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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乾乾礪行

原本王浟是邀請我去王家府邸,可是第二天剛出門就被她派來的馬車接到了坐落于山谷間的軍隊營地,車夫說這里就是咸陽禁衛軍「衛戍軍」平日訓練的效場,王浟已在里面等我。

踢踏的馬蹄聲踏破山谷沉寂,嗖嗖利箭破空聲有節奏地連響。

王浟威風凜凜騎于馬上飛馳,男兒般風骨錚錚的少女,張弓而射,箭無虛發,巾幗不讓須眉,引來一片喝彩。

「壬君,你可來了。」她翹起眼,英氣一笑,「來,也給九壬司備馬備弓。」

我無論射藝還是騎術都是菜鳥水平,更別說騎射了,連忙推辭︰「我不善騎射,還是不獻丑了。」

「壬君謙虛了,在場各位都久仰壬君大名,想一睹護法的風姿,就別推辭掃興了。」

我剛想繼續推月兌,耳邊喊聲頓時四起︰「壬君!壬君!壬君!壬君!」

我愣了半響,他們齊聲高呼我的官爵已然都是在為我助威。

戰馬與弓箭已經送至跟前,我猶豫有頃,又想裝病編個這疼那疼身體不在狀況的理由,但四面的喊聲赳赳高昂完全淹沒了我單薄的聲音。我揉了揉太陽穴,頭疼的很,出丑就出丑吧,人無完人,誰規定帝國護法就一定要會騎射?況且無論在場的士兵還是王浟都沒有任何看好戲的神色,只是熱情的邀請,不過大家切磋娛樂一下而已吧。

我接過弓,翻身上馬,小跑了一段,適應了戰馬奔跑的節奏便張臂拉弓,沒想手中弓弦居然紋絲不動,我頓時有些犯窘。這弓的力道夠大,光憑我的臂力絕對拉不開,連忙運轉內力,不想這個停頓也讓節奏盡亂,半吊子的騎術讓我在馬背上的重心東倒西歪,調整同時還要瞄準目標射箭實在捉襟見肘。

既然兩者無法兼顧那麼就二選其一,總比什麼都做不成強!

我一咬唇,傾注內力至手臂,這弓十分沉重,鏗然射出的箭如風從龍,箭尾在臉側旋起的勁風,都令人感覺劈面疼痛。一心只專心射箭,自然來不及調整馬匹奔馳間的重心,整個人急墜後傾,眼見要落馬,急忙收手自救。我一個後翻身落地,還好輕功還使地穩當,落地平穩,沒有太過于狼狽完全失掉了風度。

