇到了一個對她的人生影響深遠的人,那邊是先帝的陳妃。

陳妃娘娘是先帝潛邸舊人,溫柔和順,姿容性情都不出眾,無子無女,在宮中便如隱形人一般,直至治文三十年,清薇被分到她宮中之後,適逢先帝五十整壽,大封後宮,她才從嬪晉了妃。

聖壽那日,頭一次得到機會在陳妃面前露臉的清薇向她獻了一瓶茶花,陳妃瞧著喜歡,就選了一枝簪在鬢邊。壽宴上先帝見了,便夸了兩句。就是這兩句稱贊,讓當時的陳嬪搭上了大封的順風車,晉了妃位。

因了這事,陳妃對清薇十分看重,說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便將人帶在了身邊。

這之後整整五年的時間,清薇一直跟在陳妃身邊。宮中都說陳妃沒有任何出眾之處,但唯有清薇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有多厲害。她現在所有的一切——眼界、學識、氣度、城府甚至行止儀容,包括她所有能夠拿得出手,曾讓周太後和皇帝虞景頻頻夸贊的各項技能,女紅廚藝、辨識茶葉藥材甚至精研佛經,全部都是陳妃教給她的。

所以周太後和虞景從不知道,在清薇心中,她的主子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她視陳妃如師長、如父母、如主人。陳妃薨逝後,她遵照陳妃的意思來到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周氏身邊,盡心盡力的輔佐這母子二人,但在她內心深處,那深宮之中已再無值得留戀的東西。

甚至最初究竟為什麼惦記著要出宮,清薇都忘了。她只記得陳妃說,「你是宮女,你能出去。」

多年後清薇已經懂得,那個溫柔如水的女子在自己身上寄托了怎樣的厚望。

雖然那許主簿沒說,但她也知道,那些好位置說起來是沒人定,但不知多少人盯著呢。自己若選了,免不得也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她初來乍到,不想出這種風頭,自然還是避開的好。

許主簿撓了撓臉,轉頭去看趙瑾之。雖然他覺得清薇能選這里,是個知道進退的,但既然是趙瑾之帶來的人,真讓她選了,反倒顯得自己能力不足一般。

趙瑾之點點頭,示意就按清薇說的做,于是許主簿只能翻開手中冊子,將其中一頁勾了出來。

大概存了一點補償的心思,他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問清薇,「趙姑娘這攤子打算如何布置?可要請人?我這里倒有現成的人,直接叫過來開工便是。這活計也不復雜,今日就能弄好,明兒就可以出攤了。到時候趙姑娘看著好,給兩個錢就是。」

「那就勞煩許大哥了,正要請人來布置一番。」清薇在這片地方轉了一圈,將自己的安排一一說來,這里搭灶,那里設案板……

許主簿一邊听一邊點頭,心下對清薇的態度卻又有了一點細微的變化,「怪道趙姑娘要選這里,卻原來是打算把攤子鋪開,讓客人能坐下來吃飯。」很顯然,她選擇這里不僅是因為「知趣」,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清薇道,「我看臨街的攤子,少有能擺出桌椅板凳的。然而衙門重地,也不好將吃食帶進去。若能有個地方坐下來,他們想必願意多花幾個錢加個菜。」

許主簿和趙瑾之聞言都點頭,他們也是有過這種經歷的,對清薇這番話感觸更深。

要不然為什麼許多人都寧願選擇價錢更貴的店鋪?不就是因為可以坐下來慢慢品嘗,而不需要一邊走一邊往嘴里塞,或是直接找個角落蹲下來吃東西。

又說了幾句話,許主簿就回衙門去了,順便替清薇去叫那些泥水匠石匠過來。

只剩下兩人,趙瑾之才問,「我方才听你說‘加菜’,趙姑娘要賣的不是主食?」

「這條街上賣主食的人想必不少,我也不能做出什麼新花樣。何況初來乍到,也不好與旁人爭鋒,不如賣些配菜,說不得還能互相合作。」清薇道。

趙瑾之點頭,又道,「有件事,本不該我來提,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知趙姑娘想過沒有。你畢竟是一個姑娘家,操刀下廚也就罷了,跑堂迎客怕是不合適。何況若忙起來,一個人也無法兼顧。」

「這我已想過了。」清薇道,「好在大家都肯幫襯,劉嫂子和馬嫂子听我說了此事,都說自家小子在家里也是閑著,情願讓他們過來幫忙,也沾沾往來貴人們的仙氣。」

趙瑾之將自己原本打算幫忙的話咽了回去。

許主簿沒有說謊,匠人們來得很快,然後迅速的在清薇的主持之下忙碌了起來。清薇自己守著看了一會兒,轉頭見趙瑾之有些無聊的站在那里,便道,「今日勞煩趙大哥了,你若有其他事,便先去忙吧,我這里讓他們忙著就是。」

趙瑾之抬頭看看天色,也快到午飯的時辰了,待會兒羽林衛的人出來吃飯,若瞧見他,免不了多問,因此便順勢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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