箭靶上空蕩無一物,可見我射出的箭連靶子都沒踫到。效場彌漫悶悶的議論聲冷回谷底,沒有了先前王浟騎射時爆發的激越喝彩,這樣的落差也讓氣氛有些不尷不尬。

王浟眼中寫滿疑惑,定定看著我,拍了拍我肩,道︰「壬君,都說劍如其人,寶劍配英雄。沒想承影劍認定的主人……」她放低了聲音不解道,「卻是個弱女子。」

我掛著笑臉自嘲︰「王姑娘,女俠風範,我不善騎射,實在獻丑了。」

「我只是好奇,承影果真有陰陽家說的那麼神秘,可定天下的神器麼?」她手一揚,對遠處隨從道,「把那個拿過來。」

隨從抬上一個狹長厚實的木盒,打開蓋里面是一把看似很有來頭的古劍。

「壬君,這把劍是王氏祖傳寶劍,無堅不摧,可斬金斷玉,今日有幸一見承影,何不兩劍比一比。」

我有些心虛︰「王姑娘是要與我比劍?」

「非也。你我都不運內力,我持此劍不動,壬君用承影直接砍便可。弱者或斷,或損,高下一目了然。」

王浟剛說完,一位將領模樣的人快步沖上前來,神情緊張,勸解道︰「王姑娘,這把可是大將軍祖傳寶劍,絕對不可有損啊!」

「如果真被承影劍砍斷也算毀地值得,利劍原本就該廝殺疆場,藏于家中整日看著有何用?」

王浟毫不理會,一邊抬手舉劍,一邊催促我拔劍。她等了半晌,見我不動,突然反身搶近,我雖及時反應閃躲了幾招,最後還是被她制住了抵于劍柄上的手,順勢就要拔承影。

「浟兒!還在胡鬧!」

王浟動作一頓,不情不願地收回了手︰「大哥。」

來人身形堅剛利落,年輕的臉龐血氣方剛,他向我拱手道︰「九壬司,在下王離,小妹招待不周望見諒。」

王離,王賁之子。趙高沙丘政變,賜死扶蘇的假詔里提有他的名字。

「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將軍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

可見扶蘇蒙恬被害當時,他也親歷在場,並且作為駐守邊戎的副將順而接替了蒙恬的軍權。而秦末農民起義之後,他在巨鹿之戰敗北項羽被俘,很有可能便是被項羽所殺。這一連串猝不及防的閃念在我腦海交錯,掀起一股政變斡旋、金戈鐵馬的腥風血雨,讓我心弦莫名地一緊。

我斂回神,連忙回禮︰「王將軍,久仰。」

王浟捧著寶劍,多了一份認錯的語氣道︰「大哥,我只是想見識一下承影的厲害,不知用何方式,才想到拿爹的寶劍來。」

「你這不是暴殄天物還是什麼?!稀世寶劍怎可用這種互傷的方式一較高下?」

王浟不依不饒追問︰「那該如何?」

王離微微嘆氣,流露一絲無奈之色,命人搬來兩株合抱粗的圓木。原來通過觀察切口,也可品鑒寶劍的優劣,當然揮劍者不可運內力只可用臂力,以免外力元素干擾客觀的比較。

承影出鞘,不見劍身,清幽的光劃出一個弧線,仿佛只是從風中掠過一般,只聞隱隱振音,木樁紋絲不動卻已被毫無聲息地掃斷。切口光潔如被打磨過的鏡面一般,讓眾人也心服口服連連叫絕。

即使王氏祖傳寶劍能斷金玉,但如此粗重的木樁一劍下去也難免有滯澀,雖用上手勁也能劈斷圓木,劍刃與木樁相切之處卻仍會因摩擦震裂而留有一兩處粗糲不平的痕跡。

對比之下,王離沉吟思忖有頃,頷首稱道︰「承影,其觸物竊然有聲,經物而物不見,果真如此並無虛傳。」

雖然扶蘇為我求旨賜婚的事情的確讓王家有些難堪,但王離似乎待我沒有一絲敷衍與不善,氣度豁達而謙沖。我想或許嬴政對扶蘇的態度才是一切的關鍵,無論權力場如何波詭雲譎嬴政依舊信任扶蘇重用扶蘇,這便是王家所希望看到的。

王離有公事在身,又告誡了王浟幾句便急急離開。其實從始至終王浟對我並沒有一絲敵意,她剛開始看似挑釁懷疑的話語也只是對我這弱爆的武功底子很有意見。听我說之前劍術學的是儒家兩儀劍法,她也是不以為意,直言招數太過玄乎,全是花拳繡腿,不夠腳踏實地。

「壬君,你這身子骨實在太不對起這一身的醇厚內力,和這一把稀世寶劍了!要我看啊,你才是暴殄天物啊!」

我干笑︰「的確。」

「這樣吧,你跟著我習武,我有各種操練方式可以幫你提高基本功,起碼要把你這都可以打飄的下盤給練扎實了,保你突飛猛進!」

就是因為我毫無武功底子,顏路才讓我著重心法並練習剛柔相濟的兩儀劍法,以求速學盡快掌控內力的收放。現在我也只是每日反復練習這套劍法或者打坐修煉心法,王浟這一說,倒也提醒了我,我何不借此機會練習下還來不及精進的基本功部分。

我欣然同意,王浟也雷厲風行,用過了午膳就拉我開始她為我準備的‘特訓’。

‘特訓’第一課便是體能和耐力。她讓我穿上沉重的盔甲,拿著兵器盾牌,這一身裝備已經讓我被壓的累的不行,整個皮膚都被包裹在密不透風的窒息感中,步履千斤重。王浟說秦國篩選精銳首先便是考這項,負重疾行一百里,然後還能立即投入激戰狀態。當然我可沒這個能耐,只能循序漸進,一天比一天堅持地更久便是勝利。

除了體能和耐力,王浟更是變了法子訓練我各項技能。長矛投擲、角斗摔跤、弓弩箭法、投石跳遠,我想她定是想把訓練士兵的套路通通照搬給我來一遍。

幾天下來,運動量負荷也越來越重,原本還有渾身筋骨散架的酸痛感,現在已經麻木到身體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心里有一股勁,在逼迫自己全力以赴超越自己可以忍耐的極限,再多的疲累都不是問題,只要知道自己可以變的更強,就會很安心。這位王浟女俠也敬業無比,監督我的訓練一絲不懈怠,如果不是總被旁人調侃她是不是在故意為難我,所以讓我受這樣的罪,她恐怕軍棍皮鞭都要拿出來用于威嚇我了。

汗滴不停從額頭滾落,竹杯里的水在日光下微微漣漪,隨著時間的推移,波紋的晃動越來越明顯。原本王浟拿的是一石的弓給我練習手臂的力量和穩定性,今天硬是給我換成了二石的弓,拉開它都很費勁,還必須要保持拉滿弓的姿勢穩定不動,保守手臂平行于地面不讓一滴水灑出水杯。

「壬君和王姐姐相處的似乎很融洽啊,大哥。」

忽而傳來的談笑聲讓我艱難維持的動作也一松,手臂上的水杯一晃掉落下來。一道靈巧的身影飛掠靠近,杯子穩穩落入一個手心,是胡亥。

王浟問︰「你們怎麼來了?」

胡亥挑眉一笑︰「王姐姐,這還用問?大哥想來看兩位嫂嫂還需要原由嗎?」。

扶蘇臉色僵了一僵,嗆了片刻,無言以對汗顏狀。

王浟搖搖頭,手指按上胡亥腦門一推,盯他一眼︰「胡說什麼,你這小鬼。」

胡亥擠擠眼,一副嬉皮笑臉,倒也收住了嘴不再拿他大哥開涮,把我的‘訓練道具’水杯遞給了扶蘇。

扶蘇接過杯子並沒有還給我們的意思,這才道︰「浟兒,今日就到此吧,壬君底子薄這種訓練還需慢慢來。」

王浟板了板臉︰「扶蘇公子,你是在心疼嗎?心疼可幫不了壬君精進武功,這是壬君自願的,由不得你幫她決定。」

我接過話頭道︰「公子,你也太小看我了,這點小事就難倒我,那我也太沒用了吧。」

扶蘇未減擔心,目光突然定在我手上,眉宇微微一凝︰「再多一刻恐怕就要被弦割傷了。」

他的聲音溫柔而憐惜,但他的滿腔摯情著實不應浪費在我身上,我只是個不夠義氣的朋友,對他說過無數的謊話,他對我越是關心越是讓我自慚形穢。

我側過身盡可能自然地避開他伸過來的手,拿出衣袖里的藥瓶,笑道︰「沒事,你給我的金瘡藥我特地帶著呢,抹一點就好。」

撈了一個空,他頓在半空的手尷尬收回,眸中掠過一絲沉涼,唇角弧線微抿,有淺淺的寂寥有無聲的自嘲,亦如先前我的每次回避。我躲開他有些說不清情緒的目光,自顧自上藥。

嬴政這邊已經確認不會采納雲中君的上疏納我入宮,趙高的陰謀一時也起不了離間的效果,還讓朝野更加確信扶蘇就是未來皇位的繼承人。因此,我與扶蘇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演戲故作親密,何況嬴政也告誡扶蘇不可太過隨性而怠慢王家,我在王浟面前,就更該回避些,她也是扶蘇真正要娶的女子,不能因為我,讓他們之間的關系多太多隔閡。還好這樣尷尬的場景也並不多遇到,扶蘇每日有很多事物要處理,暫住在扶蘇府邸的我都很少與他踫上面。

日子充實而忙碌,時光也似飛箭,一眨眼已快東巡的日子。一天的訓練完畢,我與王浟總會坐于效場外的山頭上,望著山谷要塞,休憩閑聊,直到日落西山。今日也是一樣,然而分別在即,她似乎有個憋在心里許久的問題忍不住要問個明白。

「壬君,你到底對公子有什麼意見?」

「意見?」

她黛眉一皺,語氣有幾分指責︰「是啊。否則怎麼會看到公子那麼落寞神傷的表情還忍心那樣冷淡對他?」

我打馬虎眼︰「有嗎?王姑娘是太在意公子殿下這才如此多心吧。」

她輕輕一嘆,眸低漾起一抹少女懷春的悸動,似有頓悟。

「哎,也是。公子那麼溫潤如玉、體貼溫柔的男子,你都不中意……」她表情一斂,正色道,「這也太天地不容了吧。」

我心中咯 一下,這位女俠思維真是有點讓人跌破眼鏡始料不及,她難道不吃醋嗎?居然因為我對扶蘇的冷漠態度而為扶蘇打抱不平起來……

我澀澀一笑,忙轉了話題︰「不久就要隨陛下出發東巡了,下次見你也知何時了?」

「沒有我監督,你習武也不可松懈哦!」

「是,王女俠。」

她調侃道︰「還好我不是將軍,你也不是我手下的士卒。」

「為何?」

「軍法規定,手下訓練不達標,上級要連坐受罰,你看你那水準我得挨多少軍棍呢。」

「辛苦王女俠了。」我抱歉一笑,從袖中拿出每日都不離身的玉笛,饒有興致道,「女俠的恩情我無以為報,我最近隨語琴公主學了一首新曲子,要不就為你獻一曲吧。」

「嗯?」她倏地從我手中抽掉玉笛,端量了一番,問道,「這個笛子你很寶貝的樣子,好幾回看你拿著這個瞧過來瞧過去又是撫模來又撫模去,把弄個半天都不嫌膩煩,它有什麼來頭麼?」

「這個笛子…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我的。」

「父母?」

我搖搖頭,伸手想取回玉笛,她卻隨手一甩,一側身,笛子就落入她另一邊的手,藏在背後故意不讓我取。

她眼神一亮,又問︰「是公子?」

「不是公子。笛子還我吧。」

她盯著我有些小緊張的表情,越發好奇︰「比公子還重要的人?」

「這…」我無奈一笑,當然不可直說這人便是張良,想了想道,「是我的恩人。」

「原來是恩人的東西。」她這才罷休,把笛子交予我掌心,「那一定是大恩人了,讓你這樣天天念想。」

我心中一動,有些感慨︰「是啊,如果不是他,先前無家可歸的我都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她眉眼間的笑意微微斂起,抬眼望向一方緋紅如火的天空沉默半響,忽而生出一絲喟然來︰「我祖父我爹馳騁疆場灑熱血換來天下歸一,壬君覺得,這是一件正確的事麼?」

我是個穿越者,自然無親無故無家可歸,王浟一定理解成我在暗指秦國的統一戰爭讓我國破家亡,這才有些唏噓。她是個直爽而率性的女子,可是看問題倒也視角獨特心思細膩,不主觀也沒有太過于絕對。

我道︰「應當是正確的吧,只是無論對錯,這個過程總要有人需要付出代價。」

她點點頭,若有所思,只是並沒有再接話,與我背靠背而坐。

我吹響玉笛,望著天邊一片暮色漸漸深沉。

有什麼不安的氣息在心中肆意蔓延,博浪沙……真要來了嗎?

除了要面對這必敗的一擊,張良還將會面對多少我也無從知曉的變故呢?而在月神的推手下,被卷入其中的我,只是一個歷史的見證者而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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